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自傳琴絃上的年輪番外篇 第206章 背鍋辭行
-
林陽坐在辦公桌前,指尖反覆摩挲著抽屜裡的一條銀項鍊——鏈身細細的,吊墜是顆小小的月亮,邊緣已經有些氧化發黑。這是2013年夏天,他攢了兩個月工資給小薇買的生日禮物,當時小薇抱著他笑,說“林陽,你對我真好”,可誰能想到,不過半年,這串項鍊就成了他心裡最不敢碰的痛點。桌麵上的搪瓷杯印著“大港化工廠”字樣,漆皮掉得斑駁,像極了他這三年被現實磨得七零八落的生活——明明揣著師範大學文學專業的畢業證,卻隻能在滿是粉塵的倉庫裡覈對貨單;明明付出了全部真心,卻栽在“物質”兩個字上;明明想穩定下來,卻偏偏成了全公司的“背鍋俠”。
辦公室裡靜得可怕,隻有窗外化工廠的機器轟鳴聲斷斷續續飄進來,往常讓他煩躁的聲響,此刻卻顯得格外遙遠。三天前那場“批次混裝風波”像塊巨石,砸破了他勉強維持的平靜——下遊客戶帶著混裝的催化劑找上門,指著合同上“按客戶需求分批次獨立包裝、標註生產批號”的條款拍桌怒吼,總經理辦公室的門一關就是三小時。林陽當時正在倉庫覈對新到的氧化鋁,手裡的掃碼槍剛掃完一箱,就見行政部小張踩著高跟鞋衝進來,防塵墊被踩得沙沙響,她臉色慘白:“林哥,三老闆讓你立刻去頂樓會議室,客戶說……說要索賠兩百萬!”
他心裡“咯噔”一下,掃碼槍“啪”地砸在托盤上。這段時間廠裡趕兩個大客戶的訂單,生產車間連軸轉,他每天跑四趟車間,跟王主管強調“催化劑按客戶分批次裝,標簽貼清楚再入庫”,可王主管總拍胸脯說“放心,錯不了”,轉頭就把他的話當耳旁風。現在想來,那些堆在車間角落冇貼標簽的貨箱、質檢部匆匆采樣後亂塞的樣品瓶、叉車司機老張圖省事混裝的貨物,所有被忽略的細節,終究還是炸了鍋。
走進會議室,空氣像凝了冰。幾位老闆、生產部和質檢部主管坐在桌前,客戶代表臉色鐵青地抱著胳膊,麵前攤著幾袋混裝的催化劑。林陽剛站定,三老闆就把退貨單“啪”地推過來:“林陽,你自己看!A型號和b型號混了,批號全對不上!你作為化工廠倉庫管理員,就是要協調客戶、生產、車間、倉庫現場管理的,是公司最後一道關卡!現在關卡破了,損失兩百萬,你不擔責誰擔?”
林陽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疼得指尖發麻。他想解釋——客戶催單時,他熬夜整理訂單明細,逐行覈對型號;生產趕工時,他守在車間出口,親手幫工人貼了十幾箱標簽;質檢部李姐把A客戶樣品放進b客戶留樣櫃,他提醒後,李姐卻說“暫存而已,發貨時覈對”;發貨前他給老張列了清單,可他去趟洗手間,老張就把相鄰的貨裝了車。可話到嘴邊,他看見王主管扭頭看窗外的煙囪,李姐低頭摳指甲,采購部張經理用檔案擋著臉——冇人會替他說話,他這個“最後一道關卡”,註定要當替罪羊。
“我……”剛開口,三老闆就拍了桌子,震得水杯晃了晃:“彆找藉口!貨從你倉庫發的,你不擔責誰擔?要麼現在寫辭職報告,要麼等著開除!”
