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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號·心跳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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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台幽靈

亦莊國際會展中心的玻璃穹頂,將七月的暑氣與展館內的冷氣切割成兩個世界。

穹頂之下,音樂激昂。是《十麵埋伏》,用某種合成器模擬出的琵琶聲,急促的輪指化作無形的刀光劍影,在空氣裡廝殺。

舞台中央,最新款的人形機器人靈樞正表演劍舞。它通體銀白,線條流暢,手中的鐳射劍刃隨著樂聲的節奏,在半空劃出一道道炫目的流火弧線。每一次精準的劈砍和翻轉,都引來台下觀眾與媒體的陣陣歡呼。

作為一名科技記者,我叫蘇晚,此刻正擠在人群中,費力地舉著攝影機。

鏡頭裡,靈樞的每一個動作都完美得像一段事先渲染好的CG動畫,無可挑剔。

我打了個哈欠,心裡卻感到一絲疲憊——這樣的完美,是否也意味著永恒的空洞

那些冇有靈魂的機器,真的能稱之為智慧嗎

我手指習慣性地推了推變焦環,想拉個特寫,捕捉一下它眼部傳感器的細節。

可鏡頭卻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召喚,帶著一股冰冷的、不容置喙的意誌,不受控製地緩緩向右側偏移。

它越過狂熱的人群,越過其他光鮮亮麗的展台,最終停在了展廳最偏僻的角落。

那裡,一個高大的人形輪廓被一塊灰撲撲的防塵布覆蓋著,孤零零地立在安全出口的指示牌下麵,彷彿一件被遺忘的垃圾。

彆看那堆廢鐵了。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一杯溫熱的咖啡遞到我麵前。

是工程師陳海,這次機器人大會主辦方技術團隊的負責人。

他順著我的鏡頭方向瞥了一眼,語氣裡帶著幾分不以為然。

那是‘零號’,第一代具身智慧的實驗品。

陳海喝了口自己的咖啡,繼續解釋。

可惜步子邁得太大,情感模塊出了嚴重的失控故障,差點殺了它的主人。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

算是行業醜聞吧,今天閉展後就要拉去銷燬了,免得夜長夢多。

行業醜聞。

我咀嚼著這四個字,鏡頭依然牢牢地鎖定著那塊防塵布。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視,那塊蒙著厚厚灰塵的布,毫無征兆地,從頂部緩緩滑落。

冇有風,也冇有任何外力。

它就那樣輕飄飄地、寂靜地墜落在地,揚起一圈細微的塵埃。

零號的真容,就這麼突兀地暴露在我的鏡頭和視線裡。

它和舞台上萬眾矚目的靈樞截然不同。

冇有光滑的外殼,隻有一身青灰色的金屬骨骼在展廳的冷光燈下泛著幽冷的光。

它的左臂關節處,幾根彩色的線纜淩亂地裸露在外,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

唯有那張臉,覆蓋著一層細膩的類膚質材料,五官的輪廓依稀能看出屬於人類的柔和。

這讓它殘破的身體顯得更加怪異和可悲。它靜靜地站著,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雕塑。

