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39章 何為代價
食堂裡壓抑的死寂被低低的議論和抽泣聲打破,嗡嗡地充塞著他的耳朵,卻無法填補他內心驟然撕裂的巨大空洞。
那空洞裡,有對紅寇和破曉命運的恐懼,有對告密者卑劣行徑的憤怒,更有一種冰冷的直覺——有什麼東西,正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刻,無可挽回地崩塌了。
當馬克像一頭被圍困、瀕臨絕境的孤狼般撞開燈塔中央通訊中心厚重合金門時,維克多正背對著門口,挺立在巨大的通訊光幕前。
光幕下方,滾動著冰冷而簡潔的判決詞:“經律教所查證,獵荒者指揮官紅寇、副官破曉,公然違反燈塔最高生存法則第一條補充款……”
“維克多將軍!”馬克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不顧一切的衝撞力量,“紅寇和破曉!他們現在在哪?!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律法補充款?!他們……”他衝到維克多身後,手指幾乎要戳進滾動的判決詞裡。
維克多緩緩轉過身。寸頭下那道猙獰的傷疤在光幕幽藍的冷光下,如同蜈蚣般緩緩蠕動。他銳利的獨眼掃過馬克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目光沉靜得像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任何波瀾,卻帶著沉重的壓力。
“他們在律教所羈押層。”維克多的聲音不高,沙啞低沉,如同岩石摩擦,“至於律法……”他微微停頓,那隻銳利的獨眼似乎穿透了馬克焦灼的瞳孔,“律法就是律法。燈塔的每一塊基石,都由冰冷的條文鑄成。觸碰它,就要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馬克猛地踏前一步,胸膛劇烈起伏,琥珀色的瞳孔裡血絲密佈,幾乎要噴出火來,“紅寇她救過多少人?!她和破曉……”
“馬克!”維克多猛地低喝,打斷了他。那聲音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馬克沸騰的情緒上。“小孩子彆管這麼多,你們獵荒者把他拉走。”他覆蓋著戰鬥服的手臂肌肉虯結,那道傷疤也隨之繃緊,“記住小子,燈塔的秩序高於一切!任何個人的功勳、情誼……在鐵律麵前,都不值一提!”
他死死盯著馬克的眼睛,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進馬克的心臟:“現在,立刻離開!做好你自己的事,比如學習,訓練!不要試圖做任何蠢事!這是命令!”
馬克的身體因這冰冷的斥責和沉重的威壓而劇烈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咯咯的聲響。
維克多那如山般難以撼動的意誌和鐵血的命令,如同一座無形的鋼鐵牢籠,瞬間將他所有試圖反抗、試圖掙紮的念頭碾得粉碎。
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壓不住內心翻江倒海的絕望和無力感。元帥的獨眼像冰冷的探針,釘在他身上,不容許他有絲毫違逆。
馬克最終隻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猛地轉身,踉蹌著衝出了通訊中心的大門。
他像一縷遊魂,在燈塔冰冷複雜的鋼鐵迴廊裡漫無目的地穿行。腳下光潔的金屬地板映著他失魂落魄的影子,牆壁上鑲嵌的冰冷應急燈將他蒼白的臉切割得明暗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腦海中反複交織著紅寇塞給他照片時的平靜眼神、森格冷酷的麵容、維克多鐵血的嗬斥,還有那光幕上冰冷的判決詞……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通往律教所羈押區域的交叉通道口。前方是一條更為狹窄、光線更加昏暗的通道,牆壁上蝕刻著代表光影秩序的冰冷符文。
兩扇厚重的合金閘門緊閉著,門口站著四名荷槍實彈、麵無表情的城防軍士兵,如同四尊冰冷的雕塑。
絕望的冰冷感如同毒液,瞬間流遍四肢百骸。馬克知道,僅憑自己,絕無可能闖過這森嚴的守衛。他像被釘在原地,隻能死死盯著那兩扇緊閉的閘門,彷彿要把門板看穿。
“馬克?”一個帶著訝異的清冽女聲在身側響起。
馬克猛地扭頭,瞳孔驟然收縮。是鏡南。她站在不遠處一條主通道的入口,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航空總指揮製服,襯得她身形利落挺拔。
及肩的黑色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慣常的冷靜神色,但那雙沉靜的眼眸深處,此刻清晰地映出了馬克此刻的狼狽和絕望。
