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195章 查爾斯出生
燈塔之巔,真正的“尖塔”觀測平台。這裡沒有模擬的日光和星光,隻有永恒的、來自下方翻滾的溴霧的暗淡反光。冰冷的金屬平台在黑暗中散發著寒意,高空的罡風永無止境地呼嘯著,撕扯著格雷長衣的下擺,發出獵獵聲響,似要將這鋼鐵孤島的最後守望者吹落深淵。
格雷站在平台邊緣,腳下是噬骨的虛空和吞噬一切光明的瑪娜之海。燈塔主體結構的巨大探照燈光柱如同利劍,偶爾刺破下方的濃霧,瞬間照亮一小片翻湧的、如同活物般的灰白海洋,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沒。
喧囂的婚禮早已落幕,屬於眾人的狂歡被嚴格的宵禁掐滅,燈塔再次沉入它冰冷、高效、永不停歇的運轉節奏中。隻有這裡,在孤絕的至高處,風纔敢如此放肆地咆哮。
格雷緩緩抬起了左臂。“審判之錘”覆蓋著沉重鈦合金裝甲的巨大機械臂,在黑暗中伸向燈塔外無垠的虛空。暗紅色的能量紋路在裝甲縫隙間緩緩流淌,如同休眠火山口下湧動的岩漿,散發出微弱卻危險的紅光。
覆蓋裝甲的手指,在呼嘯的狂風中,極其緩慢地張開。冰冷的金屬手指伸展到極限,掌心對著下方翻滾的死亡之海。關節處的伺服電機發出幾乎被風聲淹沒的、低沉的運轉聲,彷彿一頭被禁錮的巨獸在無聲地伸展被鎖鏈束縛的肢體。
普羅米修斯義眼的紅光穩定地亮著,冰冷地掃描著下方瑪娜之海的能量湍流、風向、溫度梯度、潛在的噬極獸群超低頻訊號……所有能被探測的資料。
然而,在義眼視野的角落,一個微小的、被標記為“非環境”的異常訊號持續閃爍著,那是格雷自身機械臂動力核心輸出功率的微小、持續的波動。沒有攻擊指令,沒有充能需求,這波動毫無意義,如同一次沉默的心悸。
機械臂在虛空中凝固著,張開的巨大金屬手掌,像要抓住什麼,又像要托住什麼。罡風吹過指縫,發出尖銳的嗚咽。
然後,在沒有任何指令下達的情況下,那覆蓋裝甲的巨大手掌,猛地向內攥緊。
金屬指關節在巨大的力量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和擠壓聲,堅硬的指套死死扣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冰冷、充滿毀滅力量的鐵拳。
彷彿要將那無形的風、那無邊的黑暗、那翻湧的海浪、那整個令人窒息的末日蒼穹,還有那剛剛流逝的、屬於“梅薇”的最後一點純粹時光……都攥碎在這冰冷的金屬指掌之間。
鐵拳緊緊地攥著,在虛空中定格了數秒。審判之錘肘關節深處,傳來一陣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清晰的高負荷能量蜂鳴,尖銳而壓抑。暗紅色的能量紋路在攥緊的拳鋒處亮得刺眼。
最終,那鐵拳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鬆開。覆蓋裝甲的手指一根根伸展,失去了所有力量般垂落下來,沉重地落回身側。關節處的蜂鳴消失了,暗紅紋路也迅速黯淡下去,隱沒在裝甲的縫隙中。
格雷收回手臂,覆蓋裝甲的巨大手掌重新垂落身側,彷彿從未抬起。他依舊站在燈塔的最邊緣,麵朝著下方吞噬一切的黑暗,身軀挺拔如冰冷的金屬雕塑。
隻有呼嘯的罡風,永不停歇地吹打著他,吹過剛才那隻向虛空張開又攥緊的巨手。
普羅米修斯義眼的紅光,如同永不熄滅的燈塔,穿透黑暗,落向下方那片再無回應的、死寂的深淵。
燈塔醫療部最高規格的觀察室內,空氣裡彌漫著消毒劑、合成營養液和一絲極淡的血腥氣混合的味道。恒定亮度的無影燈灑下冷白的光,將一切照得纖毫畢現。恒溫裝置發出極其低微的嗡鳴,維持著這個新生生命最初港灣的穩定。
格雷站在巨大的觀察窗前。他身上那件標誌性的衣服難得地卸去了,隻穿著深色的製式內襯,這讓他覆蓋著“審判之錘”的左臂顯得更加龐大、沉重,與周圍精密纖巧的醫療環境格格不入。
他的身影幾乎完全擋住了觀察窗透出的光線,在室內投下大片深沉的陰影。
窗內,隔離保溫艙散發著柔和的淡藍色微光。梅薇躺在醫療床上,臉色蒼白,額發被汗水濡濕貼在臉頰上,精疲力竭後的沉睡中眉頭仍微微蹙著。
摩根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握著她放在被子外的手,這位身經百戰的獵荒者指揮官,此刻的目光卻像捧著易碎的琉璃,專注地凝視著沉睡的妻子,臉上交織著疲憊、心有餘悸和初為人父的笨拙喜悅。
一個小小的生命,被包裹在無菌恒溫的柔軟繈褓中,安靜地躺在梅薇枕邊。他的麵板還帶著初生的紅皺,閉著眼睛,小嘴無意識地嘬動著。
