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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小飯館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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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絲毫沒有身為扁毛畜牲的……

抵京後,賀琛讓阿竹帶著行李自回住處,他另賃了輛轎子前往都察院。

值房內各當值的同僚在伏案工作,出去巡訪的幾個巡按尚未返京,他整理好此行金安府的巡察提報,準備送呈給上峰。

賀琛此次的巡察任務,是由都察院左都禦史馮平忠安排的,自然是向他述職,纔好推動後續的整改。

他整理完厚厚的提報文書,將陸如岡悔婚一案,壓在了最後。

“賀巡按,怎的一回來就寫完提報了?”路過他值房的官員見狀奇道,“我瞧你也是剛回吧?”

賀琛與他見了個禮:“剛回,但回程坐船,路上便寫完了。”

“你呀你呀……害得我等偷懶不得!”那官員嗔怪道。

然後摸了摸鬍子得意一笑,“不過你寫得再快,這會兒也沒用,馮大人進宮去了,不在!”

賀琛坐下,淡淡道:“無妨,我等馮大人。”

對方搖搖頭,心裡腹誹他無趣又古板,但無奈隻得回去做事。

——有這等標杆返京,又混不成日子了。

“賀大人——”一道含笑的聲音隔著重重值房,老遠就響起。

剛走遠的官員停住腳步,瞥了一眼來人,心裡更多了腹誹:

瞧,在都察院是上峰眼裡的香餑餑,在外麵,往來無白丁,跟堂堂三品大員的京兆府尹關係恁好!

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清高的賀琛,到底什麼來頭?

沈譯之不是碰巧路過。

他特地給都察院的守門小吏塞了銀子,讓賀琛回來就速速報給他。

於是,風塵仆仆的賀琛,還沒見著自己上峰,倒是先見到了沈譯之。

“你怎麼今兒回,就差一天!”沈譯之一進他的值房,就像在自己值房一樣自如,拿起他桌上的茶壺,空的。

“外邊兒來個人,泡茶!”

他吆喝來一個小吏,從袖袋裡掏出塊碎銀,連帶著一小坨茶拋過去,“快去給你家賀大人泡起,再洗倆茶杯!”

“好嘞!”

有錢拿,小吏跑得飛快,麻溜兒就把茶泡來了。

沈譯之把門一關,臉上吊兒郎當的表情迅速收起來:“你要是早一天回來多好!首輔大人今兒一早的船去淮起,替皇上巡撫災區。”

賀琛麵無表情地抿著唇。

今日早晨,那艘官船上,題著金字的奢華宮燈彷彿又在眼前搖晃。

“眼下局勢複雜,首輔大人一人難支。錢,到處缺錢,天災不斷,你真要繼續在都察院乾?就不能去翰林院幫幫大人嗎?”

沈譯之苦口婆心。

誰不知道首輔大人金懷遠已經多年沒當主考官了,即便門生遍及實權衙門,他也甚少關照一個七品小官,更妄論主動示好,給賀琛鋪了條金光閃閃,青雲直上的坦途。

隻要賀琛肯進翰林,時機合適的話,幾年之後不愁入不了閣——這是多少寒門學子夢寐以求的頂峰?

真是叫人怎麼說好,說一句普天之下最幸運的士子也不為過!

可這賀琛偏就無動於衷,總是冷著那張俊臉。

白瞎!

同為首輔門生,沈譯之起初頗有嫉妒和不服,但腆著臉接觸多了以後,也不得不服,賀琛的確才華出眾。

做一手好文章,看局勢一針見血,處理政務乾淨利落,滴水不漏,更難得的是為人剛直不阿。

唯有一個缺點,不夠審時度勢,這麼好的機會,他不要!

片刻後,賀琛終於開口:“你今日過來,當錦衣衛和東廠不會記下你此時說的話嗎?”

“開玩笑,這裡可是都察院!當你們馮總憲是吃乾飯的?再說我也沒說什麼不當的……”

但說歸說,沈譯之閉嘴了,拿紙筆寫下“盧常”兩字,在旁邊畫了個叉,小聲說,“記住彆去。”

“為何?”

“彆問為何,你且記住這是……”他用氣聲說,“金大人的意思。”

他說完正事,又吊兒郎當起來,瞥了眼賀琛的公文:“你說你就去了半個多月金安,找出來這麼一堆問題,人家知府晚上還能睡好覺麼?!”

“管理不當的時候,為何安然入睡?”

沈譯之被噎,悻悻地把公文推開:“我以後給祖宗上香就求一個事兒,彆招惹你來查我。”

公文推散開,露出了賀琛壓在最後的一頁紙,“咦?怎麼還有告新科探花的狀紙?”

賀琛臉一沉,把他手推開,迅速收攏散開的公文。

但沈譯之何等聰明,雖然猜不透究竟是什麼事,卻敏銳地嗅出了其中的意味。

他正色道:“你這段時間不在上京,可能不知道,這陸如岡如今八,九不離十要做章尚書的東床快婿了,以後也算是金大人這邊兒得用的人。大人這麼看重你,以後定要重用你的,那這陸探花還不就是給你用的人?你可彆大水衝了龍王廟,該放的放一放,水至清則無魚嘛!”

