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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陽自傳琴絃上的年輪番外篇 第146章 靈前的燈與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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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前的燭火跳了跳,把大伯兒的影子投在白幡上,忽長忽短。他蹲在供桌旁,菸捲在指間明滅,旁邊圍著二伯兒、三伯兒、林陽爸和五叔,五個頭髮花白的男人,頭湊得近,像小時候圍在爺爺膝下聽他講鎮上的新鮮事。

“墓地是前年就備好的,”大伯兒彈了彈菸灰,火星落在青磚地上,“就在西坡那片林子裡,挨著你媽(奶奶)的骨灰盒,到時候遷過去合葬,老兩口也算團圓了。”

二伯兒往香爐裡添了炷香,火苗舔著香根,“爹前年就催著辦,說‘彆等我走了你們手忙腳亂’,那會兒還笑他心急,現在才知他心思細。”

三伯兒摸了摸供桌上爺爺的遺像,照片裡的老人穿著藍布衫,手裡攥著串磨得發亮的核桃——那是他在鎮上遛彎時總盤的,不抽菸,就愛這口清淨,“咱爹這輩子,就冇為自己活過。年輕時在鎮上擺攤修鞋,供咱哥五個讀書,把攢了大半輩子的銀元都兌了;後來幫著帶孫子孫女,誰家有難處他都往跟前湊,九十多歲了還在院裡侍弄花草,說‘能給你們添點綠,也算幫襯’。”

林陽爸(四叔)的指腹蹭過供桌邊緣的木紋,“他總說‘我不疼你們誰疼你們’,小時候我得過場大病,他揹著我走了四裡地去鎮衛生院,布鞋都磨破了…現在想想,他哪是不容易,是把容易都給了咱們。”

五叔(老伯兒)往燭台裡添了點蠟油,“昨兒夜裡他走時,嘴角還翹著,你五嬸說像剛聽完戲文。他總說‘人死是解脫,彆哭哭啼啼’,看來真是冇受罪。”

幾個老兄弟冇再說話,菸捲的青煙混著香霧,在靈前纏成一團。供桌上的饅頭換了新的,麻醬碗添得滿滿的,還是爺爺愛吃的稠度,上麵浮著層香油,像老人冇說完的話,溫溫和和的。

天黑透時,靈堂裡的燈換成了長明燈,豆大的光在風裡搖,卻總不滅。晚輩們輪著守靈,大哥(大伯兒的兒子)扛來捆軍大衣,往地上一鋪,“夜裡冷,換著裹。”

林陽挨著二哥(二伯兒的兒子)坐下,軍大衣裹著倆人,棉絮裡還留著去年冬天的煤煙味。二哥掏出包煙,給林陽和三哥(三伯兒的兒子)各遞了一根,“還記得不?小時候一放暑假,咱仨就往爺爺這鎮上的小院鑽。”

三哥點著煙,菸圈飄到供桌前,“咋不記得?二哥家的炸醬麪,我能吃三碗,嬸兒總笑我‘比你叔還能吃’。”

“我最常去三哥家,”林陽吸了口煙,嗆得咳嗽,“他家那台遊戲機,魂鬥羅能打通關,每次都玩到爺爺來叫吃飯,才戀戀不捨走。爺爺總在院門口的老槐樹下喊‘吃飯嘍’,聲音亮得能驚動半條街。”

大姐(大姑的女兒)端著熱水過來,往每人手裡塞了杯,“你們仨瘋玩的時候,我和二姐(老姑的女兒)總在爺爺的堂屋看光碟,《還珠格格》翻來覆去看,爺爺就坐在旁邊剝花生,說‘這姑娘笑起來跟咱家小五似的’。他剝的花生仁,總偷偷往咱兜裡塞。”

小五(五叔的女兒)正給長明燈添油,聽見這話笑出聲,“爺總說我吵,可我一哭,他就往我兜裡塞水果糖,說‘不哭不哭,咱找你媽去’。他那糖罐,總藏在櫃頂上,就怕被咱幾個小饞貓偷光。”

這話戳中了林陽的癢處,他笑著拍大腿,“說到這個,咱小時候誰冇乾過?不管在誰家睡覺,夜裡一醒就哭‘俺找俺媽媽’,每次都是爺爺披著棉襖來抱,拍著後背哼他年輕時聽的戲文,直到咱睡著。有回在二姐家,我哭到後半夜,爺爺愣是抱著我在堂屋走了半宿,天亮時他眼都熬紅了,還笑‘咱陽陽是想爺爺了’。”

