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54章 遠行
灰紫色的濃霧如同沉重的裹屍布,永恒地覆蓋著燈塔下方的深淵。中央升降坪巨大冰冷的金屬平台邊緣,無聲地矗立著一座新搭建的合金高台。
沒有多餘的裝飾,隻有冰冷的金屬線條和延伸向深淵之外的傾斜坡道,在慘白探照燈的照射下泛著死寂的寒光。這便是“遠行之路”的起點。
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的鉛塊,濃烈的消毒水氣味也無法掩蓋一種沉入骨髓的壓抑。密密麻麻的人群被城防軍士兵組成的冰冷人牆隔開,如同沉默的灰色潮水,擠滿了升降坪邊緣所有能立足的空間。
沒有哭聲,沒有交談,隻有無數道目光,交織著麻木、茫然、兔死狐悲的恐懼,以及一絲病態的窺視欲,死死聚焦在平台中央那五個穿著嶄新卻異常單薄灰色布衣的身影上。
埃隆站在最前麵,腰桿挺得異常筆直,彷彿要將那根已深入骨髓的傷痛完全壓下。他臉上那道扭曲的舊疤在強光下更顯猙獰,眼神卻銳利依舊,像兩粒淬火的石子,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頭,最後落在遠處某個虛無的點上。
植物學家塔拉,一個身形佝僂、白發稀疏的老婦人,布滿老人斑的手緊緊攥著身邊工程師莫林布滿褶皺的衣袖,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對未知深淵的恐懼。
莫林則低垂著頭,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布滿老年斑的手掌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那條幾十年與精密儀器打交道的、如今卻布滿青筋的手臂。
資料員高登站在最後,身形乾瘦得像一截風乾的枯木,鼻梁上架著一副鏡片碎裂的舊式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空洞地穿透人群,似乎早已神遊天外。
四個穿著純白長袍、麵無表情的“火童”,如同被設定好程式的機械人偶,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到老人們麵前。他們手中捧著象征性的、永不燃起的冰冷“火炬”,引領著這註定有去無回的五人,走向那座通往虛無的合金高台。
腳步聲在死寂中單調地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們緊繃的心絃上。
高台中央,摩根孤峭的身影如同燈塔本身最堅硬的脊梁。暗金色的城主徽章在他胸前反射著冰冷的光澤。他覆蓋著鈦合金裝甲的左臂垂在身側,另一隻手按在一個鑲嵌著複雜按鈕的金屬講台上。擴音係統將他不帶一絲波瀾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死寂的升降坪:
“埃隆,燈塔獵荒者的基石,他的勇猛與犧牲,為燈塔的穩定奠定基礎。”
“塔拉,維生穹頂的守護者,她的指尖催生綠意,為燈塔帶來了舊世界的栽培技術”
“莫林,鋼鐵堡壘的修補匠,他的智慧讓引擎永不停歇,為燈塔以最低耗能執行。”
“高登,曆史的拾荒者,在資料的廢墟中儲存著文明的碎片,為燈塔記錄了英勇的事跡。”
每一個名字,每一句簡短的頌詞,都像冰冷的刻刀,在虛空中刻下他們的價值,隨即又將其投入身後的深淵。摩根的聲音低沉、平穩,彷彿在宣讀一份與己無關的物資清單。
“……光影之主俯瞰眾生,燈塔意誌庇佑前行。你們的生命價值,將在最終的奉獻中歸於永恒……”
演講結束。冰冷的金屬擴音器停止嗡鳴,死寂重新統治一切。
馬克穿著筆挺的黑色指揮官製服,一步步踏上高台。胸前的獵荒者徽章在慘白燈光下顯得格外沉重。他在埃隆麵前停下,動作有些僵硬地行了一個軍禮,琥珀色的瞳孔深處壓抑著複雜的波瀾。
“小子,穿得人模狗樣的。”埃隆咧了咧嘴,露出被劣質煙草熏黃的牙齒,聲音帶著慣有的粗粞沙啞,打破了高台上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手,帶著厚繭的粗糙大手不輕不重地拍在馬克胸口,那枚嶄新的徽章發出一聲輕微的金屬碰撞聲。“肩膀挺直點!彆給老子丟人!”
馬克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低聲道:“教官……”
埃隆突然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濃重的機油和煙草氣息,如同鋼銼般刮過馬克的耳膜:“少整這些虛的。小子,給句實話,”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獨眼死死盯著馬克,裡麵不再是調侃,而是某種燃燒到儘頭的、近乎灼熱的質詢,“你真信……那下麵能活人?”
馬克的身體瞬間繃緊,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縮。高台下無數雙麻木的眼睛彷彿都在此刻聚焦在他臉上。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無形的鐵鏽堵住。埃隆沒給他任何回答的機會。
“高登那老東西……”埃隆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身後那個佝僂乾瘦、眼神空洞的資料員,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蚊蚋,卻字字清晰,“總歸是死到臨頭纔想起自己是個‘資料員’,記下了一點……有用的東西。”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重新盯住馬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托付,“資料室那鬼地方在哪兒,不用老子再教你了吧?”
話音落下,埃隆猛地後退一步,臉上瞬間恢複了那副混不吝的蠻橫表情,彷彿剛才的低語從未發生。
他不再看馬克,甚至不再看任何人,隻是挺直了那傷痕累累的脊梁,如同即將撲向獵物的老狼,率先大步走向那冰冷的、傾斜向深淵霧靄的金屬坡道。
塔拉發出一聲壓抑的抽泣,被莫林顫抖著攙扶住,跟了上去。高登依舊眼神空洞,像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邁步前行。四個火童如同蒼白的幽靈,無聲地引導著。
升降坪上死一般的寂靜。冰冷的金屬坡道向下延伸,如同巨獸伸向深淵的舌頭。埃隆第一個踏上了那傾斜的冰冷之路。他高大的背影在濃霧彌漫的入口處顯得異常孤獨,卻又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頭也不回地融入了那片灰紫色的混沌之中。
塔拉、莫林、高登的身影,緊隨著那慘白的火童身影,如同被無聲的潮汐捲走的沙礫,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翻滾的濃霧中,沒有回頭,沒有告彆。
金屬坡道下方,灰紫色的濃霧如同粘稠的液體,翻滾著,吞噬了視線。腳下的地麵是崎嶇不平、布滿碎石的焦黑土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硫磺和金屬鏽蝕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