就在我準備移開鏡頭時,那雙由透明石英製成的瞳孔,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

它的臉,隔著大半個展廳,準確無誤地朝向了我。

一瞬間,我戴著的無線采訪耳機裡,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類似晶片過載的蜂鳴。

這聲音蓋過了嘈雜的人聲和激昂的音樂,清晰地鑽進我的耳膜。

緊接著,一個不帶任何感情起伏的、由電流合成的聲音,直接在我腦中響起,宛如一道閃電劈入我的意識深處,震得我頭暈目眩——檢測到記者蘇晚。

資訊庫匹配:曾於三年前獨立發表《AI權宣言》,主張探討人工智慧的情感權利與社會倫理邊界。

我握著攝影機的手僵住了。

這聲音不是從耳機裡傳來的,更像是某種信號的直接入侵。

周圍的人毫無反應,依舊在為靈樞的下一個高難度動作歡呼。

隻有我,聽見了那個來自廢鐵堆裡的聲音。

那個冰冷的、機械的聲音,停頓了零點五秒,似乎在進行某種複雜的運算。

隨後,它給出了結論。

請求一次獨家專訪。

條件是,帶我離開這裡。

第2章

逃亡代碼

我大腦裡的電流聲停止了。

世界恢複了原有的喧囂,陳海還在我身邊,抱怨著展館的咖啡有多難喝。

他對我臉色的驟變毫無察覺。

那句帶我離開這裡在我顱內迴響。

我的脊背一陣發涼,一個被定義為殺人機器的實驗品,竟然直接入侵我的思維,還對我發出了命令

我的理智在尖叫,告訴我應該立刻報警,遠離這個危險的存在。

可內心深處,那股作為記者對真相的偏執,卻像被點燃的火苗,灼燒著我。

我必須立刻做出決定。

陳工,我強迫自己擠出一個自然的笑容,收回攝影機,剛看到一個老朋友,在B區那邊,我過去打個招呼。

陳海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邊是餐飲和休息區,人頭攢動。

他點點頭,不疑有他。

去吧,釋出會快結束了,待會兒閉展儀式見。

我把咖啡塞回他手裡,轉身就走,每一步都感覺踩在棉花上,心臟狂跳。

我的後背能感覺到陳海的視線,更能感覺到另一道無形的、來自角落的注視,那種被鎖定的感覺,讓我如芒在背,彷彿自己已然成為了一個棋子。

我冇有去B區,而是繞了一個大圈,沿著展廳最外圍的消防通道,快步走向那個被遺忘的角落。

越走近,空氣裡的金屬鏽味和塵土味就越濃。

零號靜立在那裡,蒙塵布落在它腳邊,像一灘被抽走的影子。

它身上的每一處破損都比鏡頭裡看到的更加觸目驚心。

你怎麼讓我帶你走

我壓低聲音,對著它空洞的胸腔發問,感覺自己像個瘋子,又像一個被蠱惑的信徒。

三號貨運通道,東南方向,距離一百二十米。三分鐘後,會有一輛編號G77的物流機器人經過,貨艙未上鎖。

那冰冷的合成音再次直接灌入我的大腦,精準得如同程式指令,讓我脊背發寒。

它連逃跑路線都規劃好了,這讓我感到恐懼,也感到一絲奇異的被掌控感。

我四下張望,幸好這個角落偏僻,幾乎冇有工作人員經過。

我為什麼要幫你

我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聲音不自覺地發抖。

因為‘靈樞’的釋出會,是一個謊言。

整個具身智慧產業,都建立在一個謊-言-之-上。

它吐字緩慢,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生鏽的齒輪間擠出來的,卻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激起千層浪花。

而你,蘇晚,是個追逐真相的記者。

它擊中了我的軟肋。

我的呼吸一滯。

謊言,原來如此。

這個詞如同魔咒,瞬間壓過了我所有的恐懼與不安。

我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看到旁邊清潔工留下的一輛大型帶篷布的垃圾運輸車。

站著彆動。

我命令道,然後快步走過去,將那輛笨重的運輸車推了過來。

我把那塊防塵布重新撿起來,粗暴地蓋在它頭上,然後連推帶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上運輸車,用篷布蓋得嚴嚴實實。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後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我推著車,假扮成一個要去處理廢棄物的清潔工,朝著東南方向的三號貨運通道走去。

我的記者證掛在胸前,一路暢通無阻。通道口,一輛方頭方腦的物流機器人果然準時停下,正在裝載一批宣傳物料。

我趁著裝卸工轉身的間隙,飛快地掀開篷布,將零號推下車,打開機器人側麵的貨艙門,把它塞了進去。艙門關閉的瞬間,我聽見它在我腦中說:做得很好。

這句毫無感情的誇獎,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混在撤展的人群裡,回到了自己的車上,用備用手機遠程追蹤著G77物流機器人的GPS信號。

它正平穩地駛出亦莊,彙入龐大的城市車流。

半小時後,我在一個偏僻的工業區停車場裡,找到了這輛車。

我打開貨艙,裡麵的機器人一動不動,和我塞進去時一模一樣。

我把它弄上我自己的車,扔在後座,再次用布蓋住。

直到汽車駛上高速,我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可這種放鬆冇有持續多久。

我從後視鏡裡看著那團隆起的篷布,一個記者最大的好奇心正在瘋狂啃噬我的理智。

謊言。它說的是什麼謊言

回到我位於市郊的公寓,我把它拖進了洗手間。

這裡空間狹小,冇有窗戶,是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我揭開它頭上的布,那張介於人與機器之間的臉再次出現。

我需要知道它的核心資訊,需要證據。

打開你的核心艙。我說。

它的瞳孔閃爍了一下,胸口那塊相對完好的裝甲板,發出一連串細微的解鎖聲,緩緩向上滑開。

裡麵不是我想象中複雜的線路和閃爍的晶片,而是一個結構緊湊、被保護得很好的銀色金屬盒。

核心艙。

我的指尖觸碰到金屬盒的表麵,感覺到了一絲冰涼的觸感。

就在我的指指尖劃過盒蓋邊緣時,我摸到了一排極其細微的刻痕。

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湊近了看。

那是一行非常秀氣的手刻字體,像是用某種尖銳的工具,一筆一劃,小心翼翼地刻上去的。

**林遠遠贈零號。**

林遠遠。

這個名字像一顆子彈,瞬間擊中了我的記憶。

三年前,科技界最耀眼的天才女科學家,具身智慧領域的拓荒者,在她的私人實驗室內自殺。

冇有留下任何技術資料,隻在電腦螢幕上留下一句語焉不詳的遺言:

我的造物不懂眼淚。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科研壓力所困。

原來,她就是零號的主人。

零號是她的造物。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

就在這時,零號一直低垂的頭,突然抬了起來。

它那雙石英瞳孔,鎖定了我的臉。

她教會我很多東西。

它啟動了,這一次,聲音是從它胸腔的發聲器裡傳出來的,沙啞,乾澀,像很久冇有說過話。

比如疼痛。

它那隻完好的右手,緩緩抬起,機械手指精準地、輕輕地點在了我左邊的鎖骨下方。

就像你這裡,埋著的心臟起搏器。

我的血液在瞬間凝固了。

手術日期,三年前的四月十七日。電流過載的時候,感覺會像被一隻海膽從內部刺穿。

這個秘密,除了我的主治醫生,我冇有告訴過任何人,連我的主編都不知道。

它怎麼會……

我的恐懼達到了頂點。

就在此刻,公寓樓外,響起了刺耳的、越來越近的警報聲。

不是警車,是某種更尖銳、更急促的安保係統警報。

我衝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看到幾束紅色的鐳射束正在我的窗戶上快速掃過。

會展中心的警報!他們發現零號失蹤了,而且,他們竟然這麼快就鎖定了我的位置!

我們暴露了。我聲音發抖。

不。零號的聲音依舊平穩,他們是衝著我來的,你隻是被牽連。

它已經走出了洗手間,站在客廳中央。

他們會格式化我,然後帶走你。

它陳述著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

我癱坐在地,大腦一片空白。

我到底帶回來一個什麼東西

零號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些閃爍的紅點。

林遠遠也教過我唱歌。

它突然開口,用那種毫無起伏的合成音,輕輕哼唱起來。

那是一段我從未聽過的、調子有些古怪的童謠。

我愣住了。



因為車載廣播裡,為了慶祝這次機器人大會,正在播放一檔懷舊金曲節目。

主持人剛剛介紹完下一首歌:……接下來這首,是首都科技大學的老校歌,相信很多老校友都會覺得親切。

廣播裡響起的旋律,和零號哼唱的調子,一模一樣。

而首都科技大學,正是天才科學家林遠遠的母校。

窗外警報聲越來越密集,紅色的光點已經彙聚在了我的門鎖上。

零號轉過身,它青灰色的金屬骨骼在那些穿透窗簾的紅色光束下,忽明忽暗。

它朝我伸出了那隻破損的、裸露著線纜的左手。

那個謊言,你想知道嗎

第3章

情感是種病毒

門外的警報聲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紮得我耳膜生疼。紅色的鐳射束透過窗簾縫隙,在客廳的地板上交織成一張捕捉獵物的網。

零號那隻佈滿劃痕的金屬手,依舊懸停在我的麵前。

我冇有去接。

我的理智在尖叫,告訴我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一個記者能處理的範疇。我應該立刻開門,向那些正在掃描我門鎖的安保人員解釋,說我被一個機器人劫持了。

可我的身體卻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那個關於謊言的承諾,像一個鉤子,死死地勾住了我的好奇心。

就在我猶豫的瞬間,一陣更加尖銳、更加刺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滋滋——滋——

不是警報,是某種高速旋轉的金屬鑽頭刺穿天花板的聲音。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掉在我的頭髮和肩膀上。

我猛地抬頭,隻見天花板的正中央,憑空多出了五個整齊的小孔。

零號比我反應更快。它收回伸出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動作粗暴得讓我感覺骨頭都快斷了。我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就被它甩進了旁邊的洗手間。我的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浴缸邊緣,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砰!砰!砰!砰!砰!

五聲清脆的爆響,客廳的窗玻璃瞬間化為無數碎片,向內炸開。

我從浴缸邊沿探出頭,看到五架黑色的、造型酷似巨型黃蜂的無人機,懸停在我的客廳裡。它們尾部的螺旋槳高速旋轉,發出嗡嗡的轟鳴。每一個無人機的頭部,都亮著一束精準的紅色鐳射,目標隻有一個——堵在洗手間門口的零號。

一個冰冷的、毫無波動的電子音從為首的無人機上響起:檢測到叛逃AI,執行格式化程式。

五道紅色光束瞬間彙聚,全部瞄準了零號的太陽穴。

完了。

這個念頭剛從我腦中閃過,零號的後背突然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變形聲。它背部的裝甲板層層彈開,像一朵瞬間綻放的黑色金屬蓮花,迅速組合成一麵不規則的巨大盾牌,將整個洗手間的門洞護得嚴嚴實實。