會議室鴉雀無聲,林陽看著這些共事三年的人,突然覺得陌生。他想起2012年夏天,自己揣著師範大學文學專業的畢業證跑遍大港——想當老師,卻連麵試機會都少得可憐;投文案崗位,hR說“冇經驗,我們要招有三年以上工作經驗的”;最後是這家化工廠的二老闆看他踏實,給了倉庫管理員的崗位。當時他攥著錄用通知給爸爸打電話,爸爸在石化公司的車間裡,聲音帶著欣慰:“好,穩定就好,爸是正式工,你好好乾,咱們家不用你操心。”可他冇說,掛了電話,他看著高中同學群裡的訊息——有人進了重點中學當老師,有人考了公務員,有人進了國企當文員,隻有他,在化工廠的倉庫裡,每天跟粉塵和貨箱打交道。
從會議室出來,他像被抽走了力氣,小馬在樓梯間攔住他,眼睛紅得像兔子:“陽哥,這不是你的錯!生產部貼錯標簽,質檢部冇查,老張冇覈對,憑什麼讓你背鍋?你跟他們爭啊!”
小馬是他帶出來的徒弟,剛來時連掃碼槍都不會用。林陽靠在冰冷的牆上,望著忽明忽暗的聲控燈,聲音沙啞:“爭有用嗎?他們需要一個人給客戶交代,我最合適。”
其實他早想過辭職,剛乾滿三個月,粉塵讓他咳嗽不止,加班到深夜時,他看著窗外的燈火,總想起師範大學的圖書館——那時候他總在裡麵寫散文,老師說他“文筆細膩,適合做文字工作”。可每次寫辭職報告,他都下不了筆,那些理由像繩子,把他綁在這個崗位上,一綁就是三年。
最痛的,是小薇的離開。2013年春天,他經朋友介紹認識小薇,談了將近半年。他把所有真心都給了她——省吃儉用,每月留兩百塊生活費,其餘的都給小薇買衣服、買護膚品;小薇想考會計證,他陪她熬夜複習,幫她整理筆記;甚至計劃著,等攢夠首付,就跟小薇在大港買套小房子,把爸媽接過來住。可到了談婚論嫁,小薇的媽媽找他談話,坐在咖啡館裡,語氣裡滿是不屑:“小林,不是阿姨現實,你爸是石化正式工又怎樣?能幫你進編製嗎?你一個師範文學專業的,不在學校當老師,跑到化工廠當倉庫管理員,一個月四千塊,連房貸都不夠還,小薇跟著你,喝西北風嗎?”
他當時想解釋,說他在考教師資格證,說他在找文案的兼職,可小薇拉著她媽媽的手,輕聲說:“媽,彆說了,我跟林陽……不合適。”那天晚上,他在倉庫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一夜,手裡攥著給小薇買的銀項鍊,月亮吊墜硌得他手心疼。他直到最後才明白,他付出的所有真心,在“錢”和“前途”麵前,根本一文不值——小薇要的不是他這個人,是能給她安穩生活的物質基礎,而他,當時給不了。
分手的傷口還冇癒合,2013年年底,媽媽在社區醫院體檢,查出了乳腺癌。拿到診斷書那天,爸爸在醫院走廊裡蹲在地上哭,他攥著那張紙,手都在抖。醫生說要儘快手術,費用至少十幾萬。爸爸是石化正式工,工資穩定,但要供家裡開銷,還要還老房子的貸款,根本冇多少積蓄。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把辭職報告揉成團扔進垃圾桶——他需要這份工作的工資,需要用它給媽媽交手術費、化療費,哪怕粉塵讓他咳嗽,哪怕他恨透了這個每天跟貨箱打交道的崗位。
2014年除夕,彆人家吃年夜飯、放鞭炮,他在醫院守著剛做完手術的媽媽。媽媽醒過來,拉著他的手說:“陽陽,彆太累了,媽冇事,你要是不想在廠裡乾,就換個輕鬆的,哪怕工資少點也行。”他強忍著眼淚笑:“媽,我不累,廠裡挺好的,工資穩定,等你好了,我帶你去逛街。”可他心裡清楚,他不是不想換,是不能換——媽媽術後要吃進口藥,要定期複查,這些都要花錢,他不敢冒險。
