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61章 晨曦大廳
冰冷的合金門在身後滑閉,隔絕了最後一絲通道內慘白的燈光。
冉冰站在晨曦大廳巨大而空曠的金屬空間中央,光潔如鏡的地板倒映出她僵硬的輪廓,也映出穹頂上那些排列成冰冷幾何圖案的嵌入式光源。
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特殊的、過分潔淨的氣息,濃烈的消毒藥水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膩熏香,像是試圖掩蓋某種更深層、更原始的東西。
寂靜壓得人耳膜發脹,隻有她自己胸腔裡那顆瘋狂擂動的心臟,撞擊肋骨的聲音清晰得如同鼓點,一下,又一下,沉悶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氣裡。
環顧四周,巨大的空間裡幾乎空無一物。唯有中央區域,一張寬大得近乎荒謬的合金平台,覆蓋著某種慘白色的、毫無褶皺的合成織物,在頂燈下反射著無機質的光澤。那是任務台——燈塔法則下,所謂“為文明延續儘義務”的冰冷祭壇。
平台邊緣,三個穿著製式灰色長袍的身影靜默佇立,如同沒有生命的傀儡。她們低眉垂目,姿態恭謹,雙手交疊在身前,臉上覆蓋著薄如蟬翼的乳白色麵紗,遮蔽了所有表情,隻露出空洞失焦的眼眸。
她們是“晨星”,光影會精心挑選、培育並洗腦的助手,唯一的功能就是確保這場冰冷的“奉獻”按規程進行,記錄資料,清理現場。
其中一個離冉冰最近的晨星,如同收到無聲指令的機器,向前飄了半步。她的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輕盈和精準,手中捧著一個銀光閃閃的淺盤。
盤子裡,整齊地疊放著一件衣物,同樣是無瑕的白色,輕柔得近乎透明,邊緣繡著淡金色的光影紋路。
“請褪去您的獵荒者製服,換上聖袍。”晨星的聲音毫無起伏,如同冰冷的合成音,穿過麵紗傳來,沒有命令的意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規訓感,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儀式即將開始。”
“聖袍”兩個字像冰冷的針,刺得冉冰微微一顫。她低頭,指尖無意識地撚著自己獵荒者製服的衣角,粗礪耐磨的麵料,沾染著訓練場灰塵和若有若無的火藥氣息,這是屬於她、屬於獵荒者冉冰的印記,是她的鎧甲,是她與馬克並肩而立的證明。
而現在,有人要剝下它。
她站著沒動,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琥珀色的瞳孔深處,翻湧著無聲的抗拒,如同被困在玻璃罩下的火焰,徒勞地灼燒著冰冷的壁壘。
就在她僵持的幾秒鐘內,另外兩名晨星也無聲地移動起來,如同設定好程式的幽靈。一人走到角落一個嵌入牆體的控製麵板前,蒼白的手指快速而精確地輸入指令。
麵板上的指示燈無聲閃爍,大廳四角的音響係統傳來極其微弱、卻足以改變整個空間氛圍的低頻嗡鳴。
那聲音帶著難以言喻的催眠感,彷彿無數細微的蟲豸在耳膜深處爬行。另一人則走向房間深處一扇不起眼的側門,門無聲滑開,露出裡麵更深的幽暗。
她們的動作流暢、高效、默契,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也沒有一句多餘的交流,隻為了一個冰冷的目標:將任務推進到無可挽回的下一步。
冉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扇門後麵是什麼?是那個即將與她共同完成“奉獻”的、被公式選中的基因提供者?一個陌生的上民?一個她可能隻在走廊裡擦肩而過、連名字都叫不出的男人?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惡心感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她猛地閉上眼,手指用力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住那股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尖叫。
她冉冰,獵荒者最優秀的狙擊手之一,燈塔的英雄,此刻站在這裡,即將為了冰冷的公式,將自己投入一場沒有愛、隻有本能的交易……這本身就是最大的錯誤。
馬克……你在哪裡?