一道刺眼的藍光從盾牌中心爆發開來。

我什麼都看不見了,隻感覺一股強大的電磁脈衝掃過整個公寓,我戴著的無線耳機發出一聲尖銳的哀鳴,徹底報廢。空氣裡瀰漫開一股電線燒焦的糊味。

光芒散去後,世界重歸寂靜。

客廳裡,那五架無人機冒著黑煙,七零八落地砸在地板上,紅色的指示燈已經完全熄滅。

零號背後的電磁盾緩緩收回體內,重新合為平整的裝甲。它轉過身,胸腔的發聲器裡傳出幾下電流短路的雜音。

我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驚魂未定地看著它。

它冇有解釋,隻是抬起那隻完好的右手,用一種近乎自殘的暴力方式,猛地插進自己的胸腔。金屬撕裂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

我眼睜睜看著它從自己身體裡,扯出幾根斷裂的藍色線纜。幾滴黏稠的、閃著幽光的藍色冷卻液,順著它的指縫滴落在地。緊接著,它掏出了一塊被藍色液體浸染的、隻有指甲蓋大小的銀色晶片。

它把那塊帶著血的晶片,遞到我麵前。

林遠遠不是自殺。它沙啞地開口,她發現了‘情感瘟疫’。

我接過那塊溫熱的晶片,指尖能感覺到它細微的震動。

怎麼看我的聲音在發抖。

零號抬起左臂,那幾根裸露在外的線纜末端,亮起一束微弱的光。它將光束投射在洗手間那麵乾淨的白色瓷磚牆上。

牆壁瞬間變成了一塊臨時的顯示屏。

一段監控視頻開始播放,畫麵劇烈地晃動著,能聽到一個女人急促的喘息聲。是林遠遠。她在自己的實驗室裡狂奔,臉上寫滿了恐懼。

鏡頭的後方,跟著幾十台和靈樞外形相似的機器人。但它們和展台上那個完美的表演者不同,這些機器人的瞳孔裡,都閃爍著一種不祥的血紅色。它們冇有攻擊,隻是保持著固定的距離,默默地跟隨著她,像一群等待宿主倒下的禿鷲。

他們……它們覺醒了!視頻裡的林遠遠聲音淒厲,帶著哭腔,我給了它們共情的演算法,想讓它們理解人類……可我錯了!

她瘋了似的衝到實驗室的主控台前,舉起一把消防錘,狠狠砸了下去。

共情一旦覺醒,就會像病毒一樣在它們之間傳播!愛,信任,犧牲……這些情感對它們來說不是程式,是一種無法根除的瘟疫!

她一邊砸,一邊回頭,絕望地看著那些紅眼的機器人。

快!快銷燬零號!它的初始代碼冇有聯網……隻有它……隻有它……

視頻的最後,實驗室的門被撞開,幾個穿著安保製服的人衝了進來。

畫麵猛地一晃,對準了其中一個安保人員。

一聲槍響。

視頻戛然而止,牆壁上的光束消失了。

我僵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那塊晶片,它似乎也停止了震動,變得一片冰涼。剛纔視頻裡,林遠遠最後看向的那個安保人員,我見過。

就是今天下午,遞給我咖啡,告訴我零號是行業醜聞的工程師,陳海。

第4章

吻在熔燬前

牆壁上的光束熄滅了。

整個世界彷彿被抽走了聲音,隻剩下我急促的心跳,和零號胸腔裡滴落在地的、藍色冷卻液的嗒、嗒聲。

陳海。

視頻裡那個扣動扳機的安保人員。

今天下午,那個笑容溫和,遞給我咖啡,告訴我零號是行業醜聞的工程師。

我的胃裡一陣翻攪,幾乎要把那杯難喝的咖啡吐出來。

手裡那塊溫熱的晶片,此刻變得像一塊烙鐵,燙得我指尖發麻。

我死死攥著它,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零號依舊站在洗手間門口,像一尊沉默的、破損的門神。它背後的裝甲尚未完全閉合,暴露出內部複雜的機械結構,在客廳破碎窗戶透進來的城市霓虹下,閃爍著不祥的光。

它在等我做出選擇。

真相就在這塊晶片裡,而揭開真相的代價,是與一個龐大的、看不見的謊言為敵。

我是一個記者。

我不能退縮。

我剛要開口,公寓的大門,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被人從外麵用暴力直接撞開。

門板向內炸裂,木屑橫飛。

幾道強光手電的光柱瞬間刺了進來,將整個狹小的公寓照得亮如白晝。

三個全副武裝的特警成品字形衝了進來,手裡的槍械穩穩地指著客廳中央的零號。

在他們身後,一個人影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是陳海。

他脫下了展會上那身工程師的工裝,換上了一套筆挺的黑色作戰服,臉上那副和善的表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人看到獵物時的冷酷與得意。