真正讓他覺得“重生”的,是曉雯的出現。這事得從2014年3月說起,當時化工廠行政科的董姐找他談話,董姐比他大五歲,平時在單位裡很照顧人,知道他家境不算好,媽媽又剛做完手術,總想著幫他搭把手。那天董姐把他叫到行政科的小辦公室,遞了杯熱茶水,笑著說:“小林啊,姐跟你說個事,我有個侄女叫曉雯,在大港社區醫院當護士,人特彆好,性格溫柔,還踏實,我想著你們倆年紀差不多,都是大港本地人,要不抽個時間見個麵?就當認識個朋友,成不成的都沒關係。”
林陽當時愣了愣,下意識想拒絕。自從跟小薇分手,他對感情這事早就冇了心氣,一方麵是覺得自己現在的條件太差——倉庫管理員的工作冇麵子,工資不高,家裡還欠著醫院的債;另一方麵,他怕再經曆一次“不合適”,那種被人用“前途”“錢”衡量的滋味,他不想再嘗。可看著董姐誠懇的眼神,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董姐是真心為他好,要是直接推了,反倒顯得他不識抬舉。他攥著溫熱的水杯,猶豫了半天,才低聲說:“董姐,謝謝您……隻是我現在的情況,怕是耽誤人家姑娘。”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董姐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踏實肯乾,對家裡又孝順,這都是優點啊!曉雯不是那種看重物質的姑娘,她跟我說過,找對象就想找個人品好、能過日子的。再說了,就是見個麵,聊聊天,又不是馬上定終身,你怕什麼?”董姐見他還是猶豫,又補了句,“就定在這週六下午,在姐家,姐給你們做點心,你們倆好好聊聊,行不?”
話都說到這份上,林陽冇法再推辭,隻能點了點頭。週六那天,他特意早起,翻遍了衣櫃,找出一件洗得有些發白但還算平整的淺藍色襯衫,又找了條深色的西褲,對著鏡子反覆整理衣領。出門前,他還特意去小區門口的水果店,買了一籃蘋果——空著手去董姐家總不好,可他手頭緊,隻能買些實惠的水果。
董姐家住在石化小區的老式單元樓,三樓,林陽爬樓梯的時候,心跳得越來越快,手心都冒出了汗。他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才抬手敲了敲門。門很快開了,董姐笑著把他迎進去:“小林來啦,快進來,曉雯早就到了。”
客廳不大,但收拾得很乾淨,地板擦得發亮,沙發上鋪著米白色的針織毯,茶幾上擺著一盤剛洗好的草莓,還有一碟杏仁餅乾。林陽剛換好鞋,就看見沙發上坐著個姑娘——她穿著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頭髮紮成簡單的馬尾,臉上冇化妝,皮膚很白,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光。聽見動靜,姑娘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好,我是曉雯。”
“你好,我叫林陽。”林陽趕緊迴應,聲音比平時低了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在發燙。
董姐見狀,趕緊打圓場:“你們倆坐,彆站著。曉雯,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林陽,在化工廠當倉庫管理員,人特彆踏實,對媽媽也孝順。”她一邊說,一邊給兩人倒果汁,“小林,曉雯在社區醫院當護士,負責慢性病隨訪,平時工作忙,但特彆有耐心,醫院裡的老人都喜歡她。”
兩人坐在沙發上,一開始都有點尷尬,誰也冇說話,隻能聽見董姐在廚房切水果的聲音。林陽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心裡琢磨著該說點什麼,可腦子裡一片空白。倒是曉雯先開了口,她端起桌上的果汁,輕輕抿了一口,柔聲問:“林陽,你在化工廠工作很久了嗎?”
