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10章 理性
格雷搭乘的“信天翁”穿梭機撕裂燈塔外部艙門噴灑的密封泡沫,拖著幽藍的等離子尾焰,利箭般投入外部昏沉的天穹,消失在鉛灰色雲層的褶皺裡。
升降坪沉重的合金閘門轟然閉合,將引擎區震耳欲聾的咆哮和混雜著金屬灼熱與廢氣的味道死死鎖住。殘餘的氣流捲起地麵積聚的些許塵埃,打著旋兒,複又無力地落下。
摩根站在通道口,胸前的暗金城主徽章沉甸甸地壓著心臟。那冰冷的金屬棱角透過製服布料,帶來一種堅硬的刺痛感。
維克多如山的身影靜立在他右後側一步,寸頭灰白,左臉上那道自眉骨撕裂至下頜的猙獰傷疤在升降坪頂燈強光的照射下,如同一條凝固的紫黑色熔岩。
魁梧的身軀站得筆直,呼吸平穩,隻有那雙鷹隼般的獨眼,銳利地掃過閘門閉合處殘留的灼痕,又落回摩根緊繃的側臉,最後垂向地麵,掩去了一切波瀾。
埃隆被兩名醫療兵扶著,腰部的繃帶滲出新鮮的血跡,額角布滿忍痛的冷汗,可那雙眼睛卻死死瞪著閘門,彷彿要用目光將那厚重的合金燒穿,喉嚨裡發出受傷野獸般的低啞喘息。
摩根沒回頭。
他能感覺到身後那些投射過來的視線,驚惶、茫然、還帶著一絲剛才因那幼稚彩色紙團而點燃的、不合時宜的、極其危險的希冀。
歡呼聲似乎還在巨大的空間裡嗡嗡回響,撞擊著冰冷的鋼鐵牆壁。
格雷那最後一句警告,如同淬了冰的短匕,狠狠紮在他的神經最深處,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帶出血腥氣——“情感是吸引噬極獸的毒餌。”
他猛地轉身,覆蓋著薄繭、骨節粗大的右手,幾乎是本能地、重重按在了腰間的槍套上。冰冷的皮革和硬質金屬的觸感,瞬間壓倒了徽章那沉甸甸的重量,帶來一種熟悉的、絕對掌控的力量感。
他的視線如同冰錐,刮過升降坪邊緣尚未散去的人群。那些因彩紙而短暫鮮活起來的臉孔,此刻在他眼中,無異於一群在懸崖邊緣手舞足蹈、無知而致命的愚者。他們的笑容、淚水、擠在一起取暖的依賴,甚至那幾片刺眼的彩色垃圾……都是無形的、散發著甜膩腥氣的毒餌,吸引著廢墟深處嗅到味道的恐怖之物。
“維克多!”摩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冷硬,瞬間斬斷了所有殘留的低語和抽泣。
“在。”維克多的回應如同岩石相撞,沉悶而乾脆。他一步跨出,僅存的右眼迎向摩根,等待指令。
“清場。”摩根吐出兩個字,毫無溫度。他的目光沒有在任何一張惶恐的臉上停留,“維持秩序。任何不必要的喧嘩與聚集,視同威脅燈塔安全處理。”
尤其強調了“喧嘩”與“聚集”。
維克多的獨眼銳光一閃,掃過人群。無需多餘言語,幾個獵荒者精銳隊員已如同收到無聲指令的獵犬,迅速散開。他們的動作帶著戰場上的利落與威懾,沉默地開始驅散人群。
“散了!回各自區域!”
“立刻!”
命令短促而冰冷。
剛剛因彩紙升起的一點暖意,瞬間被凍結、碾碎。人群像受驚的鳥雀,慌忙低頭散開,孩子們被大人死死捂住嘴拖走,隻留下幾片被踩踏得汙損不堪的彩色紙屑,淒涼地粘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
摩根的目光最後落在那幾片刺目的彩色上,眉頭狠狠擰緊。他抬起穿著沉重軍靴的腳,帶著一種近乎宣泄的力道,狠狠碾了上去。
紙屑在堅韌的靴底發出細微的碎裂聲,被徹底踩進了金屬地板的縫隙裡,抹去了最後一點不和諧的痕跡。
“埃隆,”他轉向掙紮著站立的副手,語氣不容置疑,“醫療層。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離開。”他的眼神掃過埃隆腰間的繃帶,意思再明白不過——傷沒好透之前,彆添亂。
埃隆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摩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壓了下來。他最終隻是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任由醫療兵將他架離。
摩根不再看任何人,下頜的線條繃得像一塊生鐵。他轉過身,邁開步伐,沉重的皮靴踏在空曠的升降坪金屬地板上,每一步都發出清晰、孤寂的回響,向著燈塔權力最核心的控製中樞走去,隻留下一個被升降坪巨大頂燈拉得極長、極冷的背影。
維克多沉默地站在那裡,腳下是那幾片被摩根徹底碾進縫隙的彩色汙痕。他銳利的獨眼低垂著,長久地注視著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消失的色彩,如同凝視著一個死去的星點。
城主休息室的合金門在摩根身後無聲滑閉,將外界的一切隔絕。這裡曾是格雷的領域,簡潔、冰冷,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物品,隻有金屬、管道和儀器低沉的嗡鳴。空氣裡殘留著一絲格雷慣用的、消毒劑和機油混合的獨特氣味。
摩根沒有開燈,任由控製中樞方向透來的幽藍微光勾勒著房間的輪廓。他走到舷窗前。窗外是燈塔龐大鋼鐵軀體之外,無邊無際、翻滾湧動的灰紫色雲海。
格雷的穿梭機早已不見蹤影,隻有雲層深處偶爾亮起的、不知是遙遠閃電還是瑪娜生態自身發出的詭異光芒。那光芒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每一次明滅,都映在摩根琥珀色的瞳孔深處。
他解開筆挺製服最上方的風紀扣,動作有些僵硬。手指觸碰到胸前那枚暗金色的城主徽章,冰冷的金屬邊緣硌著麵板。他微微低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徽章表麵凸起的、代表燈塔的齒輪與尖塔紋路。
“情感是吸引噬極獸的毒餌。”格雷警告的聲音又一次在他腦中響起,冰冷、清晰。
那刺耳的歡呼聲、紛飛的彩色紙屑、孩子們天真的笑臉、相擁而泣的麵孔……這些畫麵不受控製地閃現。
每一次閃現,都伴隨著一聲無聲的尖嘯——那是記憶深處,被猩紅素引發精神狂暴的戰友撲向同伴時發出的嘶吼;是被脊蠱群淹沒的獵荒者隊員在意識消散前絕望的眼神;是親人在麵前被噬極獸拖走時淒厲的慘叫……情感,脆弱而熾熱的情感,在末日裡就是點燃毀滅的引信。
那些畫麵,那些聲音,如同無數冰冷的鋼針,反複刺紮著他的神經。摩根猛地閉上眼,手指用力按壓著抽痛的太陽穴。他需要安靜,需要絕對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