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180章 夜航星
“會議地點,夠彆致。”梵宇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的冷靜,從通訊器光幕中傳出。她虛擬的身影懸浮在控製室中央,手指在無形的操作界麵上快速劃動。一副巨大的全息地圖瞬間鋪開在眾人麵前,取代了賴大師消散的光影。
地圖斑駁陸離,由無數碎片化的舊世界殘片拚湊而成,閃爍著不同顏色的標記點。代表地麵倖存者的小型營地和物資點散落各處,如同微弱的螢火;而一個醒目的金色光點,在北方極遠處緩緩移動,逍遙指尖正點在那裡。
“塔爾塔洛斯,”他聲音不高,卻有穿透塵埃的力量,像是宣佈一個亙古的存在,“是我安排的最後一環。”他手指劃過一條曲折的虛線,從他們所在的久川廢墟,延伸向南方黃沙漫天的地帶,“我和月魁去。”語氣落定,不容置辯。上麵的瑪娜初體半個大腦還未消亡,這代表著瑪娜生態並未完全消滅。而新世界的完整需要最後一塊拚圖,這是無人能夠替代的旅程。
蕾蕾深吸一口氣,強壓住翻湧的情緒,看向逍遙的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擔憂,“注意安全。”
“放心吧,大家會守護好這裡的。”白月天大大咧咧地插話,順手揉了把詩蕾的頭發,把她梳理整齊的發型瞬間弄亂,換來詩蕾氣鼓鼓的一瞥。他轉頭看向逍遙,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眼神裡是多年默契沉澱下的信任,“不過話又說回來,就你倆?真當自己是神仙眷侶刀槍不入了?帶上我唄!”他拍著胸脯,試圖衝淡那份凝重。
逍遙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深處帶著洞悉一切的平靜。白月天誇張的表情慢慢垮下來,最終無奈地撓了撓頭:“得得得,我懂!總得有人守家,對吧?”他認命似的聳聳肩,目光投向全息地圖上代表綠洲科技園區舊址的紅色標記點,“梵大美女,通訊這攤子事兒,可彆指望我一個人搞定啊!你那堆寶貝疙瘩,我拆了倒是好說,裝回去可夠嗆!”
“不需要你安裝,月天。”梵宇的虛擬影像微微前傾,手指放大綠洲廢墟區域,精準地標出幾個閃爍的藍點,“動力核心受損82%,主陣列天線塌了。但地下三號、七號、十一號備用能源節點,理論上保留著17%的可用功率,如果我們能重建一個臨時天線的反射矩陣。”她的目光轉向白月天,“你的任務是‘拆’,拆出舊高塔上所有能用的定向增益器,還有那些沒被中子羽流徹底熔毀的超導線圈。暴力拆解是你的專長,精準拆解,需要指導。”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實驗步驟。
“喂喂!什麼叫暴力拆解是專長…”白月天抗議的聲音被梵宇直接無視。
“矩陣的設計和遠端組裝除錯,我來負責。”梵宇的視線轉向詩蕾,還有一直踮著腳好奇看著全息地圖的習潼,“詩蕾首席,我需要你。”
詩蕾立刻挺直了背脊,屬於首席科學家的銳利和沉穩瞬間取代了剛才的憂心:“你說。”
“雙月。”梵宇的虛擬手指點上懸浮在蒼穹模型中的光點,一銀白,一幽暗,“它們不隻是天空的裝飾。它們是規則調節閥,理論上是這樣。但它們具體的狀態引數、執行軌跡、能量波動模式…我需要實時、精確的資料流。這關係到整個新生態的穩定評估,也可能影響逍遙他們追蹤燈塔的路徑規劃。”
詩蕾的眼神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星辰。她立刻從隨身攜帶的折疊工具包裡翻出一個巴掌大的多麵體儀器,手指飛快地在上麵操作起來,思路清晰無比:“明白!就地建立觀測站,利用始源地瑪娜之花的穩定生物場作為校準基點!它本身就是舊規則的結晶,是最好的參照物。基礎裝置我帶了,但需要高靈敏度的相位感應器陣列…”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梵宇。
“綠洲廢墟,地下十七層,電磁隔離室三號庫。”梵宇精準地給出了坐標,“理論上應該還有三套未開封的‘深空之眼’原型機。它們的設計初衷是捕捉宇宙背景輻射中的幽靈粒子,現在用來解析雙月頻譜,引數適配度達到91%。”
“太好了!”詩蕾幾乎要跳起來,她一把拉住旁邊還在仰頭研究全息月軌的習潼,“習潼!來幫忙!你對規則層麵的‘感覺’說不定比儀器還敏銳!”