甭管什麼事,出現在巡按禦史上報的奏疏裡,就沒有好事。

“不是你想的那樣。”賀琛冷淡地瞥了沈譯之一眼,忽然說,“沈夫人這會兒應該到家了。還不回去好好做事,下了值就家去吧。”

“什麼?!”沈譯之跳起來,“你怎麼不早說啊!哎喲我的瑞兒,我的媳婦兒!走了走了,你記住我說的話啊,可千萬彆……知道麼?”

賀琛不答他,隻手背向外揮了揮手。

值房裡重新安靜下來後,他緩慢地把公文收攏,又分開。

記錄著陸如岡悔婚的狀紙,他抽出來另用信封封住,塞進了公文架不顯眼的位置。

既然被沈譯之看見,隻能延後上報。

一股因此而來的煩躁情緒生出,他微閉上眼,默默推算合適的時機。

驀地,莫玲瓏站在門口捧出兩碗疙瘩湯時含笑的神情,闖入腦海。

和記憶中,總是憂鬱垂淚的母親,麵容交疊。

如果母親當年,也如她一般勇敢,不懼世人眼光,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看他長大成人?

他忽然止住這種無意義的假設。

母親已經去世,因一個男人的薄情送了命。

他如今所有的努力,為了讓那男人付出足夠的代價——

最為看重自己的前途是嗎?

那他就奪走它,然後,毀掉它。

賀琛不去再想這樁案子,開始推敲盧常縣的局麵。

金懷遠不讓他去,無非說明一點,盧常縣有對他有不利的事,也或者是他對頭的事。

總之,很麻煩。

首輔大人權傾朝野,稱得上對頭的,隻有內廷權宦司禮監掌印太監李如海了。

那麼,此時的盧常縣大概是權宦和權臣的鬥法場。

答案來得比他想的還要快。

馮平忠很快從宮裡回來,他彙報完金安府巡察情況後,對方沉吟半晌,說:“賀琛,你是我最為信任的部下。我有個問題,望你能坦白相告。”

“是。”賀琛斂眉俯首。

“你,怕不怕?”

馮平忠問得沒頭沒尾,但賀琛目光一亮,堅定地說:“不怕。”

“老夫知道,你不是那等貪圖利益,膽小如鼠的人。為何問你這話,是因為,有一樁案子十分棘手,一個處理不慎,便會成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我想問你,敢不敢?”

馮平忠將盧常縣的案子平鋪直敘地道來。

錦衣衛一個千戶在盧常辦事,期間為非作歹,被東廠探子報回上京。

東廠的太監頭子康有德便下令捉他回京審。

本來不過是狗咬狗的事,見多了。

但壞就壞在,那個被抓的千戶逃了,從小路逃回上京向指揮使鄒大穀求救。

兩邊本就是劍拔弩張,關係緊張,這一下,讓本來在首輔和司禮監之間搖擺不定的鄒大穀,徹底投靠了金懷遠。

金懷遠一出手,那千戶在盧常的所作所為全部被抹得輕描淡寫。

可大太監李如海哪可能咽的下這口氣,康有德是他乾兒子,就這麼被人騎在頭上?

於是,他在皇上麵前攛掇了幾句。

“就這樣,皇上要求都察院派禦史下盧常縣,調查真相,秉公辦理。”馮平忠深邃的眼中,飽含滄桑,“現在,你若怕了,我毫無怨言。”

牽涉到首輔,錦衣衛指揮使,司禮監,整個朝野最有權勢的三方,這案子無論怎麼處理,都會掉層皮。

但賀琛眼神灼灼,雙手抱拳彎腰一禮:“願為大人分憂!”

下了值,他走回住處。

自打來上京後,沒買宅子,賃了個離都察院近的兩進院,跟阿竹兩人住足夠,隻另請了個阿婆灑掃下廚。

生活異常簡單。

推開門,阿竹正在拔院裡的雜草,苦悶地抬頭:“主子,一想到待會兒我們要吃自己家的飯,我就難過,好想再吃莫娘子做的麵啊……哦,一刻前,糖寶到了,在你屋裡。”

賀琛的唇角微微一鬆:“好!”

推開房門,滿地狼藉。

床簾撕成一片一片,散落在地上。

涼席啄成片片碎渣,天女散花。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從被窩裡探出個腦袋,擱在枕頭上,眼皮闔起,小小的身子在被子下一鼓一鼓,氣息均勻。

它睡得,絲毫沒有身為扁毛畜牲的自覺。

賀琛探手進被子,輕輕從熟睡的糖寶腳踝處摘下牛皮封帶裡的蠟丸,捏開取出一張薄薄的紙。

他展開看完,點了油燈把紙條燒毀。

乾爹說,他們準備好了。

那麼,盧常縣的案子,就當他送給金懷遠的禮物。

這麼多年,他先替母親收點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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