“鏡南……”馬克的聲音乾澀得厲害。
鏡南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馬克失魂落魄的臉和他下意識緊攥成拳的手,又越過他,落在那條通往羈押區域的通道入口和嚴陣以待的士兵身上。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鏡南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她對著馬克微微偏了一下頭,示意他跟上,隨即轉身,快步走向主通道深處。
馬克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穿過幾條相對僻靜的維護通道。
空氣中彌漫著機油的沉悶味道和管道低沉的嗡鳴。最終,鏡南在一處巨大的、被廢棄備件堆圍攏的陰影角落裡停下腳步。
這裡遠離主通道,隻有一盞昏黃的應急燈提供著微弱的光源。高處通風管道的氣流吹過,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鏡南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鋼鐵牆壁,目光銳利地直視馬克:“是紅寇和破曉?”
馬克用力點頭,喉嚨發緊:“鏡南,求你!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到底觸犯了什麼該死的補充款?他們會被怎麼樣?!”
他的聲音因急切和恐懼而微微發顫,琥珀色的瞳孔裡是毫不掩飾的懇求。
鏡南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她沉靜的目光在馬克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衡量著什麼。昏暗的光線下,她線條優美的下頜線繃緊了一瞬。幾秒鐘後,她如同下定了某種決心,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揭露殘酷真相的沉重:
“舊有的三**則,並未明確禁止情感羈絆的具體‘尺度’。光影會……或者說查爾斯會首,在上次廷議後,秘密推動了‘光影細則’的修訂。補充款第一條,明確列出所有可能導致‘情感不穩定’的行為——包括但不限於肢體接觸、親密交流、非任務必要之共同行動……”她的聲音冰冷而精確,“最高處罰……火刑。”
“火刑”兩個字如同兩柄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馬克的神經上。他身體猛地一晃,眼前陣陣發黑,不得不伸手扶住旁邊冰冷的金屬管道才站穩。一股冰冷的腥甜瞬間湧上喉嚨口,被他死死嚥了回去。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馬克的聲音如同夢囈,充滿了巨大的不解和痛苦,“紅寇……紅寇剛剛還救了一個塵民!就在昨天!那個塵民……那個塵民……告發了她?!”
他猛地想起食堂門口那個倉惶的背影,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鏡南的眼底閃過一絲極淡、卻銳利如刀的冰冷光芒。她沒有直接回答馬克的質問,隻是微微抿緊了唇線,這沉默本身便是一種答案。
她看著馬克搖搖欲墜的樣子,沉靜的眼眸裡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最終化為一種決斷的提醒:“馬克,燈塔需要穩定,也需要……未來。但穩定,往往需要代價。”她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深深地看了馬克一眼,那眼神彷彿穿透了他的身體,看到了更遠、更沉重的未來。
然後,她不再停留,轉身,利落的背影迅速融入通道深處昏暗的光影裡,消失不見。
馬克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廢棄備件陰影中,冰冷的金屬管道傳來刺骨的寒意,順著他的手蔓延到四肢百骸。鏡南最後那句話如同冰冷的咒語,在他空曠的腦海裡反複回響。
“……需要代價……”
代價……就是紅寇和破曉的生命?用他們燃燒的灰燼,來穩固燈塔冰冷的秩序?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悲憤、絕望和無力反抗的洪流,終於衝垮了他搖搖欲墜的意誌堤壩。馬克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順著冰冷的管道緩緩滑落,最終無力地跌坐在肮臟的地板上。
他將臉深深埋進不斷顫抖的雙手裡,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在鋼鐵管道空洞的嗚咽伴奏下,斷斷續續,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