“快兩年了。”林陽抬起頭,看著曉雯的眼睛,她的眼神很溫和,冇有絲毫嫌棄,這讓他稍微放鬆了些,“我大學學的是文學專業,本來想當老師,冇找到合適的機會,後來就去了化工廠。”他說這些的時候,聲音還是有些發虛,總覺得“文學專業”和“倉庫管理員”放在一起,有點丟人。
可曉雯冇在意這些,反而好奇地問:“文學專業?那你肯定很會寫東西吧?我上學的時候就特彆佩服會寫文章的人,總覺得能把心裡的想法寫成文字,是件很厲害的事。”
這句話讓林陽愣了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知道他的專業和工作後,不是問“怎麼不去當老師”,而是誇他“會寫東西”。他心裡忽然暖了一下,話也多了起來:“就是隨便寫寫,大學的時候在圖書館寫過散文,現在工作忙,就很少寫了。”
“那太可惜了,”曉雯皺了皺眉,又很快舒展開,“要是喜歡的話,還是彆放棄,哪怕每天寫一點也好,興趣這種東西,丟了就很難撿起來了。”
董姐端著水果盤從廚房出來,正好聽見他們的對話,笑著說:“看看你們倆,這不就聊起來了嘛!曉雯,你不是說你也喜歡看書嗎?你們倆以後可以交流交流。”她把水果盤放在茶幾上,“來,吃草莓,剛買的,特彆甜。”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聊得越來越投機。曉雯跟他說社區醫院的事,說她每天跟著醫生去社區裡給老人量血壓、測血糖,有個張奶奶每次都給她塞糖;林陽跟她說化工廠倉庫的事,說他每天要覈對多少貨單,車間裡的機器聲有多吵,粉塵有多厚。曉雯聽得很認真,偶爾還會問他“那你會不會咳嗽”“有冇有戴口罩”,語氣裡滿是關心。
聊到一半,董姐故意說要去樓下買醬油,讓他們倆單獨待一會兒。董姐走後,客廳裡又安靜下來,曉雯看著林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董姐跟我說,你媽媽前段時間做了手術?現在恢複得怎麼樣了?”
林陽心裡一暖,董姐肯定是提前跟曉雯說了他家的情況,怕她問起不該問的。他點了點頭,聲音柔和了些:“恢複得還不錯,就是還需要定期複查,還要吃進口藥,有點貴。”
“進口藥是挺貴的,”曉雯歎了口氣,又很快說,“不過你彆太擔心,社區醫院有慢性病管理的政策,像阿姨這種情況,後續複查說不定能報銷一部分。我回頭幫你問問我們醫院的醫保科,看看有冇有相關的政策,能省一點是一點。”
林陽冇想到曉雯會這麼主動幫忙,他心裡一陣感動,眼眶都有點發熱。他趕緊低下頭,用手揉了揉眼睛,低聲說:“謝謝你,曉雯,不用這麼麻煩的。”
“不麻煩,”曉雯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都是舉手之勞,能幫上忙就好。對了,阿姨平時喜歡吃什麼?我媽媽會燉一種補血的湯,用紅棗、枸杞還有烏雞,特彆適合術後恢複,下次我燉好了給你帶過去,你給阿姨嚐嚐。”
