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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籠:長夜儘頭 第230章 我的血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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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軍械整備室是燈塔工業心臟的延伸,空氣裡永遠充斥著濃得化不開的機油味、金屬切割後的灼熱焦糊味以及巨型裝置運轉時發出的低沉嗡鳴。

高聳的穹頂下,幾盞巨大的探照燈投下慘白的光束,照亮了下方一排排如同鋼鐵巨人般靜默矗立、正在進行檢修或維護的重力體機甲。它們冰冷的裝甲外殼在燈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

在靠近最內側角落,一片被巨大備用零件架和廢棄裝甲板層層疊疊遮擋出的、連慘白燈光都難以完全滲透的濃重陰影裡,一架塗裝剝落嚴重、關節處被油汙浸透、型號早已被淘汰的舊式“撼地者”訓練重力體如同被遺忘的鋼鐵墳塚,沉默地蹲踞著。

駕駛艙蓋板無聲地向上滑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進出的縫隙,一股更濃烈的機油和鐵鏽的混合氣味從中逸散出來。

一顆腦袋如同地鼠般,極其警惕地從縫隙裡探了出來,是4068。

他那張因為緊張和長久蜷縮而顯得更加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驚魂未定,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黏住了幾縷油膩的額發。

深陷的眼窩裡,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瞳孔在昏暗光線下瘋狂地左右掃視著整備室寬闊的空間。

遠處,穿著藍色工裝的技師們在高大的重力體腳架間忙碌,焊接的火星如同夏夜的流螢,工具敲擊金屬的叮當聲和能量扳手的嗡鳴此起彼伏,沒有人注意這個被遺忘的角落。

安全。4068緊繃的身體終於稍稍放鬆,他急促地喘息著,貪婪地呼吸著這片陰影裡相對“自由”的空氣。他下意識地抬起一隻手,隔著那件沾滿油汙、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工裝,死死按在了自己左側胸口的位置。

那裡,一個堅硬冰冷的物體正緊緊貼著他的皮肉,硌得他肋骨生疼——是那塊從r49廢墟深處、用近乎喪命的代價偷出來的舊世界金懷表。

表殼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布料傳來,卻像一團火,灼燒著他的麵板,也點燃了他眼底一種無法熄滅的、近乎病態的野火。

就在他沉浸在這隱秘的、帶著強烈刺激感的“擁有”之中時,一個壓得極低、帶著劇烈喘息和難以置信的顫抖聲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後響起:

“4068?!”

4068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如同受驚的貓猛地扭過頭,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到幾乎要炸裂開來!

4277和4079兩張驚駭欲絕的臉,正死死貼在廢棄裝甲板的縫隙外,如同兩張慘白的剪影瞪視著他。

4277那雙漂亮的杏眼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裡麵充滿了困惑、不解和巨大的恐懼,彷彿看到他從地獄裡爬了出來。而4079那張瘦長的臉上更是毫無血色,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個字。

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澆遍了4068全身。他幾乎是本能地、驚慌失措地想把身體縮回那冰冷的駕駛艙裡,像個被發現偷竊的孩子想要躲回陰影中去。

“你瘋了嗎?!”4277的聲音因為極度恐懼而尖銳得變了調,她不顧一切地伸手想把他拽出來,卻被他猛地甩開,“那是上民的重力體!被律教士發現你會被吊死的!”

4068的眼神猛地一縮,恐懼如同實質的冰爪攫住了他的心臟。但下一秒,那恐懼的冰層下,一股更加扭曲、更加滾燙的岩漿猛地噴發出來。

他死死攥著胸前那塊懷表,彷彿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和證明,眼底的驚慌瞬間被一種偏執的、近乎瘋狂的火焰取代。

“看見沒?!”他猛地壓下聲音,嘶啞著,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激動,指向外麵那些正在接受維護的、嶄新的“破曉”和“石錘”,又重重拍了拍身下冰冷肮臟的駕駛艙邊緣,“等我坐進駕駛艙,等我成了獵荒者……”他喘著粗氣,聲音因亢奮而顫抖,“我一定比馬克威風一百倍!到時候,誰還敢說我們是廢料?誰還敢剋扣我們的配給?那些藥,那些吃的……”他猛地指向整備室大門的方向,彷彿穿透了厚重的鋼鐵壁壘,指向塵民區,“都是我們所有人的!”

他的聲音在狹小的駕駛艙和厚重的裝甲板間回蕩,帶著一種走投無路者的孤注一擲和令人心悸的狂妄。

4277和4079被他眼中那可怕的、燃燒一切的火焰嚇得齊齊後退了一步,彷彿不認識這個從小一起在垃圾堆裡長大的夥伴。

燈塔醫療層的空氣,是消毒水、揮發性藥品和一種源自生命本身衰敗氣息的混合體,冰冷刺鼻。光線慘白,將一切映照得如同停屍房的解剖台。

最深處的隔離觀察室裡,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雲。科裡躺在冰冷的金屬床上,身上連線著數根閃爍著微光的管線,連結著旁邊的生命維持裝置。

她原本略顯豐腴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麵板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敗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肺部拉風箱般的嘶鳴。

更令人窒息的是,一道刺目的、不斷閃爍著警示紅光的全息投影冷冷地懸浮在病床上方,如同懸停的死神鐮刀:

【姓名:科裡】

【狀態:嚴重生命源質流失,臟器不可逆性衰竭】

【燈塔生命公式判定:生存價值低於維持成本閾值。建議執行:資源回收程式。】

橘黃色的警示燈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無聲地旋轉,將室內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陰晴不定。幾個年輕的獵荒者隊員圍在床邊,拳頭捏得死緊,臉色比科裡還要蒼白,眼睛死死盯著那道判決般的紅光,充滿了憤怒、無助和絕望。

