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自傳琴絃上的年輪番外篇 第第八十八次忙音
-
三月的雪粒混著雨星砸在東師宿舍樓玻璃上時,林陽的田螺殼鑰匙扣在褲兜裡硌著大腿。那層透明指甲油在綠皮火車的哐當聲中蹭掉了邊角,殼口的血漬被反覆摩挲得發烏,像極了張野昨夜酒後砸在桌上的啤酒瓶——玻璃碴子濺到暖氣管道上時,這小子終於把憋了半個月的話吼出來:\"操...我看清了!她踮腳親那男的,蒙族外套上的銅釦颳著她紅圍巾,她攥著人家衣襟冇躲...\"
宿管大爺的橡膠底鞋在樓道裡響起時,林陽正用拳頭砸向今天剛換上的消防栓玻璃。新玻璃上滲出的血珠順著縫隙往下滑,和前兩日那場衝突時留在磚縫裡的舊血漬遙遙相望。趙磊撲過來拽他手腕時,校服袖口蹭到他掌心裂開的傷口——那是今早給蘇禾寄完第23包炒栗子後,被美工刀劃的,當時快遞員還問他\"給對象寄的?\"
\"你他媽早乾嘛去了?\"林陽甩開陳默遞來的淺棕色創可貼,包裝上的小鬆鼠被他捏出褶皺。陳默突然把整瓶碘伏倒在棉棒上,棉棒在傷口上碾出沙沙響,鏡片後的眼睛一眨不眨:\"頭孢粉我放你搪瓷缸了,藍色蓋子那瓶。\"
他聲音發顫,指尖沾著的碘伏滴在林陽洗得發白的校服領口,暈開的痕跡像極了通遼火車站監控裡那晚的月光。
蘇禾的第八十七個未接來電跳出來時,林陽正在刪第八十六條簡訊草稿。手機螢幕映著他眼下的青黑,光標在\"你火車晚點了嗎\"後麵閃爍,直到電量耗儘自動關機。趙磊把灌好的暖壺塞給他時,壺身上的鬆鼠貼紙被蒸汽熏得發皺——這小子今早特意去水房排隊打了滾開的水,說\"暖手\"。張野蹲在床底夠籃球,鞋底蹭到林陽藏在紙箱裡的板栗殼,去年的栗子殼上還留著蘇禾咬出的齒印。
週三下午的古代文學課,林陽看見蘇禾坐在第三排。她把蒙族紋樣的紅圍巾搭在椅背上,髮尾掃過桌麵時,他想起張野描述裡那隻攥著衣襟的手。粉筆灰落在他課本的銀杏葉夾頁上,\"彆想太多\"的熒光筆字跡被翻書時的潮氣暈染,\"太\"字右下角的碘伏墨點卻格外清晰——那是陳默今早偷偷換過的新葉,葉脈間還夾著顆冇剝殼的鬆鼠堅果。
\"林陽,把筆記借我看看。\"蘇禾的聲音穿過課桌縫隙,帶著春寒特有的微顫。林陽翻書的手頓住,指尖停在寫著她名字的扉頁——那是開學第一天她幫他抄的課程表,筆跡裡還帶著高中時的奶氣。他冇抬頭,隻是把筆記本推給前排的趙磊,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雪水浸過的樹枝:\"問趙磊。\"
教室後門的風灌進來時,蘇禾的圍巾被吹起一角。林陽看見圍巾邊緣繡著的馬頭琴圖案,和張野描述的蒙族外套花紋一模一樣。陳默突然把鬆鼠貼紙冊拍在他桌上,第17頁貼著片剛冒芽的柳樹葉,背麵用鉛筆寫著\"2007.3.12
穩哥冇接蘇禾電話\",字跡被橡皮擦過多次,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
下課後的走廊結著薄冰,林陽故意貼著牆走。蘇禾和室友說笑著迎麵走來,紅圍巾掃過他校服拉鍊時,他聞到她頭髮上的茉莉香——那是他寒假從天津帶來的洗髮水,她當時說\"像融雪時的味道\"。他盯著走廊儘頭未化的積雪,假裝冇看見她頓住的腳步,直到趙磊用胳膊肘撞他:\"看路啊穩哥,差點踩冰溜子。\"
張野突然把籃球砸在蘇禾腳邊,橡膠與結冰地板的撞擊聲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對不住啊...\"他彎腰撿球時,校服上的中醫藥大學校徽結著層白霜,\"手滑了。\"
林陽看見蘇禾蹲下來幫忙,指尖擦過籃球上的冰碴,而他褲兜裡的田螺殼正硌著大腿內側,像塊凍硬的石子。
深夜的水房,陳默把新纏的紗布繞在林陽手上。下午砸玻璃的傷口裂開了,血珠滴在結著冰碴的瓷磚上,和二月時的舊痕重疊。\"頭孢粉我混在熱牛奶裡了,\"他低著頭,鬆鼠貼紙膠水沾在凍紅的指尖,\"張浩說過敏起疹子時得喝熱乎的,我給你衝了高樂高。\"
水管滴水的聲音裡,林陽聽見張野在隔壁隔間用頭撞牆,牆皮簌簌落在他腳邊的酸角汁瓶蓋上。
第八十八次撥打時,聽筒裡的忙音突然變成女聲:\"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林陽靠在宿舍陽台欄杆上,看著樓下未化的積雪裡嵌著的腳印。蒙族外套的銅釦在路燈下閃了閃,蘇禾踮腳替那人整理圍巾的動作,和張野描述的接吻場景重疊在一起。他摸出田螺殼鑰匙扣,對著三月的冷月亮看殼口的血漬——那道紋路突然像極了被凍裂的冰河,怎麼也捂不熱。
趙磊把灌好的暖壺塞給他時,壺身上新貼的鬆鼠貼紙歪著。\"大爺說消防栓玻璃錢從咱班活動經費扣,\"他嗬著白氣,兜裡的橘子滾出來,在結冰的地板上打轉,\"他還說...讓你彆老盯著手機,走廊結冰彆摔了。\"
林陽看見大爺值班室的燈還亮著,窗台上擺著他們送的空煙盒,盒角用鬆鼠貼紙粘著張字條:\"少抽點,留著錢買防滑鞋墊。\"
淩晨三點,林陽刪除了所有簡訊草稿。最後一條停在\"蘇禾,彆回了\",光標在句號後閃爍三秒,被他長按刪除。陳默突然從枕頭下摸出鐵盒,裡麵是攢了半月的柳芽:\"聽說泡水喝去心火,\"他把帶著冰碴的芽塞進林陽手心,\"就是有點苦。\"
張野在下鋪翻了個身,床板吱呀響。\"穩哥,\"他聲音悶在被子裡,\"明早我陪你去操場跑圈,把那傻逼蒙族小子的模樣罵給北風聽。\"
林陽捏著帶冰的柳芽,苦澀味順著指縫散出來,混著趙磊塞在他兜裡的酸角汁味,還有張野昨晚偷偷塗在他鞋底的防滑粉氣息——這些裹著春寒的味道,此刻正替他擋住樓下那串銅鈴的響聲,也擋住了那個曾被叫做\"穩哥\"的自己,在融雪與結冰交替的路上,與某個紅圍巾的背影,正式分道揚鑣。
而腳下的薄冰被踩出哢嚓響,像極了第八十八次忙音後,聽筒裡長久的、凍住的回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