習潼眨了眨異色瞳,左金右銀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瞭然的笑意,用力點頭:“好呀!看星星什麼的,最喜歡了!”
斯康德爾低沉渾厚的聲音打破了技術探討的嗡嗡聲,帶著一種經曆過無數廢墟重建的沉穩:“地麵營地,我會照看。”他粗壯的手指在全息地圖上點出幾個較大的倖存者聚集點,“食物、淨水、基礎藥品…缺口很大,但能想辦法。那些散落的工程機械,修一修還能動。”他目光掃過白月魁和逍遙,“你們回來時,我保證這裡還有人煙,有熱乎飯吃。”
“還有,”白月魁突然開口,目光如刀鋒般掃過斯康德爾和妹妹詩蕾,最終又落回逍遙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意誌,“看好我哥。他要是為了拆什麼‘寶貝線圈’,”她微微眯起眼,聲音冷冽,“或者讓詩蕾餓瘦了,我回來就用阿賴耶識給他理個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新發型。”刀柄在她手中微微轉動。
白月天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桀驁不馴的短發,表情瞬間垮掉:“喂!月魁!親妹啊!我…”
“成交。”斯康德爾言簡意賅,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算是應下了這份帶著威脅的囑托。這粗豪的漢子,竟也成了這新世界家園的基石一角。
控製塔頂的陽台,風比室內更加凜冽,帶著複蘇大地的清新草木氣息和遠方海水的微鹹。鋼鐵欄杆鏽跡斑斑,冰冷堅硬,詩蕾卻緊緊抓著它,彷彿那是唯一的支撐。夕陽熔金,將她和逍遙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後,也映亮了她眼中欲墜未墜的水光。
“哥,”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顫,努力想維持平穩,“找到他們…之後呢?那些人…還會回到地麵嗎?”問的是燈塔上可能的生者,眼神深處卻藏著對兄長孤身涉險的千言萬語。新世界剛剛誕生,她懼怕再次失去這失而複得的親人。
逍遙沒有立刻回答。他倚著冰冷的欄杆,側臉浸在夕陽的餘暉裡,沾著機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欄杆的鏽跡上摩挲。遠處,始源地那株巨大的瑪娜之花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半透明的花瓣如燃燒的晚霞。
“蕾蕾,”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似乎穿透了呼嘯的風聲,“還記得小時候,我總說想置身事外,但目前看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不得不如此了。”
詩蕾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那時候覺得,置身事外多好啊,快意恩仇,無牽無掛。”逍遙笑了笑,嘴角帶著慣常那種漫不經心,眼底卻沉澱著詩蕾看不懂的深邃,“可後來才明白,真正的置身事外,不是無牽無掛,是心裡裝著太多人,太多事,重得邁不開步子,又輕得…讓你不得不往前走。”
他轉過身,正對著詩蕾。夕陽的金光落進他半睜半闔的眼眸,那裡麵不再是朦朧醉意,而是詩蕾極少看到的、沉澱了千山萬水的清澈和一種近乎沉重的溫柔。
“那些人…賴大師,赫盧…還有燈塔上可能還在掙紮的人…他們拖著我,推著我,讓我沒法真的‘逍遙’。”他抬起手,不是揉她的發頂,而是帶著厚重油汙的指背,極其輕柔地拂過詩蕾微涼的臉頰,拭去一滴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淚水。那動作笨拙又珍重,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就像你拖著我一樣,妹妹。有牽掛,纔有路啊。”他的聲音低下去,消散在風裡,卻重重落在詩蕾心上。
