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49章 你害怕一切
就在這機體即將徹底失控、墜入下方一片巨大雲層遮蔽的未知區域的刹那，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了翻湧的灰紫色雲霧。
馬克駕駛著“破曉”重立體如同神兵天降，機體表麵的裝甲在高速摩擦空氣和雲層中閃爍著灼熱的暗紅色光澤，巨大的鏈鋸刀並未展開，雙臂以一種精準到毫厘的角度前伸，帶著萬鈞之勢，狠狠抓向失控翻滾的偵察機。
令人牙酸的金屬撞擊和撕裂聲在刺耳的警報聲中炸開！“破曉”沉重的鋼鐵手掌如同最牢固的鉗子，死死鉗住了偵察機扭曲變形的機翼根部。
巨大的衝擊力讓兩架飛行器劇烈震動，馬克的重立體駕駛艙內，巨大的過載警報瘋狂閃爍，他死死咬住牙關，琥珀色的瞳孔因高度專注而縮成針尖，雙手操控杆幾乎要捏碎。
“破曉”引擎爆發出瀕臨極限的刺耳咆哮，強大的動力強行抵消了下墜的衝勢，如同拔河般，硬生生將失控的偵察機從墜落的邊緣拖拽回來。
“穩住方向！跟我走！”馬克沙啞急促的聲音通過外部擴音器炸響，穿透了機體的轟鳴。
冉冰強忍著左臂的劇痛和眩暈，用儘最後力氣配合著馬克的牽引，勉強控製住偵察機殘存的動力。兩架飛行器如同連體嬰般，在馬克“破曉”強大的力量牽引下，搖搖晃晃地衝破雲層，朝著下方燈塔巨大鋼鐵軀體上一片覆蓋著綠色植被和巨大玻璃穹頂的區域緊急迫降。
粗壯的合金起落架重重砸在農場外圍硬化過的停機坪上，犁出兩道深深的溝壑，火星四濺。
偵察機在劇烈的顛簸和刺耳的摩擦聲中終於滑行著停下，機艙內一片狼藉。
艙門被暴力撬開。馬克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身硝煙味和凜冽的風，急切地探身進來。他先是用寬厚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4968頸側的脈搏，確認那微弱的跳動還在，緊繃的下頜線才稍稍放鬆一絲。隨即，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冉冰蒼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和她不自然垂落的左臂。
“醫護！”馬克的聲音如同悶雷，對著通訊器吼道。早已接到緊急訊號在附近待命的醫療小隊立刻衝了上來，熟練而小心地將昏迷的4968和嚇傻的4967等人接了出去。
混亂平息，刺耳的警報被解除的蜂鳴取代。巨大的玻璃穹頂下，空氣裡彌漫著泥土、營養液和植物蒸騰的清新水汽，與外麵灰紫色的死亡氣息截然不同，成排的作物架在人工光照下散發著柔和的生命綠意。
但此刻，這片“綠洲”卻籠罩著一層劫後餘生的沉重寂靜。
冉冰靠在扭曲變形的艙壁上，右臂無力地垂著，劇痛讓她微微抽著冷氣，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住，狼狽不堪。她低著頭，躲避著馬克審視的目光。
馬克站在她麵前，覆蓋裝甲的左臂自然垂落，另一隻手還保持著剛才救人的姿態，微微攥著拳。
他胸膛起伏，粗重的喘息混合著引擎的餘熱，顯示出剛才強行穩定兩架飛行器所帶來的巨大負荷。他看著冉冰，琥珀色的瞳孔深處，是劫後餘生的餘悸，是洶湧的怒火，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你瘋了？！”馬克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壓抑到極致的咆哮，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碾出來，“帶著塵民小孩開飛行器？！你知道剛纔有多危險？！為了什麼？就為了讓他看一眼燈塔？！如果我沒趕到，如果‘破曉’慢一秒，你們全都得變成下麵廢墟裡的一灘爛泥！”他指向外麵翻滾的灰紫色雲海，眼中燃燒著後怕和憤怒的火焰。
冉冰猛地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唯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卻像燃燒的熔岩，迎向馬克的怒火：“危險？這燈塔裡，哪裡不危險？！在醫療層等死就不危險？！在下麵被鞭子抽爛就不危險？！”她的聲音因激動和疼痛而顫抖，帶著一種尖銳的悲憤，“我答應他了！他的人生隻剩下這一個願望了！馬克！這有什麼錯？！”
馬克被她眼中的決絕和質問刺得微微一窒，怒火被噎在喉嚨裡。他煩躁地抹了把臉，覆蓋薄繭的手掌擦過沾著油汙的額頭，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疲憊：“冉冰……這沒有意義。燈塔的規則……”
“規則？！”冉冰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絕望的悲鳴，打斷了他，“規則就是看著他們一個個在絕望裡爛掉？！規則就是連看一眼自己活著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都成了罪過？！馬克！你告訴我！這到底算什麼規則？！”她因激動而向前踉蹌了一步，左臂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卻倔強地站穩，死死盯著馬克的眼睛。
