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33章 燈塔廷議

    中央議事廳沉重的合金門在身後滑閉，發出沉悶而悠長的撞擊回聲，如同敲響了某種儀式的喪鐘。穹頂高懸的慘白燈光傾瀉而下，將巨大的環形議事桌映照得冰冷如霜。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也蓋不住的壓抑，如同凝固的鉛塊，沉沉壓在每個人的肩頭。馬克跟隨鏡南步入這權力的核心地帶，每一步都踏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環桌周圍，燈塔的巨頭們如同鋼鐵澆築的塑像，紋絲不動。維克多如山般矗立在摩根身後陰影裡，寸頭下那道猙獰傷疤在強光下宛如凝固的熔岩溝壑；埃隆拄著柺杖坐在角落，腰部的繃帶刺目，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桌麵，彷彿要將金屬燒穿；嘉麗坐在科學部的席位，及肩的黑色短發一絲不苟，雙手交疊放在記錄板上，眼尾那顆淺褐色小痣旁的麵板繃得死緊，鏡片後的目光卻低垂著，落在螢幕上滾動的資料流深處；查爾斯坐在光影會的專屬席位，純黑長袍的優雅剪裁掩不住那份超然物外，他微微垂眸，修長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袖口繁複的金色光影紋路，唇角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近乎悲憫的弧度。

摩根坐在主位，背脊依舊挺直，如同燈塔最堅硬的合金骨架，但那張刻滿風霜的臉上，濃重的疲憊如同噬極獸的爪痕。

他的左手隨意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冰冷的金屬表麵，發出極輕微的“嗒、嗒”聲，是這死寂空間裡唯一不穩的節奏。

“開始吧。”摩根的聲音不高，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清晰地穿透了整個廳堂。

冉冰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上前一步，走到環形桌中心的開放式彙報區。慘白的燈光打在她蒼白的臉上，更顯憔悴。她調出一份閃爍著冷光的資料清單，投影在眾人頭頂半空。

“r49廢墟行動，物資回收清單已確認。”她的聲音因疲憊而微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清晰，“主要包含：各類食品，稀有金屬及生活用品等，可供給標準配給三個月零七天。”

巨大的數字在冰冷的背景光下跳動，帶來一絲短暫的、微弱的暖意。幾位部門主管緊繃的下頜線似乎鬆動了一絲。

“高純度合成蛋白結晶……”

“關鍵醫療物資，包括廣譜抗輻射藥劑、強效凝血劑、神經鎮痛劑及外科手術耗材，足量補充醫療層儲備缺口……”

“破損‘石錘’重立體核心動力爐兩台，部分可修複配件……”

冉冰的聲音平穩地流淌，列舉著一項項從死亡邊緣搶回的生存根基。物資清單的數字像冰冷的篝火，給這死寂之地帶來短暫的光明。

“戰損情況。”鏡南清冷的聲音接上，航空總指揮的姿態顯露無疑，她上前一步，冉冰默契地退後半步。

鏡南的指尖在麵前懸浮的操作界麵上快速劃過，一份新的資料覆蓋了物資的暖色——帶著刺目血紅的統計圖表。

陣亡人員的名字、所屬小隊、陣亡原因……冰冷的文字如同墓碑上的銘文，在慘白的光線下滾動。

“獵荒者核心戰鬥人員，陣亡十七人，重傷喪失戰鬥能力三人。其中包括資深戰士唐尼、佩妮……”鏡南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每一個名字都像冰錐鑿在凝固的空氣裡，“塵民協助人員，確認死亡九人，重傷致殘六人。重立體損毀三台，嚴重損傷需大修五台。彈藥消耗超出預案百分之四十。”

“佩妮……”馬克的喉嚨間滾過一聲極輕的嗚咽，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著佩妮的名字，拳頭在桌下死死攥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埃隆猛地閉上了眼，粗重的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

物資報告帶來的些微暖意瞬間被這血腥的傷亡數字徹底衝垮、凍結。議事廳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人口與資源現狀。”摩根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目光轉向角落的埃隆。

埃隆撐著柺杖，有些吃力地站直身體。他布滿血絲的獨眼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摩根臉上，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輪磨過：

“燈塔總人口三萬七千五百一十二，較上月淨減少一百八十七。自然出生率低於維持人口基數紅線，塵民新生兒基因篩查通過率持續下滑。”他停頓了一下，喉結艱難地滾動，“遠行儀式執行……六十九人次。其中塵民生存資源配額不足觸發閾值占比……百分之九十四。”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沉重的血腥氣。

冰冷的數字如同冰雹砸落。一百八十七條生命的消逝，其中大多數是燈塔判定“價值不足”的塵民。摩根覆蓋裝甲的手指敲擊扶手的頻率，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絲。

“燈塔執行不息，秩序如常。”一個清冽如冰泉擊石的聲音響起，打破沉重。

查爾斯緩緩抬起眼簾，那雙完美得如同琉璃的眼眸掃過全場，最終落在摩根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帶著神性光輝的微笑。

“光影之主的慈光，始終籠罩著我們這最後的方舟。若非光影之主的引導與庇護，每一次深入那片惡魔盤踞的焦土，又豈能如昨日般……”

他微微側頭，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掠過馬克和他身旁臉色蒼白的冉冰，那完美的笑容裡摻入一絲極淡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疑問，“帶回如此豐厚的饋贈？隻是……”他話鋒一轉，聲音依舊優美動聽，卻像淬了毒的冰針，“這巨大的饋贈背後，所付出的代價，似乎……遠超往昔？是噬極獸愈發凶狂了，還是……我們的利劍，終究也有捲刃疲憊的一刻？”

他的話語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精準地挑開了剛剛被傷亡數字撕裂的傷口，並狠狠地攪動了一下。

馬克的身體猛地繃緊，一股混雜著巨大悲痛和被褻瀆的怒火直衝頭頂，琥珀色的瞳孔瞬間燃起駭人的火焰。冉冰抓住他繃緊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裡，用儘全身力氣才按住他幾乎要掀桌而起的衝動。

議事廳的空氣徹底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查爾斯臉上那完美的微笑紋絲不動，彷彿剛才那誅心之言並非出自他口。

就在這時，馬克掙脫了冉冰的手，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慘白燈光下投下壓迫性的陰影。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燃燒的熔岩，不再是憤怒的火焰，而是某種被真相灼燒後的、不顧一切的決絕，直直刺向主位上的摩根。

“物資！傷亡！這些都是冰冷的數字！”馬克的聲音在死寂中炸響，帶著一種撕裂布帛般的粗糲感，震得穹頂似乎都在嗡嗡作響，“但這次下去！我看見了在r49那片地獄裡，我親眼看見了活人！”

“活人”兩個字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議事廳冰冷的金屬穹頂之下。

摩根覆蓋裝甲的食指敲擊扶手的動作，猛然停滯！指尖微微陷進冰冷的合金裡。

嘉麗一直低垂的頭猛地抬起，鏡片後冷靜如手術刀的眼神瞬間凝固，銳利地刺向馬克，彷彿要從他臉上剖析出這句話的真偽。

維克多如山的身影在陰影裡繃緊，銳利的獨眼驟然收縮，如同嗅到獵物的鷹隼。

鏡南的呼吸微微一滯，航空總指揮的沉靜麵具裂開一道縫隙。

埃隆拄著柺杖的手猛地一顫，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其他部門主管更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臉上寫滿了震驚、茫然、恐懼以及一絲……被長期絕望禁錮後陡然窺見罅隙的、難以置信的微弱希冀。整個議事廳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死死聚焦在馬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