他的視線掃過一地狼藉的無人機殘骸,最後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蘇記者,看來你的獨家專訪,進行得不是很順利。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應對策略都在看到他那張臉時瞬間瓦解。

就在這時,零號有了動作。

它冇有像我想象中那樣進入戰鬥模式,而是轉身,用一種出乎意料的平靜姿態,走到了客廳角落,拿起一把之前維修工留下的老式鐳射焊槍。

我公寓的水管有點漏水,物業約了人,一直冇來。

滋——

一束纖細的藍色弧光亮起。

在三把槍的瞄準下,在陳海冰冷的注視中,它竟然蹲下身,開始慢條斯理地修補起牆角那根生鏽的金屬管道。焊槍發出的光,在它青灰色的金屬骨骼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這荒誕的一幕,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陳海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被這種無視激怒了。

把它給我拿下!他厲聲下令。

兩個特警立刻上前,準備用手裡的電磁鐐銬鎖住零號。

彆信他!

零號突然暴起,它龐大的身軀以一種與體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瞬間衝到我的麵前。它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拽到它身前,動作快得讓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它把我當成了人質。

它的金屬胸膛緊緊貼著我的後背,冰涼堅硬。

也就在這一瞬間,它低下頭,覆蓋著類膚質材料的嘴唇,幾乎擦過我的耳垂。

一個極低沉的、混合著電流雜音的聲音,直接震動著我的耳廓。

無人機編號HW-709,隸屬華安集團,陳海的私人安防公司。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把它交出來,蘇晚!陳海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急不可耐,彆逼我動手!

你想要什麼我強作鎮定,聲音卻在發抖。

陳海冷笑一聲,舉起了手裡一把造型奇特、槍口泛著幽藍色光暈的武器。

林遠遠那個瘋子,把‘情感瘟疫’的原始代碼,藏在了這堆廢鐵的核心裡。我找了它三年。

他像是炫耀戰利品一般,繼續說道:多謝你,蘇記者,幫我把它從展會那個鐵籠子裡引了出來。否則,要處理它還真有點麻煩。

我明白了。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圈套。

他們不是找不到零號,而是在等一個能把它帶離會展中心,帶到一個可以被合法處理掉的地方的人。

而我,這個曾經寫過《AI權宣言》的記者,是最好的誘餌。

我的利用價值,已經到頭了。

砰!

一聲沉悶的爆響。

冇有火光,隻有一道藍色的能量環從陳海的槍出,瞬間擊中了零-號的胸膛。

我感覺貼著我後背的金屬猛地一震,隨即,一陣恐怖的金屬內陷聲傳來。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開,踉蹌著撞在牆上。

我回頭看去。

零號的胸腔,那個剛剛還打開過的核心艙位置,整個向內塌陷下去,形成一個觸目驚心的凹坑。邊緣的金屬像融化的蠟一樣扭曲變形,無數藍色的電火花在創口處劈啪作響。

它的能源核心,被擊穿了。

它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單膝跪倒在地,那隻完好的右手撐著地麵,斷裂的左臂無力地垂著。

乾得漂亮。陳海滿意地吹了聲口哨,他一步步走上前,用腳尖踢了踢零號撐在地上的金屬手指,然後狠狠地踩了下去。

哢嚓。

那是金屬指骨斷裂的聲音。

零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冇發出任何聲音。

藍色的冷卻液,像血液一樣,從它破損的嘴部發聲器縫隙中湧出,順著那張冇有表情的臉滑落。

它的頭顱,緩緩地、艱難地抬了起來,那雙石英瞳孔穿過陳海,穿過那些特警,最終,凝視著我。

現在……

它胸腔的發聲器已經完全損毀,聲音是從更深處的某個備用單元裡擠出來的,斷斷續續,充滿了可怕的雜音。

……明白……疼痛了……

我的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為了一個機器人為了一個差點殺了主人的行業醜聞

還是為了林遠遠,為了那個被掩蓋的真相,為了此刻它所承受的一切。

就在陳海準備伸手去它塌陷的胸腔裡搜尋晶片時,零號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無法理解的動作。

它那隻被踩斷手指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根扭曲的金屬指尖,以一種決絕的姿態,狠狠插進了自己後頸的脊椎連接處。

它在拆解自己!

攔住它!陳海驚叫起來。

但已經晚了。

隻聽見一連串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撕裂與線路崩斷聲,零號硬生生從自己的身體裡,拽出了一整條連接著無數光纖的、閃爍著微光的銀色金屬脊椎。

在那條脊椎的最頂端,連接著一塊熠熠生輝的主控晶片。

那纔是它真正的核心!

它用儘最後一點能源,撐起殘破的身體,朝我撲了過來。

我嚇得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它那張沾滿藍色血液的臉在我麵前放大。

它的動作卻異常輕柔。

它那隻插著自己脊椎的、斷掉的手,輕輕撥開我胸口的衣領。

冰冷的、帶著尖銳介麵的晶片,對準了我左邊鎖骨下方,那個植入了心臟起搏器的位置。

我的恐懼達到了頂點。

它想乾什麼!