就在這時,白月魁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陽台入口處。她沒有看詩蕾,目光徑直落在逍遙身上,那雙異色的瞳孔在暮色中像淬煉過的寶石,鋒利而專注。
“該走了。”她的聲音斬斷風響,簡潔如刀鋒出鞘。
逍遙最後深深看了詩蕾一眼,那一眼彷彿要把妹妹此刻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他鬆開手,轉身走向白月魁,沒有再說一句安慰的話。
詩蕾獨自站在漸深的暮色裡,臉上還殘留著兄長指背粗糲冰涼的觸感,和他話語中沉甸甸的分量。風吹乾淚痕,也吹起她額前散落的碎發。她看著那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走向懸梯,走向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線的夕陽,走向南方未知的荒野與天空。她的心臟在胸腔裡沉沉地跳動著,帶著不捨,帶著痛,卻也悄然滋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紮實的力量,一種被深深需要,也深深牽掛著的力量。
夜色徹底吞沒了荒原。兩輪月亮,一銀一黑,已悄然高懸,以永恒的默契在深藍天幕上緩緩執行,清冷的光輝為大地鋪上一層薄紗。
改裝越野車碾過崎嶇的凍土,車燈在無邊的黑夜中切開兩道筆直的光柱。引擎的咆哮驚擾了夜的沉靜,也驚動了荒原上剛剛安眠的生靈。幾隻皮毛厚實、形態似鹿似羊的新生種生物從隱蔽處驚起,邁開細長的腿,如幽靈般輕盈地躍入更深的黑暗。
逍遙坐在副駕,頭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看似閉目養神。夜風從搖下的車窗灌入,帶著荒野特有的、曠遠寂寥的氣息,吹動他散落的幾縷發絲。魔刀千刃解下了刀鞘,就橫放在他膝頭。那由上千碎片組成的奇異刀身,在雙月的光照下流淌著幽幽的冷光,刀身那些原本沉寂的惡靈圖騰般的藍色條紋,此刻竟如同沉睡的深海生物被喚醒,一絲絲幽藍的微光在符文溝壑中緩緩流轉、明滅,像在無聲地呼應著這片寒冷月夜下新生的廣袤世界。
駕駛座上,白月魁的側臉在儀表盤微光的映照下有些模糊,隻有那隻完好的眼睛映著前方車燈劈開的黑暗之路,專注而沉靜。突然,她的目光銳利地掃向後視鏡。鏡中,被車尾捲起的煙塵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快速移動,緊追不捨。幾道低矮、迅捷的黑影,貼著起伏的地表,如鬼魅般無聲潛行,隻有偶爾一瞬,月華會照亮它們眼中一閃而過的、屬於掠食者的冰冷反光。
“後麵,”她隻吐出兩個字,腳下油門卻已無聲地加重了幾分。引擎的轟鳴陡然拔高,越野車如同被抽了一鞭的烈馬,驟然加速。
逍遙依舊閉著眼,彷彿對迫近的危險渾然未覺。唯有他橫在膝上的魔刀千刃,那幽藍的紋路驟然間光芒大盛,原本隻是微光流轉的碎片縫隙,猛地爆發出刺目的湛藍電光!無數跳躍的電弧像狂舞的精靈,瞬間纏繞包裹住整把魔刀,刺耳的“劈啪”聲壓過了引擎的咆哮。魔刀不再是凡鐵,它彷彿變成了一柄被天雷握於掌中的神兵,刀柄上方三尺虛空中,一個龐大、威嚴、由純粹雷霆能量構成的巨靈虛影正若隱若現地凝聚,法天象地,雷霆之王!
“嗬,”閉著眼的逍遙,嘴角卻勾起一絲近乎狂放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恐懼,隻有一種壓抑太久終得釋放的灼熱戰意,如同即將噴薄的火山,“看來這新世界的第一份‘見麵禮’,夠勁道!”
車在狂奔,刀在嘶鳴,後方的黑暗在逼近。
銀月與黑月高懸,冰冷的清輝無聲地灑落,見證著這輛衝向荒野深處的越野車,像一粒微小的、燃燒的星火,義無反顧地撞入未知的、更濃重的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