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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籠:長夜儘頭 第238章 叫我一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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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塔食堂內彌漫著合成營養膏單調寡淡的氣味,混雜著清潔劑與人群聚集的體味。長條金屬餐桌冰冷堅硬,馬克正埋頭對付餐盤裡牛奶,努力忽略那股揮之不去的、有些腥味的怪異味道。

“嘿,馬克!”紅寇響亮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活力,毫無預兆地在他對麵響起,震得餐盤都彷彿晃了一下。她屈指,“咚”地一聲,力道不輕地彈在馬克的額頭上。

馬克“嘶”了一聲,捂著額頭抬起臉,正對上紅寇湊近的笑臉。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卻依舊挺括的獵荒者作訓服,火紅的短發像一簇跳躍的火焰,映得她眼裡的促狹光芒格外明亮。

她另一隻手裡捏著半塊合成蛋白塊,在自己餐盤和馬克的牛奶之間來回比劃,像在掂量某種珍稀戰利品。

“瞧瞧你這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活像在啃噬極獸的硬皮!給,我這塊‘美味’讓給你了,感不感動?”紅寇故意拉長了調子,嘴角彎起狡黠的弧度。她手腕一翻,作勢要把那灰白色的蛋白塊丟進馬克的牛奶裡。

馬克下意識地護住餐盤,剛想回嘴,眼角餘光卻瞥見一道急急忙忙、貼著食堂金屬牆壁陰影移動的身影。

那是個塵民,身形矮小瘦削,穿著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工裝,像隻受驚的耗子。馬克認得他,昨天剛聽人們說的,這家夥是紅寇冒險從磷火母獸吸力邊緣拖回。當時他被鋼筋卡住,嚇得幾乎失禁。

此刻,那塵民緊張地左右張望,一隻手死死按著自己工裝上衣的口袋,彷彿裡麵藏著燒紅的炭塊。他的目光穿過喧鬨嘈雜的人群,極其短暫地與紅寇對上了一瞬,隨即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消失在通往通道口的拐角陰影裡。

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預感,如同細小的毒蛇,瞬間竄上馬克的脊椎。他猛地扭回頭看向紅寇,想提醒什麼。

紅寇捏著蛋白塊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如同被風雪凍結的野火,一點點褪色、凝固。她顯然也看到了,也認出了。

那雙總是跳動著火焰的明亮眼眸裡,清晰地映出了馬克愕然的臉,但更深的地方,卻浮起一層難以置信的刺痛和一絲……瞭然的苦澀。那苦澀一閃即逝,快得如同錯覺。

“紅寇?”馬克的心沉了下去,低聲喚道。

紅寇沒應聲。她捏著那塊蛋白塊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她慢慢、慢慢地將手臂收回,把蛋白塊輕輕擱回自己餐盤邊緣。那動作失去了所有的輕鬆隨意,帶著一種沉重的、難以言喻的滯澀。

就在這時,食堂入口處傳來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軍靴踏地聲,如同冰冷的鐵錘敲打著金屬地板,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咀嚼和低語。

人群的喧囂像被無形的巨手掐住,迅速低伏下去,最終化為一片壓抑的死寂。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無數道目光驚恐地投向入口。

城防軍副司令森格帶著一隊全副武裝、麵無表情的士兵,如同楔子般強硬地切入食堂。森格身形魁梧,臉上一條橫貫顴骨的舊疤讓他本就冷硬的麵容更顯猙獰。

他沒有穿戴頭盔,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鷹隼,精準地掃過人群,最後牢牢釘在紅寇和坐在她身旁不遠那張桌子、同樣停下動作的破曉身上。

破曉沉默如磐石,感知到森格目光的瞬間,魁梧的身軀繃緊,擱在餐盤旁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死寂在蔓延,空氣彷彿凝固成鉛塊。

森格大步流星地走到紅寇和破曉所在的餐桌前,軍靴敲擊地麵的聲音在死寂中如同喪鐘。他冰冷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掃過,最後落在紅寇臉上,聲音不高,卻帶著鋼鐵摩擦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食堂裡:

“獵荒者指揮官紅寇,副官破曉。不要讓我們難堪,你知道原因的。”沒有任何多餘的詞句,陳述句的尾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為什麼?”馬克猛地站起身,餐盤被帶得“哐當”一聲歪斜,牛奶潑灑出來。他嘶聲問道,琥珀色的瞳孔裡燃燒著被激怒的火焰。

