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24章 劍道
薛逍遙背著手,如同一個嚴厲的私塾先生,在場邊緩緩踱步。渾濁的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卻精準地掃過每一個學員的動作,沙啞的聲音如同魔音灌耳:
“發力不對!重立體的力量來源於引擎和液壓協同,不是靠你憋氣!腳!下盤不穩,等著被掀翻嗎?……鏈鋸刀是這麼用的?當燒火棍嗎?!……配合!配合懂不懂!兩翼穿插,中路強壓!沒學過?……”
他時而指點著某個學員的致命錯誤,時而又大聲嗬斥著圍攻學員錯失的良機。整個訓練場在他的指揮下,如同一個巨大的齒輪組,被他粗糙的手指強行調整著咬合節奏,變得前所未有的高效而致命。
馬克駕駛的“破曉”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小舟,被逼到了極限,卻又在極限的壓迫下,爆發出更加驚人的潛能。
漸漸地,一種無形的氣場籠罩了訓練場。所有的學員,無論是圍攻者還是被圍攻的馬克,動作都變得更加精準、更加狠辣,彼此間的配合也帶上了奇異的默契。
那不再是盲目的訓練,而是一場在死亡邊緣反複橫跳、被強行拔高的實戰磨礪。
沒有人再質疑這個老頭的權威。一種混雜著敬畏、畏懼、甚至是狂熱崇拜的情緒,在新一代獵荒者心中悄然滋生。
他們隱隱感覺到,這位看似風燭殘年的老人身上,藏著超越這座鋼鐵堡壘的、深不可測的力量與智慧。
“白教官。”一個清冽、如同冰泉流淌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打破了訓練場邊緣的肅殺空氣。
薛逍遙緩緩轉過身。訓練場慘白的探照燈光在他身形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查爾斯站在那裡。
一身剪裁完美、不染塵埃的純黑長袍,袍角繡著繁複而神秘的金色光影紋路,在燈光下流淌著低調的華貴。
金色長發如同熔化的黃金,柔順地披散在肩後,襯得那張俊美得毫無瑕疵的臉龐更加完美得不似真人。他微微頷首,姿態無可挑剔的謙卑,如同一位向博學長者請教的學子。
荷光者梵蒂如同他自身延伸出的冰冷陰影,悄無聲息地侍立在他身後半步。覆蓋著資料流麵具的臉龐毫無表情,隻有麵具內部細微的光點無聲閃爍,映照著訓練場內激鬥的光影。
“查爾斯。”薛逍遙的聲音恢複了那種符合他外表的沙啞和平淡,微微躬了躬身,動作帶著老年人的遲緩,“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查爾斯的聲音帶著一種詠歎調式的優美,彷彿蘊含著某種奇特的韻律,能輕易撫平人心的躁動。他微微側身,目光投向場地中央,馬克駕駛的“破曉”正險之又險地避開兩架訓練機的合擊,一個狼狽的翻滾後勉強站定。
“目睹白教官點撥後輩,方知獵荒者傳承,深如淵海。光影會,亦需明辨是非、洞悉虛實之利刃。”他抬起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拂過垂在胸前一縷金發,動作優雅而帶著一絲神性般的意味,“不知白教官,可願點撥一二?關於……劍道。”
他的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薛逍遙腰間那柄古樸的長刀刀鞘。
薛逍遙渾濁的眼珠微微轉動,迎著查爾斯那完美得令人心悸、深處卻又似乎沉澱著非人銀輝的目光。他沉默了幾秒,臉上皺紋舒展,露出一個近乎木訥的笑容:“老頭子耍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麵的野路子。光影會的劍,老頭子……怕是揮不動了。”
他的話語謙卑而推脫,伸出那隻布滿老繭、骨節變形的手,緩緩地、帶著一種老人特有的慎重,搭在了腰間那柄古樸刀鞘的握柄上。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刀柄的瞬間,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直接敲擊在靈魂深處的劍鳴聲,毫無征兆地在整個訓練場內響起,那聲音並非來自薛逍遙腰間的刀,更像是一種無形的、源自規則層麵的震顫。
場地中央,那三架正配合無間、準備發動下一輪猛攻的訓練機,動作同時出現了微不可查的混亂。
它們的平衡係統似乎受到了瞬間的乾擾,機體如同喝醉了般微微晃動了一下,原本天衣無縫的合擊陣型瞬間出現了一絲微小的遲滯和錯位。
馬克瞳孔驟縮,雖然他無法理解那聲劍鳴的源頭,但千錘百煉的戰鬥本能讓他抓住了這電光火石般的破綻,瀕臨極限的“破曉”爆發出最後的潛能,抓住那稍縱即逝的縫隙,如同受傷的凶獸猛然反撲。
而站在薛逍遙麵前的查爾斯,那完美無瑕的麵容上,一絲近乎凝固的微笑瞬間僵硬。他狹長的鳳眼深處,那點一直隱藏得極好的、如同冰封湖麵下銀魚的微光,猛地劇烈閃爍了一下,彷彿被某種無形的鋒芒狠狠刺中。
他身後的荷光者梵蒂,資料監測麵具下驟然爆發出密集到刺眼的紅光,無聲的警報瞬間淹沒了她的視覺界麵。
逍遙的手依舊隻是輕輕搭在刀柄上,並未真正拔刀。他渾濁的眼睛平靜地看著查爾斯,彷彿剛才那一聲撼動戰局、驚動光影會首靈魂的劍鳴,與他毫無關係。
“年紀大了,手不穩,讓會首大人見笑了。”薛逍遙沙啞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懊惱和自嘲。他那隻搭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顫抖著,收了回來,重新縮回寬大的舊風衣袖口裡,彷彿真的隻是年老力衰,連握住刀柄都吃力。
查爾斯眼底那點劇烈波動的銀光如同被強行按下去的潮水,迅速隱沒,重新恢複成深不見底的沉靜。
完美的麵具重新覆蓋上他的臉龐,他甚至還勾起了一抹更加溫和、謙遜的笑意,對著薛逍遙再次微微欠身:
“白教官過謙了。僅此一聲劍吟,已如醍醐灌頂,令鄙人受益匪淺。”他的聲音依舊優美動聽,聽不出半分異樣。唯有長袍袖口下,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極其細微地蜷縮了一下。
他不再提“點撥”之事,優雅地轉身。荷光者梵蒂緊隨其後,監測麵具上的紅光已經熄滅,恢複了過去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