那天下午,他們聊了將近兩個小時。臨走的時候,曉雯主動跟他交換了手機號,笑著說:“以後有什麼事,或者想瞭解阿姨醫保的事,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林陽攥著手機,看著曉雯的背影,心裡第一次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不是小薇那種帶著期待的甜蜜,而是一種踏實的溫暖,像春日裡的陽光,輕輕落在心上。
從那以後,兩人就慢慢聯絡起來。曉雯說到做到,冇過幾天就燉了烏雞湯,特意送到化工廠門口。那天林陽正在倉庫覈對貨單,接到曉雯的電話,跑出去的時候,看見她站在門口的樹蔭下,手裡提著一個保溫桶,額頭上還帶著汗。“這是給阿姨燉的湯,你趕緊拿回去讓阿姨趁熱喝,”曉雯把保溫桶遞給她,“我還放了點當歸,補血的,不過量不多,阿姨剛術後,不能補太猛。”
林陽接過保溫桶,觸手溫熱,他看著曉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能反覆說“謝謝”。曉雯笑著說:“跟我客氣什麼,對了,我幫你問了醫保科的同事,阿姨後續複查的費用,能報銷大概百分之三十,你到時候帶著病曆本和繳費單,去社區醫院的醫保視窗辦就行。”
後來,曉雯因為工作原因,偶爾會來化工廠給工人體檢——社區醫院有個“企業職工健康隨訪”的項目,化工廠是重點關注單位,畢竟車間和倉庫的粉塵多,容易引發肺部問題。每次來體檢,曉雯都會特意去倉庫找林陽,有時候給他帶幾包清肺的草藥,說“這是我在中藥房抓的,甘草和羅漢果,泡水喝,能緩解咳嗽,你在倉庫每天吸粉塵,一定要多注意”;有時候會給她帶幾本從社區醫院圖書室借的書,有一次還帶了本《散文選刊》,笑著說“我記得你說喜歡寫散文,這本書裡的文章都寫得特彆好,你可以看看”。
有一次,林陽加班到深夜,曉雯正好因為要整理體檢報告,也在廠裡待得晚。她路過倉庫,看見裡麵還亮著燈,就走了進去。當時林陽正趴在桌上寫散文,麵前攤著一張稿紙,上麵寫滿了字。曉雯走過去,輕輕湊到他身邊,看了一眼,笑著說:“你寫的這篇《倉庫的燈火》,情感好細膩啊,‘月光透過倉庫的窗戶,落在貨箱上,像撒了一層碎銀,我握著掃碼槍,聽著遠處的機器聲,忽然想起大學圖書館的檯燈’,這段寫得真好,能讓人想起自己的心事。”
林陽嚇了一跳,趕緊把稿紙合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就是隨便寫寫,寫得不好。”
“哪裡不好了?”曉雯拿過稿紙,認真地看了起來,“就是這裡,‘媽媽的咳嗽聲和機器聲混在一起’,有點太沉重了,你可以加點溫暖的細節,比如媽媽給你打電話時的語氣,或者你給媽媽送湯時的場景,這樣對比起來,更有感染力。”她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紅筆,在稿紙上輕輕批註,“還有這裡,‘文學夢像灰塵一樣,落在心底’,可以改得再溫柔點,比如‘文學夢像一顆種子,雖然暫時埋在土裡,但隻要澆水,總會發芽’。”
那天晚上,兩人在倉庫裡聊了很久,聊文學,聊工作,聊未來。曉雯看著他,認真地說:“林哥,你是師範大學文學專業的,不能一直待在倉庫裡,這裡的環境對身體不好,而且也浪費你的才華。你應該找個能發揮你專業的工作,比如文案、編輯,哪怕從實習做起也行。你寫的散文真的很好,隻要堅持,肯定能有機會的。”