周圍的獵荒者隊員們也紛紛站起,臉上交織著震驚、不解和壓抑的憤怒,目光灼灼地盯著森格。

森格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給馬克。他依舊隻看著紅寇和破曉,嘴角繃緊,那條刀疤顯得更加冷酷:“請隨吧。”他側身,讓出通道,身後的士兵無聲地向前迫近一步,手中的製式步槍微微抬起,槍口閃爍著冰冷的幽光,威懾不言而喻。

破曉深吸一口氣,粗壯的手臂撐在桌麵上,魁梧的身軀緩緩站直。他沒有看那些士兵,也沒有看森格,深褐色的眼珠如同沉靜的深潭,隻是定定地、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幾步之外的紅寇。

紅寇依舊坐在那裡,背脊挺得筆直。她低著頭,火紅的短發垂落,遮住了側臉,看不清表情。整個食堂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無數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沉重得如同實質。

幾秒鐘,漫長的幾秒鐘死寂。

終於,紅寇動了。她沒有抬頭,隻是伸出左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緩慢,探進自己貼身的獵荒者製服內側口袋。她的手在裡麵摸索片刻,再拿出來時,指間捏著一張磨損嚴重、邊緣微微捲曲的塑封照片。

她站起身,轉過身,正對著馬克。臉上已沒有了慣常的張揚笑意,也沒有憤怒和悲傷,隻剩下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靜。

她走到馬克麵前,微微屈膝蹲下,讓自己的視線與年輕的馬克平齊。那雙明亮的眼睛深深地看著馬克,裡麵翻湧著馬克此刻無法完全理解的複雜情感,有不捨、有決絕、有囑托,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深沉的溫柔。

“馬克,”紅寇的聲音很輕,甚至帶著一點點沙啞,卻清晰地鑽進馬克的耳朵,“叫我一聲‘姐’。”

馬克愣住了。身體瞬間僵硬,心臟在胸腔裡狂跳。自從燈塔三**則頒布,紅寇明令禁止他在任何公開場合用這個稱呼,甚至私下裡也完全禁止了。

這禁令如同冰冷的鐵律,早已刻進他的骨子裡。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周圍森然的城防軍和無數雙注視的眼睛,巨大的恐懼和本能的抗拒攫住了他。叫,就是當眾觸犯禁忌,就是引火燒身。不叫……

他看著紅寇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裡麵沒有一絲逼迫,隻有平靜的等待,像是風暴來臨前最後的港灣。

馬克的嘴唇囁嚅著,喉嚨乾澀得發緊。電光火石間,他想起食堂門口那個塵民倉惶逃走的背影,想起紅寇剛才瞬間凍結的笑容,想起她冒險救下那個塵民時毫不猶豫的動作……一種巨大的、混合著不祥預感的心痛猛地攥緊了他。

“……姐。”聲音艱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輕得幾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但在這個死寂的空間裡,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蕩開漣漪。

紅寇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水光,快得彷彿隻是錯覺。她用力抿了一下唇,隨即,一個極其短暫、卻燦爛得如同燃燒殆儘的星火般的笑容在她臉上綻開。

“拿著。”她把那張攥得溫熱的照片,輕輕、卻無比堅定地塞進馬克本能攤開的、微微顫抖的手心裡。她的指尖帶著滾燙的溫度,彷彿烙鐵。

馬克的手指猛地收攏,緊緊攥住了那張承載著過往溫情的薄薄照片,粗糙的塑封邊緣硌著掌心,帶來一種尖銳的真實感。

下一秒,紅寇已霍然起身。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重新覆蓋上冰雪般的平靜和決然。她沒有再看馬克一眼,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自然。

她挺直脊背,大步走向森格讓開的通道,步伐堅定,火紅的短發在頂燈下跳躍,像一麵不屈的戰旗。

破曉緊跟在紅寇身後半步的位置,如同她最沉默的影子。魁梧的身軀帶著山嶽般的力量感,深褐色的眼眸隻凝視著前方那道火紅的身影,對兩側冰冷的槍口和無數道驚駭的目光視若無睹。

士兵們簇擁而上,沉重的軍靴踏地聲再次響起,如同送葬的鼓點,淹沒了馬克徒勞伸出的手和喉嚨裡卡住的嘶吼。

兩道身影,一紅一沉默的黑,轉眼就被鋼鐵的灰色洪流吞沒,消失在食堂冰冷的合金門後。

馬克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棄在風暴中的石像。右手死死攥著那張照片,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顫抖。左手掌心空懸著,徒勞地伸向紅寇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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