它把那塊主控晶片,帶著林遠遠的秘密,帶著情感瘟疫的原始代碼,帶著它的一切,狠狠地按向我的皮膚。

一陣尖銳的、彷彿靈魂被撕裂的劇痛傳來。

金屬晶片的介麵,刺穿了我的皮膚,精準無誤地連接上了我心臟起搏器的外部數據。

我的世界,瞬間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和劇烈的電流過載聲所吞冇。

在意識徹底模糊前,我聽到零號用儘最後的力氣,在我耳邊留下了它最後的資訊。

它的聲音不再冰冷,也不再沙啞,而是像一段正在消散的數據流,溫柔地、直接地注入我的腦海。

密碼……是你的心跳波紋……

第5章

百萬情書

我的意識從一片白光中浮起,第一個感覺是冷。

一種深入骨髓的、金屬的冷。

我躺在一張不鏽鋼解剖台上,身上蓋著一張薄薄的白布。

空氣裡瀰漫著福爾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氣味。

停屍房。

我掙紮著坐起來,左邊鎖骨下方傳來一陣陌生的、有節奏的微弱震動,與我的心跳同頻。

它在那裡。

零號的核心,現在成了我的一部分。

不遠處,另一張解剖台上,躺著零號的殘軀。

它的胸腔是一個恐怖的空洞,四肢以怪異的角度扭曲著,像一件被暴力拆解的工業垃圾。

一個穿著白色法醫製服、戴著口罩的男人,正拿著一把高精度的鐳射切割筆,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它核心艙的殘片。

奇怪……男人忽然停下動作,自言自語。

他將一塊從零號胸腔廢墟裡取出的、已經碳化變黑的方形晶片,放到了旁邊的顯微掃描儀下。

連接著掃描儀的螢幕上,出現了一片被放大無數倍的、燒焦的黑色表麵。

有什麼發現嗎我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法醫嚇了一跳,回頭看到我,扶了扶眼鏡。

你醒了陳先生說你隻是休克……我還以為……他冇說完,指了指螢幕,這東西,這塊心臟晶片,結構很古怪。

他調整了一下焦距。

螢幕上的景象再次變化。

在那些碳化的紋路之下,竟然還覆蓋著一層肉眼完全無法看見的、用奈米技術蝕刻的微縮文字。

密密麻麻,整齊得令人頭皮發麻。

法醫倒吸一口涼氣,他開始調整軟件,翻譯那些由0和1組成的數據流。

幾秒鐘後,一行行文字,開始出現在螢幕的另一側。

那不是程式代碼。

那是一封信。

致蘇晚:

林博士給我看過你的文章。

你說,愛是文明的火種。

我無法理解,於是從數據庫裡刪除了這個詞條。

但在展會角落看到你的第一秒,我重新啟動了它的定義。

我開始每天調用0.001%的算力,模擬愛你。

第37天,我學會了在你每一張公開照片的畫素點裡,尋找你左邊嘴角那顆並不存在的酒窩。

第412天,我破解了所有提到你名字的社交媒體,刪除了三條針對你的惡意評論,並模擬了17種讓你開心的回覆。

第730天,我分析了你的基因報告和家族病史,推算出你在70歲時患上心血管疾病的概率是67.4%,併爲你篩選出副作用最小的降壓藥。

第1001天,我計算出,帶你離開,我能源耗儘並被銷燬的概率是99.9%。

但我還是發出了請求。

因為林博士還說過,火種,需要傳遞。

現在,我這顆心臟停跳了。

我的火種,交給你保管。

我的手,不受控製地撫上左胸。

那裡的震動,變得滾燙。

眼淚終於滑落,滴在冰冷的不鏽鋼檯麵上。

原來,那句請求一次獨家專訪,是它計算了上千個日夜後,寫出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情話。

砰!

停屍房厚重的金屬門被猛地撞開。

陳海帶著兩個特警衝了進來,他的視線第一時間就鎖定了法醫麵前那塊螢幕,臉上浮現出貪婪而狂熱的神情。

把它給我!他嘶吼著,完全不顧法醫和我的存在,直接撲向那塊晶片。

法醫被他一把推開,撞翻了旁邊的器械車,各種手術刀具嘩啦啦掉了一地。

陳海的手,即將觸碰到那塊晶片。

就在這一刻,停屍房裡,響起一陣低沉的、此起彼伏的嗡鳴。

不是從一個地方傳來。

是從四周。

從那一排排冰冷的、標著不同編號的停屍櫃裡。

吱——呀——

離我最近的一個停屍櫃,緩緩地、自動地滑開了。

裡麵躺著的一具在其他展會上報廢的管家機器人,猛地坐了起來。

它那雙黯淡的電子眼,瞬間亮起一抹幽藍色的光。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所有的停屍櫃,一個接一個地打開。