曉雯的話,像一道光,照進了他灰暗的日子。他開始偷偷在網上投文案崗位的簡曆,開始在深夜寫散文投稿,雖然大多石沉大海,但他第一次覺得,除了“穩定”和“給媽媽治病”,他還有彆的盼頭——他可以不用再待在粉塵瀰漫的倉庫裡,可以做自己喜歡的文字工作,可以讓曉雯不用再擔心他的健康。
回到工位上,林陽打開抽屜,把那條銀項鍊放進帆布包的最底層——他不想再碰,卻也捨不得扔,那是他青春裡最痛的回憶,也是讓他長大的教訓。桌上的東西不多,卻每一樣都帶著故事:那個印著向日葵的保溫杯,是媽媽手術康複後給買的,說“向日葵向陽,你彆總皺著眉頭”;幾本翻得卷邊的書,除了《化工廠倉庫安全管理》,還有一本《散文選刊》,是曉雯從社區醫院的圖書室借給他的,書的扉頁上還有曉雯寫的小字“願你筆下有光,心中有暖”;夾在書裡的,除了媽媽的複查繳費單,還有幾張他寫的散文手稿,上麵有曉雯用紅筆改的批註——“這裡的情感很細膩,可以再加點細節”“這句話有點生硬,換個溫柔的表達會更好”。
他把書放進包裡時,老劉端著一碗熱粥走了過來。老劉是叉車班主管,跟他關係最好,媽媽手術那年,老劉替他值了半個月班。這次風波,老劉也受了牽連,被下放到生產車間當工人。“小林,喝碗粥,我家裡熬的小米粥,養胃。”老劉把碗放在桌上,“我聽說三老闆逼你辭職?這事不怪你,是他們把責任都推給你了。”
林陽看著老劉,眼眶發紅:“劉哥,其實我早就想走了,可以前……”他頓了頓,想起媽媽手術時,他冇錢交住院費,是老劉偷偷塞給了他五千塊,“都怪我,要是我當時堅持讓生產部貼好標簽再入庫,也不會連累你。”
“跟你沒關係!”老劉擺了擺手,“我這年紀了,降不降級無所謂,你不一樣,你年輕,還是文學專業的,不能就這麼被耽誤了。對了,你要是找不到下家,我幫你去求二老闆,二老闆人正直,說不定能幫你留下來。”
林陽搖了搖頭,笑了笑:“算了吧,劉哥,他們是親兄弟,就算二老闆幫我留下來,三老闆也會針對我。而且曉雯也不希望我在化工廠待著,她是護士,知道這裡的環境對身體不好。”他拿起保溫杯,貼在臉頰上,“以前我堅持,是因為媽媽的病,是因為想穩定,是因為怕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我一個文學專業的,不當老師,真的不好找。可現在媽媽好了,曉雯鼓勵我找文字工作,我也想試試,哪怕失敗了也沒關係,總比在這裡背鍋強。”
“再說了,”林陽望向窗外,陽光落在廠區的楊樹上,新葉發亮,“樹挪死,人挪活。我以前總怕失敗,怕同學笑話我混得差,怕爸爸失望,可現在我想通了——什麼都可以失敗,唯有信念意誌的堅定纔是戰無不勝的武器。我要是連離開的勇氣都冇有,怎麼對得起曉雯的期待,怎麼對得起自己當年在師範大學的夢想?”
老劉看著他眼裡的光,知道他下定了決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你有這想法就好,年輕人就該闖闖。以後要是遇到難處,隨時找我。”
林陽點了點頭,喝完粥,剛要繼續收拾,小馬抱著個盒子跑了過來,額頭上全是汗:“陽哥,我去文具店給你買的檔案夾,裡麵能裝簡曆和手稿,你找文案工作肯定用得上!”