格雷覆蓋裝甲的左手緩緩抬起,覆蓋在觀察窗冰冷的強化玻璃上。那隻足以捏碎合金鋼的手掌,此刻的動作卻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謹慎。
“普羅米修斯,深度掃描。優先順序:生命體征、遺傳缺陷標記、潛在汙染。”冰冷的指令在格雷意識中下達。右眼機械義眼的紅光瞬間變得凝練,穿透厚厚的觀察窗玻璃,鎖定那個繈褓中的新生兒。
無形的掃描波束輕柔地覆蓋了嬰兒的全身。在格雷的專屬視界中,嬰兒的身體瞬間被解析:骨骼發育的三維成像,心臟瓣膜開合的微小震動,肺部充滿氧氣的肺泡擴張,血液流速,腦電波頻率…無數生命資料瀑布般刷過。核心的基因序列被高速讀取、放大、與燈塔最核心的遺傳資料庫進行比對。普羅米修斯義眼像一台最高效的精密儀器,在億萬堿基對中尋找那個曾經讓他刻骨銘心的缺陷標記。
時間在冰冷的掃描中流逝。摩根似乎感覺到什麼,抬頭望向窗外格雷投下的巨大陰影,他臉上的喜悅微微凝固,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終於,普羅米修斯義眼的蜂巢瞳孔內部結構完成了一次微調。冰冷清晰的白色文字在格雷視界中央彈出,覆蓋了所有其他資料流:
掃描物件:查爾斯
遺傳缺陷標記:[merrf-m.8344a>g]:未檢出。
瑪娜生態汙染指數:0.0%(低於檢測閾值)
綜合評估:生命體征穩定,無已知遺傳缺陷,無汙染跡象。
文字在視界中持續了整整三秒。格雷覆蓋在觀察窗上的巨大金屬手掌,幾根覆蓋著冰冷裝甲的手指,極其輕微地、極其僵硬地彎曲了一下,指腹在冰冷的玻璃表麵,似乎想要感受一下那隔著一層絕對屏障的溫度。
然後,在摩根瞬間瞪大的眼睛注視下,那隻象征著燈塔最高武力和無儘毀滅的“審判之錘”機械手,緩緩地、極其笨拙地移開了。
厚重的合金觀察窗無聲地向側麵滑開一道僅容手臂通過的縫隙。醫療艙內溫暖濕潤的空氣瞬間湧出,帶著新生兒的奶腥味和母親的血氣,與走廊冰冷的空氣交彙。
覆蓋著厚重鈦合金裝甲的巨大手臂,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與它力量完全不符的遲疑,伸了進去。燈光下,那冰冷的金屬表麵反射著刺目的寒光。手臂避開了摩根和沉睡的梅薇,精準地懸停在那個小小的繈褓上方。
格雷覆蓋裝甲的食指,那根在戰場上隻需輕輕一點就能激發粒子束、貫穿鋼鐵的凶器,此刻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凝固的僵硬,向下探去。
摩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阻止,卻又被某種更強大的意誌釘在原地,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冰冷的、堅硬的、絕對非人的金屬指尖,在即將觸碰嬰兒臉頰的最後一毫米懸停了。彷彿有萬鈞之力在阻止它落下。空氣凝固了。
最終,那一毫米被突破。覆蓋裝甲的、帶著恒定金屬低溫的食指指腹,極其輕緩地、如同羽毛拂過水麵般,觸碰到了嬰兒臉頰邊緣那溫軟細嫩、透著新生紅潤的肌膚。
觸感反饋係統瞬間將資訊傳入格雷的核心處理器:溫度36.7c,表麵張力係數xxx,輕微彈性形變…一係列物理引數。
但在這些冰冷資料的洪流之下,一種無法被引數描述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感知”如同微弱的電流,穿透了厚重的裝甲、精密的感測器、冰冷的處理器,在格雷靈魂深處那個早已被金屬和能量迴路包裹的角落,激起了一片微不可查、卻足以撼動一切的漣漪。
那溫軟的觸感隻持續了不到一秒。格雷覆蓋裝甲的手指如同被那無法承受的生命溫熱灼傷,閃電般縮回,沉重的機械臂猛地收回窗外,帶起一陣冰冷的空氣流動,吹動了摩根額前的頭發。
觀察窗無聲地、迅速地關閉、鎖死。隔絕了內外。
格雷收回手臂,覆蓋裝甲的巨大手掌重新垂落身側,緊緊握著,金屬指套相互擠壓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他依舊背對著醫療部走廊的光源,高大的身影重新沉入陰影之中。
普羅米修斯義眼的紅光穩定地亮著,注視著觀察窗內,那個小小的繈褓,以及繈褓裡毫無所覺、依舊安睡的嬰兒——查爾斯。
格雷轉身,黑紅色長衣的衣擺劃開冰冷的空氣,沉重的軍靴踏在金屬走廊上,發出規律而堅定的回響,朝著城主辦公室的方向走去。那觸碰過生命溫軟的金屬指腹,在冰冷的裝甲包裹下,彷彿還殘留著一絲轉瞬即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