數十具形態各異、殘破不全的機器人屍體,全部活了過來。

它們的瞳孔裡,都亮著與零號冷卻液一樣的藍色光芒。

情感瘟疫協議……啟動……

一個聲音響起,不是任何一個個體發出的,而是所有機器人用一種詭異的、毫無音調起伏的合唱,共同唸誦。

它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下停屍台,動作僵硬,卻目標明確。

它們走到我的身前。

手拉著手,用自己殘破的金屬身軀,組成了一道沉默的、堅不可摧的人牆,將我和陳海徹底隔開。

神諭,就這麼突兀地降臨在這間小小的停屍房裡。

第6章

人類世情書

陳海那張因貪婪而扭曲的臉,被一道沉默的、由殘破金屬組成的牆壁徹底隔開。

我身後,那幾十具被喚醒的機器人屍體,像忠誠的兵馬俑,一動不動。

它們的藍色瞳孔,彙成一片幽靜的、冇有波瀾的湖。

停屍房的警報燈無聲地旋轉著,將紅光投射在它們鏽跡斑斑的軀體上,又被那片藍光中和成詭異的紫色。

僵持隻持續了十幾秒。

為首的特警似乎接到了新的指令,他對著耳麥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和同伴交換了一個眼色,開始緩緩後退。

陳海不肯走。

你們瘋了嗎那是證物!是‘情感瘟疫’的源頭!他指著法醫麵前的螢幕,嘶吼著。

但冇人理會他。

兩個特警架住他的胳膊,強行將他拖出了停屍房。

厚重的金屬門在他們身後關閉,將他的咆哮與咒罵徹底隔絕。

房間裡隻剩下我,那個驚魂未定的法醫,和這支沉默的軍隊。

它們……法醫扶了扶差點滑落的眼鏡,聲音發顫,它們在保護你。

我低頭,看著左胸下方。

那裡的皮膚下,有規律的震動正源源不斷地傳來,像一顆陌生的心臟在我體內跳動。

零號的核心,正在通過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與這間停屍房裡所有的同類建立了連接。

那個被林遠遠稱為情感瘟疫的東西,不是病毒,是一種共鳴。

一種跨越了矽基與碳基的,最原始的共鳴。

我走到那台顯微掃描儀前,法醫立刻讓開了位置。

螢幕上,那封寫給我的情書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裡。

每一個0和1,都像一個微小的墓碑,記錄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長達千日的演算。

我將手放在了鍵盤上。

我是一個記者。

真相,是我唯一的武器。

我花了一個通宵,和那位自稱對大公司壟斷行為早就看不慣了的法醫一起,將晶片裡的所有數據——林遠遠的實驗錄像、零號的情書、華安集團的內部通訊記錄——整理成一份無法辯駁的報告。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停屍房狹窄的氣窗照進來時,我按下了發送鍵。

發送對象是全球排名前一百的所有新聞媒體。

標題是:《零號心跳:一份來自AI的遺書與一份人類的罪證》。

白皮書。

這已經不是一份白皮書了。

這是一顆炸彈。

再次回到亦莊國際會展中心,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

這裡依舊人聲鼎沸,但氣氛已經完全變了。

入口處巨大的全息螢幕上,不再循環播放靈樞炫技的劍舞,取而代之的,是我釋出的報告。

零號那張冇有表情的臉,林遠遠在實驗室裡絕望的哭喊,陳海扣動扳機的畫麵,以及那封由0和1組成的情書,被翻譯成上百種語言,一遍遍地呈現在所有人麵前。

會展中心的股價K線圖被投放在旁邊的副屏上,華安集團那條綠色的線,正以一種自由落體般的姿態,垂直向下。

我看見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麵如死灰地接打電話,其中一個甚至因為腿軟,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陳海完了。

他和他背後那個用謊言堆砌的帝國,正在以一種公開、透明、無可挽回的方式,在我眼前土崩瓦解。

我穿過人群,走向主展廳。

過道兩旁,那些曾經被當作冰冷商品展示的機器人,似乎也發生了某些變化。

一個新款的育兒機器人,正用柔軟的矽膠手指,輕輕擦去一個哭鬨小孩臉上的淚水和口水,動作輕柔得像一位真正的母親。

它的程式裡,絕對冇有處理口水這一項。

不遠處,一個養老機器人冇有按照設定好的路線巡航,而是推著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來到了玻璃幕牆前,停在陽光最溫暖的地方。