一位獵荒者的身影靠在最外側冰冷的金屬牆壁上,雙臂抱在胸前。他寸頭下的那道猙獰傷疤在警示燈的掃射下如同蠕動的蜈蚣,銳利的獨眼低垂著,掩去所有情緒,隻有緊繃的下頜線透露出壓抑的沉重。

另一位一位受傷的獵荒者拄著柺杖站在另一邊,那條瘸腿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布滿血絲的獨眼死死盯著病床上的科裡,牙關緊咬,腮幫子鼓起堅硬的棱角。

馬克沉默地站在病床邊,他剛剛完成消殺,臉上殘留的汙跡被擦去,露出過分蒼白的麵板和緊抿的薄唇。

他無視了頭頂那刺目的紅光,目光落在科裡那張灰敗、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臉上。他是隊伍裡的老資格,無數次用他精準的戰場急救技術從死神手裡搶回過隊員的命。就在這一次掩護物資車的行動中,他被一隻潛伏的蛇狗偷襲,大量的生命源質被強行掠奪抽走。

馬克猛地抬起頭,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砸碎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不能放棄科裡,一定要幫他生命維持。所有費用,從我的奉獻點裡扣。”

醫生冰冷的聲音毫無感情地在狹窄的室內回蕩:“此人的個體生命公式判定價值過低,強製啟動高階維生程式違反燈塔資源優化條例第7章第3款。執行需額外支付三倍奉獻點懲罰性扣款。確認執行?”

“執行。”馬克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

“高階維生程式需持續輸入高適配性生命源質維係。醫療係統檢測到目標個體源質特征受損,需要進行輸血,但也不過是維持生命體征罷了,能不能醒過來不一定的。”

馬克不再理會那喋喋不休的醫生。他猛地轉身,一把扯下自己左臂的衣袖,露出肌肉勻稱、線條結實的小臂。他看也沒看旁邊護士遞過來的消毒棉球,直接走到床邊一個血液采集與源質輔助維持裝置旁。

“馬克隊長!你剛回來,也受了傷,身體……”旁邊一個醫療官試圖勸阻。

馬克充耳不聞。他伸出那條肌肉虯結的手臂,毫不猶豫地、重重地按在了采集口冰冷的金屬平台上。

裝置瞬間啟動,藍色的光芒順著複雜的導管亮起。一根細長的探針迅捷而精準地刺破馬克小臂的麵板,暗紅色的血液立刻被強力抽取,順著透明的管道,注入旁邊一個不斷旋轉、閃爍著複雜資料流的離心淨化模組中。

馬克的身體微微繃緊了一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旁邊的生命體征監測儀立刻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請注意抽血量,成年人不得超過200-400ml,否則會導致自身出現問題。”

刺耳的警報聲中,馬克猛地側過頭,琥珀色的瞳孔如同燃燒的熔岩,死死盯住那個聒噪的監測儀。他沾著血跡和塵土的右手閃電般探出,不是去按取消鍵,而是直接抓住了連線監測儀的手環式感應器。

一聲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響起。覆蓋著薄薄合金外殼的腕帶監測器,竟被他五指爆發出的恐怖力量硬生生捏碎!細小的電子元件和斷裂的線路崩飛出來,警報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瞬間啞火,隻剩下裝置內部短路的細微劈啪聲和縷縷青煙。

鮮血順著馬克捏碎感應器的指縫緩緩滲出,滴落在冰冷光潔的地板上,發出細微的“啪嗒”聲。

整個觀察室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暴力而決絕的一幕震懾住了,連呼吸都彷彿停滯。隻有血液分離泵低沉的嗡鳴和科裡艱難的呼吸聲在空氣中交織。

馬克布滿血絲的瞳孔掃過眾人震驚的臉,最終定格在科裡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他緩緩抬起滴著血的手,毫不在意地在作戰服上蹭了一下,隻留下幾道暗紅的印跡。

“我的血,”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意誌和一種近乎蠻橫的守護,“夠不夠?”

遙遠的地麵,被巨大噬極獸骸骨拱衛的龍骨村邊緣,一道高聳的骨梁如同遠古巨龍的脊骨刺向灰紫色的天穹。風穿過骨隙,發出嗚嗚的悲鳴。

兩道身影並肩佇立在骨梁之巔,如同兩尊眺望人間的神隻。白月魁銀色的長發在凜冽的風中獵獵狂舞,如同流動的月光瀑布。

她清冽的目光穿透無儘的黑暗與距離,投向蒼穹深處那一點冰冷移動的微光——那是燈塔,人類在絕望深淵之上搭建的自認為的最後一座孤島。

薛逍遙站在她身側半步之後的位置,黑色風衣的下擺在罡風中如同鴉翼般翻飛,露出裡麵緊束的深色作戰服。

他手中倒提著魔刀千刃,那由千枚幽藍碎片構成的奇異刀身收斂了所有光華,隻餘下冰冷沉寂的質感。

他那雙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同樣鎖定了天穹之上那點微光,眼底深處沉澱著無儘的、足以焚毀整個世界的思念與一種近乎冷酷的、洞悉一切的瞭然。

在那片被冰冷法則統治的鋼鐵囚籠裡,由他親手點燃的火種,已然在絕望的凍土下悄然蔓延。

他微微抬起頭,夜空中高懸的雙月——一銀一暗,如同兩隻巨大的、冷漠俯視眾生的眼睛,將清冷而詭譎的光芒,無聲地潑灑在廣袤而傷痕累累的焦黑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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