二哥猛吸了口煙,“可不是嘛!有回在我家,我哭著要找媽,爺爺愣是牽著我走了二裡地送回家,後半夜的露水打濕了他的布鞋,他倒笑‘這小子,跟你四叔小時候一個樣,黏人’。”

靈前的燭火又跳了跳,映著供桌上爺爺的笑眼,像在聽他們說。林陽望著那笑容,忽然明白“一碗水端平”不是刻意,是藏在細節裡——給大哥留的麥芽糖,給二哥藏的彈珠,給三哥攢的煙盒(三哥後來抽的煙,爺爺總唸叨“少抽點”),給大姐二姐買的頭花,給小五的花繩,還有總往他兜裡塞的麻醬餅,每樣都帶著老人的溫度。

後半夜起了風,卷著雪沫子打在窗紙上,“沙沙”響。大哥裹著軍大衣守在靈前,二姐(老姑的女兒)靠在牆角打盹,林陽和二哥、三哥蹲在爐邊烤火,火塘裡的炭劈啪響,把影子投在牆上,像群圍著爺爺的孩子。

“爺最疼咱,”三哥往火裡添了塊炭,“那年我摔斷腿,他天天拄著棍兒來送飯,麻醬拌麪條,說‘吃了長骨頭’,愣是從鎮東頭挪到鎮西頭,走一步喘三口。他那小院裡的月季,總在我去時開得最豔,說是‘給咱三哥添點喜氣’。”

林陽想起自己小時候挑食,不愛吃菜,爺爺就把青菜剁碎了拌進麻醬,抹在饅頭上,“你看,這不是吃了?比肉香吧?”那會兒總嫌爺爺“騙小孩”,現在才懂,那麻醬裡拌的是耐心。他記得爺爺的小院裡,總擺著個小石磨,專用來磨麻醬,磨盤上的紋路裡,總沾著點芝麻香,是他童年最濃的味。

天矇矇亮時,街坊們陸續來了。王大爺揣著剛蒸的饅頭進門,“給老爺子帶點熱乎的,他愛吃這口。前兒還見他在巷口跟張奶奶說‘饅頭得現蒸才軟和’。”李嬸幫著疊紙錢,“老喜喪啊!兒女孝順,自己冇受罪,笑著走的,踏實!他在這鎮上住了一輩子,幫誰看店、替誰接孩子,數都數不清,該受這敬重!”

出殯的隊伍剛拐出巷口,就聽見嗩呐聲起,高亢又亮堂。前麵是撒路錢的孩童,後麵跟著披麻戴孝的晚輩,街坊們自發來送行,隊伍排了半條街。有人說“老爺子這輩子仁義,誰家有事他都往前衝,該受這敬重”,有人歎“老兩口終於團圓了,在那邊也能做個伴,聽戲文、磨麻醬”,議論聲混著嗩呐聲,在雪後的清晨裡飄得遠。

林陽扶著父親的胳膊,走在隊伍裡。父親的腰比昨天直了些,手裡攥著塊麻醬餅——是老嬸兒今早蒸的,說“讓爹帶著路上吃,他總唸叨這口”。風掀起白幡的邊角,像爺爺的手在輕輕拍他們的肩。

到了墓地,陽光正好穿透林葉,落在新砌的墳塋上。大伯兒指揮著人把奶奶的骨灰盒遷來,與爺爺的棺木並排安放,“爹,媽在這兒等您呢,往後倆人能一起聽戲文了。”

填土時,每個人都抓了把土,慢慢撒下去。林陽的土落在墳頭,混著點芝麻香——是他偷偷從爺爺的小石磨上刮的,想讓這香味陪著老人。

回程的路上,大哥忽然笑了,“還記得爺總說‘人走了,魂在念想裡’,咱往後吃饅頭沾麻醬,就當他還在。他那小石磨,我挪回家了,往後咱想吃,就自己磨,跟爺磨的一個味。”

林陽望著車窗外的鎮子,雪後的屋頂像蓋了層糖霜,爺爺住的小院就在街角,煙囪裡冇了煙,卻好像還能看見老人坐在老槐樹下,剝著花生,等他們回家。

靈堂的燈最後是林陽吹滅的。燭芯還留著點紅,供桌上的麻醬碗空了,饅頭也冇了,像爺爺真的來吃過。他摸著那隻豁口的粗瓷碗,指尖沾著點餘溫,忽然想起小時候爺爺總說的那句話:“燈滅了不怕,心裡的亮著就行。”

心裡的燈,可不就亮著麼?在每回蒸饅頭的熱氣裡,在每回拌麻醬的香裡,在每次說起“俺找俺媽媽”的笑裡,在街角那棵老槐樹下,一直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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