馬克看著她因痛楚而蒼白的臉和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眸，心頭一陣刺痛。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勸導的沉重：“冉冰，聽我說。燈塔在天空中飄著，下麵全是等著撕碎我們的怪物。”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能回到地麵生活……你有什麼打算？”冉冰沒有接他的話，反而又丟擲一個問題。
馬克微微側過頭，避開冉冰灼人的目光，望向玻璃穹頂外那片翻滾的、令人窒息的灰紫色雲海，聲音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和深重的疲憊：“現在想這些還太早了。”
冉冰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那雙眼睛緊緊鎖住馬克的側臉，她的聲音陡然帶著一種豁出去的、近乎殘忍的直白，“聽說舊世界的人都會組成家庭。馬克，你會和誰在一起？”
馬克的身體猛地僵住，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他緩緩轉過頭，琥珀色的瞳孔瞬間收縮，震驚、慌亂、還有一絲被戳破隱秘的狼狽，在那雙總是沉穩銳利的眼眸裡劇烈翻湧。
“你說的這些從哪裡聽來的，”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嚴厲和不易察覺的慌亂，“這些話……以後都不要再提！”
“為什麼？！”冉冰的質問如同泣血的箭矢，帶著巨大的痛楚和不甘，狠狠射向馬克，“你以什麼身份命令我？獵荒者指揮官？還是未來的燈塔城主？！”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破音，每一個字都像砸在馬克的心上，“在你眼裡，我冉冰，就隻是一個獵荒者士兵？一個聽你命令的狙擊手？是嗎？！”
馬克被她的連聲質問逼得啞口無言，胸口劇烈起伏。他看著冉冰因激動而泛紅的眼眶，看著她倔強挺直的脊梁和那隻無力垂落的傷臂，一股混雜著心疼、煩躁和巨大無奈的情緒在胸腔裡左衝右突。
他猛地皺緊眉頭，試圖用更嚴肅的語氣壓下這失控的局麵：“不然呢！冉冰！你冷靜點！這裡是燈塔！不是舊世界！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虛無縹緲？”冉冰突然笑了，那笑容淒楚而絕望，像寒夜裡最後一朵被風雪摧殘的花。她看著馬克，琥珀色的瞳孔深處，最後一點光亮彷彿也隨之熄滅，隻剩下冰冷的灰燼和一種徹底的、令人心碎的失望。她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平靜，平靜得像一片死水，清晰地吐出最後的話語：
“馬克，我就要去晨曦大廳了。”
這句話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在馬克的腦海中轟然炸響！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如同遭受了最猛烈的精神衝擊，瞳孔瞬間放大到極致，裡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紅寇與破曉在火焰中緊扣的雙手……無數畫麵瞬間湧入馬克的腦海，與眼前冉冰蒼白絕望的臉龐瘋狂重疊。
馬克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血液彷彿瞬間凝固。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冉冰。
她沒有再看他一眼，彷彿剛剛隻是陳述了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她清秀的臉龐。她艱難地轉過身，背對著馬克，那隻受傷的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另一隻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微微頓了一下，沒有回頭，隻留下最後一句輕飄飄的話語，卻像淬了冰的刀刃，狠狠紮進馬克瞬間凍結的心臟：
“除了噬極獸，你害怕一切。”
說完，她拖著受傷的身體，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空中農場深處的光影之中。腳步聲在寂靜中回蕩，漸漸遠去，最終被作物架和營養液迴圈係統低沉的嗡鳴徹底吞噬。
隻留下馬克一人，如同被釘死在原地，僵硬地站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眼前隻剩下那不斷遠去的、決絕而絕望的背影，和她那句如同魔咒般在死寂的空氣裡反複回響的冰冷審判：
“除了噬極獸，你害怕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