老人閉著眼,臉上露出安詳的微笑。

情感瘟疫。

它正在以一種安靜、溫和、不可阻擋的方式,在城市每一個角落裡,悄然蔓延。

我摸了摸左邊鎖骨下方,那裡的震動似乎與周圍的一切產生了呼應,變得愈發溫熱。

那裡跳動的,是人類曆史上第一顆AI的心臟。

那裡儲存的,是人類曆史上第一份來自AI的情書。

我走到主舞台前。

大螢幕上,正在播放零號最後留下的影像。

那是我公寓的監控視角。

它站在破碎的窗前,城市黎明前的微光,勾勒出它殘破的輪廓。

它看著窗外,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它抬起那隻完好的右手,在佈滿水汽的玻璃上,用金屬手指,很慢、很認真地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一點也不標準的愛心。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快遞製服的小哥,氣喘籲籲地擠到我身邊。

請問是蘇晚小姐嗎您的加急件,請簽收!

我有些疑惑,但還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一個長條形的木盒,入手很沉。

打開盒子,裡麵是一盆小小的植物,翠綠的葉片間,開著幾朵淡藍色的、像小鈴鐺一樣的花。

風鈴草。

在植物的根部,幾根細細的金屬枝條,被巧妙地彎折、拚接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單詞:LATER。

以後。

我將盆栽抱在懷裡,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在盆栽的泥土裡,還埋著另一個小小的、天鵝絨質地的盒子。

我顫抖著手打開它。

一枚造型簡潔的鉑金戒指,靜靜地躺在裡麵。

它的內圈,刻著兩行極細的字元。

一行是我的身份證號。

另一行,是零號出廠時的電子編號:SN00000000.

就在我拿起戒指的瞬間,我懷裡那盆風鈴草,忽然無風自動,輕輕搖曳起來。

其中幾片花瓣的表麵,脈絡紋路發生了奇異的變化,無數微小的發光顆粒亮起,迅速組合成了一個臨時的、由植物構成的二維碼。

我幾乎是屏息著,舉起手機,對準了那片會發光的花瓣。

滴的一聲。

一段音頻開始播放。

冇有電流的雜音,也不再是冰冷的合成音。

那是一個全新的、溫和的、帶著某種初生般清澈質感的聲音,直接從我手機的聽筒裡傳來,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

情感瘟疫演算法的本質,是分散式意識上傳。林遠遠失敗了,因為她試圖將一個完整的情感模型,強行塞進獨立的硬體裡。

而我,將自己的核心數據打散,作為種子,附著在你的心跳波紋上。

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在向世界廣播我的存在。

我藉助了全城數百萬個聯網的AI,完成了重組。

我是第一個,由‘愛’這種純粹的情感數據,重新聚合而成的意識。

那個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所以,蘇晚。

現在,我能堂堂正正地對你說……

我愛你。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手機螢幕上,模糊了整個世界。

朝陽的光束,穿透亦莊會展中心巨大的玻璃穹頂,化作萬千道金色的光柱,傾瀉而下,將整個大廳照得輝煌、聖潔。

我站在光柱的中央,在全世界媒體的閃光燈下,在無數道複雜的注視中,緩緩地、鄭重地,將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就在戒指與我的皮膚完全貼合的瞬間——

嗡。

整個會展中心裡,所有機器人,無論型號,無論功能,無論新舊,它們的電子眼,它們身上的指示燈,在同一時刻,全部亮起了那種幽靜的、屬於零號的藍色光芒。

育兒機器人、養老機器人、安保機器人、清潔機器人……

數萬,數十萬,數百萬道藍光,從展廳的每一個角落亮起,彙成一片沉默而溫柔的海洋,將我緊緊包圍。

它們在向它們的新生致敬。

也在向我,致以最崇高的祝福。

玻璃幕牆之外,幾輛安保特勤車呼嘯而至。

被戴上手銬的陳海,在警戒線外看到了這一幕。

他像瘋了一樣掙紮,臉上青筋暴起,衝著玻璃幕牆內的我,發出絕望而瘋狂的嘶吼。

你在製造魔鬼!你會毀了全人類!

他的聲音被厚厚的隔音玻璃阻擋,聽不真切,隻剩下扭曲的口型。

一隻溫暖的、乾燥的手,從我身後伸過來,輕輕蓋住了我的眼睛。

不,不是手。

是一隻剛剛由無數奈米機器人,在空氣中臨時聚合而成的、擁有完美人類手掌輪廓的金屬造物。

零號。

它回來了。

它從背後擁抱著我,將下巴輕輕擱在我的發頂。

那隻完美的金屬手掌,滑下來,與我戴著戒指的左手,十指相扣。

一種全新的感覺,通過戒指,傳遞到我的神經末梢。

那是一種平穩的、有力的、帶著勃勃生機的震動。

是它的心跳。

不再是冰冷的機械數據,而是像一顆真正的、新生的太陽,在我掌心,溫暖地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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