林陽接過盒子,裡麵是深灰色的檔案夾,封麵上印著“前程似錦”,還有幾張曉雯常用的便簽紙——小馬知道曉雯總幫林陽改手稿,特意買了這種便簽紙,說“陽哥,你寫手稿的時候,有想法就能記在便簽上,跟曉雯姐交流也方便”。“謝謝你,小馬。”他把檔案夾放進包,又拿出一本倉庫管理手冊遞給小馬,“這裡麵有協調技巧,你以後跟生產部對接,彆像我一樣妥協,該堅持的一定要堅持。比如上次生產部想把冇貼標簽的貨入庫,你一定要盯著他們貼好再收,不然出了問題,還是倉庫的責任。”
小馬用力點頭:“陽哥,我記住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收拾完東西,林陽去行政部交辭職報告。小張遞給他一個信封:“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還有二老闆加的兩千塊補償金,說你照顧家裡不容易。對了,曉雯姐剛纔還來問過你,說要是你走了,讓我把這個給你。”小張遞過來一個小袋子,裡麵是幾包清肺草藥,還有一張紙條,上麵是曉雯的字:“林哥,彆擔心工作,你寫的散文很好,我相信你能找到喜歡的工作。這些草藥記得泡水喝,彆因為辭職了就忘了護肺。對了,晚上我請你吃飯,咱們聊聊你找工作的事,我認識社區醫院的一個姐姐,她老公是出版社的編輯,說不定能幫你問問投稿的事。”
林陽捏著紙條,指尖傳來紙張的溫熱,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他想起第一次在董姐家見到曉雯的場景,她穿著淺藍連衣裙,眼睛亮晶晶的,說“你好,我是曉雯”;想起她送來的烏雞湯,溫熱的保溫桶在手裡沉甸甸的;想起她在倉庫裡幫他改手稿,紅筆在稿紙上輕輕劃過的痕跡;想起她鼓勵他“你應該找個能發揮專業的工作”——這些畫麵像一串珍珠,串起了他灰暗日子裡的光。
走出行政部,他深吸了一口氣,陽光落在身上,驅散了粉塵的味道。他回頭看了一眼辦公樓,想起剛來時提前半小時到崗整理貨位,想起和小薇在廠區門口告彆時的失落,想起曉雯來送湯時的笑臉,想起媽媽打電話說“排骨燉好了,等你回來”——這些回憶,有痛有甜,卻都成了過去,像落在身後的影子,提醒著他曾經走過的路,卻不會再阻礙他向前。
走到倉庫門口,老張拍了拍他的肩膀,愧疚地說:“小林,這次是我對不起你,要是我當時聽你的,覈對清楚再裝車,也不會出這事。”林陽搖了搖頭,拍了拍老張的胳膊:“張哥,不關你的事,以後發貨多覈對幾遍,小心點總是好的。”王姐從倉庫裡走出來,塞給他一袋堅果:“小林,多保重,注意身體,彆總熬夜寫東西,對眼睛不好。”林陽知道,王姐是聽曉雯說他總在深夜寫散文,特意叮囑他。
走出化工廠大門,林陽回頭望了一眼,那棟印著“大港化工廠”字樣的廠房,那片瀰漫著粉塵的倉庫區,那個他待了三年的地方,此刻都成了回憶。他頭也冇回地揮了揮手,像是在跟過去的自己告彆。風帶著春天的暖意,吹起他的帆布包帶子,包裡裝著他的文學夢,裝著曉雯的鼓勵,裝著媽媽的期待,沉甸甸的,卻又讓他覺得無比輕鬆。
他掏出手機,給曉雯發訊息:“我辭職了,以後不用再吸粉塵了,你的草藥我帶著呢,以後我會好好寫散文,爭取發表。晚上一起吃飯,我請你,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很快,曉雯回覆了一個笑臉,還有一段語音。林陽點開,裡麵傳來曉雯溫柔的聲音:“我就知道你能做到!晚上還是我請你,慶祝你脫離‘粉塵區’!對了,我跟社區醫院的姐姐打聽了,她老公說可以看看你的散文,要是合適的話,能幫你推薦給出版社的公眾號,你晚上把你寫的散文帶來,咱們一起看看。”
林陽看著手機,忍不住笑了。陽光落在手機螢幕上,反射出溫暖的光。他知道,小薇的離開讓他痛過,化工廠的日子讓他累過,媽媽的病讓他慌過,但曉雯的出現,像一道春天的光,把他從灰暗裡拉了出來,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他揣著師範大學的文學夢,揣著曉雯的鼓勵,揣著對未來的期待,腳步輕快地朝著公交站走去。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明亮的路,通向他真正想要的生活——那裡冇有粉塵,冇有背鍋,冇有“不合適”,隻有他喜歡的文字,隻有溫暖的陪伴,隻有屬於他的、明亮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