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48章 跟我來
沉重的合金門在身後無聲滑閉，將佩妮房間裡那本日記帶來的驚濤駭浪勉強關在裡麵。
然而，那滾燙的烙印“愛情”，如同跗骨之蛆，狠狠灼燒著冉冰的靈魂深處，壓得她幾乎窒息。
通道裡冰冷的空氣混合著機油和金屬鏽蝕的沉悶氣味，她幾乎是憑著本能，腳步踉蹌地向前衝，隻想逃離，逃離那被點破的禁忌，逃離即將到來的、令人作嘔的強製繁育任務。
通道轉角，幾個縮在巨大通風管道陰影下的單薄身影撞入她模糊的視線。是塵民小孩。三個孩子擠作一團，最大的女孩約莫七八歲，枯黃的頭發紮成兩個細細的小辮，緊緊抱著一個更小的男孩。
最小的那個蜷縮在女孩懷裡，身體微微顫抖，瘦得皮包骨頭的小臉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而費力，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耗儘所有力氣，發出細微的、如同漏風風箱般的“嗬嗬”聲。
看到冉冰身上獵荒者的製服，三個孩子嚇得猛地往後縮，像受驚的小獸緊緊貼在冰涼的管道壁上，臟兮兮的小臉上寫滿了驚恐和防備。
冉冰急促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住了。她不是第一次見到塵民，但眼前這雙因恐懼和病痛而失神的眼睛，像一根冰冷的針，短暫地刺穿了她內心的混亂。
“冉…冉冰副官……”4967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瘦小的胳膊卻死死護著懷裡呼吸困難的弟弟，“…4968…他…他快不行了…”眼淚在她臟兮兮的臉上衝出兩道清晰的痕跡，“他說…說想看看…燈塔外麵是什麼樣子…看看燈塔…到底有多大…像畫裡那樣…”她哽咽著，語無倫次，絕望地看向冉冰，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燈塔外麵？冉冰的心臟狠狠一揪。一個塵民小孩，一個被燈塔生命公式判定為“價值不足”、註定在痛苦中悄無聲息消亡的小生命，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僅僅是看一眼囚禁他一生的鋼鐵囚籠的全貌，看看它究竟是不是像舊圖畫裡那樣宏偉。
一股混雜著巨大荒謬與刺骨悲涼的洪流，猛地衝垮了冉冰心中翻騰的恐懼和自憐。馬克的臉龐、冰冷的鐵律、佩妮的日記帶來的灼痛……在這純粹的、卑微的臨終願望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而遙遠。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如同一頭掙脫牢籠的猛獸，瞬間主宰了她的身體。
“跟我來。”冉冰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決絕的冷硬。她甚至沒有思考後果，彎下腰，動作近乎粗暴地從4967顫抖的臂彎裡抱起了那個輕飄飄、如同枯葉般脆弱的4968。孩子的身體滾燙，微弱的心跳隔著薄薄的衣物撞擊著她的手臂。
“冉冰副官”4967驚恐地看著她，“您…您要乾什麼？律教士會…”
“沒事，跟我來吧。”冉冰溫柔的說道，琥珀色的瞳孔裡是風暴前的平靜，她不再看4967驚恐的臉，抱著4968，轉身朝著獵荒者專屬通道的方向疾步走去。4967愣了一下，趕緊拉起旁邊嚇傻的另一個孩子，跌跌撞撞地跟上。
通往小型飛行器泊位的通道靜得可怕。冉冰刷開許可權閘門，冰冷的藍光掃過她的虹膜。巨大的合金門無聲滑開，露出停泊區幾架塗裝斑駁的舊式旋翼飛行器。凜冽的氣流卷著引擎區特有的焦糊味撲麵而來。
她目標明確，直奔一架雙座輕型偵察機，因為它機動性強，視野最好。將幾乎陷入昏睡的4968小心翼翼塞進狹窄的後座，用簡易的安全帶固定好他瘦小的身體。4968似乎感受到什麼，無神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茫然地看著上方冰冷的金屬艙頂。
“坐穩！”冉冰對4967低聲說道，自己利落地翻進前座駕駛艙。引擎在她熟練的操作下發出低沉的咆哮，旋翼開始加速旋轉，捲起強勁的氣流。4967和另一個孩子死死抓著艙壁的把手，臉色煞白。
偵察機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泊位彈射出去，瞬間衝入燈塔外翻湧的灰紫色雲海。劇烈的顛簸讓兩個孩子發出驚恐的尖叫。
“看外麵！”冉冰的聲音透過內部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視線豁然開朗。
巨大的、冰冷的、由無數鋼鐵模組構成的燈塔，如同史前巨獸的遺骸，懸浮在無儘的灰紫色雲海之上，第一次完整地呈現在他們眼前。
巨大的引擎噴口如同怪獸的呼吸孔，噴射出幽藍色的等離子尾焰，照亮了翻騰的雲氣。
層疊的裝甲板覆蓋著斑駁的鏽跡和維修補丁，冰冷的探照燈光柱如同巨獸冷漠的眼睛，在雲層中緩緩掃視。
遠處，灰紫色的天幕如同凝固的鉛塊，沉沉地壓向大地儘頭起伏的地平線，那裡隱約可見舊世界城市破碎的、如同巨獸齒痕般的輪廓。
“好…好大…”後座的4968不知何時清醒了些，蒼白的小臉貼在冰冷的舷窗上，大大的眼睛裡倒映著這令人窒息的鋼鐵巨物，渾濁的瞳孔深處，第一次燃起了一絲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屬於孩童的驚歎光芒。他伸出枯瘦的小手，無意識地、輕輕地拍打著冰冷的玻璃，發出細微的聲響。
冉冰的心，被那微弱的光芒狠狠撞了一下。她稍稍放緩了速度，讓偵察機繞著龐大的燈塔緩緩盤旋。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毫無征兆地在駕駛艙內炸響，尖銳的紅光瘋狂閃爍，蓋過了儀表盤所有的資料流。
“警告！偵測到高空亂流！能量等級急速攀升！”
“警告！機體穩定性急劇下降！左翼液壓失效！”
話音未落，偵察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側麵，整個機體猛地向左側翻滾、傾瀉！狂暴的氣流如同無數隻巨手撕扯著機身，金屬艙壁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固定4968的簡易安全帶瞬間崩斷，那個輕飄飄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被巨大的離心力狠狠甩離座椅，撞向堅硬冰冷的艙壁。
“4968——！”4967淒厲的尖叫被劇烈的顛簸和引擎的嘶吼淹沒。
冉冰瞳孔驟縮，幾乎是憑借千錘百煉的戰鬥本能，雙手死死扳住劇烈回彈、幾乎失控的操縱杆，右腳猛踩踏板試圖穩住機身。
同時，她的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側後方扭曲，左手閃電般向後探出，在千鈞一發之際死死抓住了4968被甩飛起來的腳踝。
巨大的慣性帶著4968的身體狠狠撞擊在艙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4968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哼，隨即徹底昏死過去。
冉冰隻覺得左臂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肩關節彷彿要脫臼，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汗水瞬間浸透了作戰服，拚儘全力將孩子往回拽。
偵察機在狂暴的氣流中如同驚濤駭浪中的枯葉，翻滾著向下方一片被灰紫色雲層籠罩的區域墜落！失重的感覺攫住了所有人，絕望瞬間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