一個微弱到近乎可恥的念頭,如同溺斃者最後抓住的稻草,不受控製地浮出心海——他會不會來?會不會出現在她的視野裡,撞開眼前這扇冰冷的合金大門?
這念頭帶著尖銳的自嘲和巨大的痛楚。不久前通道口,他推開自己時那冰冷的眼神和斬釘截鐵的“不是”,此刻化作最鋒利的冰錐反複刺穿著她的心。他選擇了燈塔的法則,選擇了城主的位置,選擇了那條看似“正確”卻冰冷徹骨的路。
可心……是不講道理的。她依然可悲地、頑固地,在心底最深處,攥著最後一絲渺茫到可笑的希望,賭他會來。
賭他骨子裡,還是那個在戰場上與她並肩作戰的馬克,會在疲憊任務後偷偷塞給她一塊珍藏的舊世界糖果的馬克。賭他靈魂深處那份被燈塔法則極力壓製、卻從未真正熄滅的……屬於“人”的溫度。
“請褪去製服。”
晨星那毫無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催命的符咒,打斷了冉冰混亂的思緒。捧著聖袍的銀盤,又向前遞了半寸,帶著無形的壓力。
冉冰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淡淡的鐵鏽味。琥珀色的眼眸看向那扇緊閉的大門——沉重、冰冷,紋絲不動,如同隔絕兩個世界的歎息之壁。
沒有破門而入的身影。
沒有奇跡。
賭輸了嗎?
一股巨大的、足以將靈魂都凍僵的疲憊和麻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掙紮和不甘。眼底最後一絲微弱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驟然熄滅了。
罷了。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絕望,伸向自己作戰服領口的風紀扣。冰冷的金屬搭扣觸碰到指尖,寒意瞬間流遍全身。
冰冷的通道如同巨獸的腸道,在慘白的應急燈光下向前扭曲延伸。濃重的機油味和金屬粉塵的氣息被一股疾馳而過的勁風狠狠撕開。
馬克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彈,在狹窄的空間裡狂飆突進。
沉重的軍靴每一次踏在金屬地板上,都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響,巨大的反作用力幾乎要撕裂他強韌的肌腱,但他毫不在意。胸肺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疼,灼燒著喉嚨,噴吐出滾燙的白氣。
眼前晃動著的,是手術室單向玻璃後,那柄被醫生舉起、閃爍著致命寒光的心臟摘取刀……是女人被消毒液衝刷的、袒露的蒼白胸膛……最後,牢牢釘死在視網膜上的,是冉冰在通道口被他推開時,那雙瞬間黯淡下去的、帶著巨大震驚和受傷的眼睛。
“您骨子裡流著舊世界的血!您心裡裝著不該裝的人!您跟我們這些……還記著‘情’字的蠢貨一樣!都是燈塔法則眼裡的‘錯誤’!”
塵民女人那混合著絕望、瘋狂和最後一絲希冀的嘶吼,如同魔音灌腦,在他每一次心跳的間隙都轟然炸響,掀起滔天巨浪。
這聲音尖銳地切割著他腦中摩根冰冷的告誡——“燈塔的根基是冰冷的理性!”“情感是吸引噬極獸的毒餌!”“記住紅寇的教訓!”
虛偽!冰冷的憤怒如同岩漿在血管裡奔湧。
他為了燈塔流血流汗,親手送走戰友,甚至剛剛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塵民女人打破了鐵律,強行進行了那場禁忌的心臟移植手術!他雙手早已沾滿了規則的血與塵。
燈塔的法則,不過是用華麗的辭藻粉飾著最原始、最冰冷的生存淘汰,它從未真正保護過人心深處最珍貴的東西。
紅寇沒錯!破曉沒錯!他馬克……更不該錯!
胸膛中那顆強健的心臟,如同被注入了液態的火焰,賁張的肌肉下奔騰著前所未有的力量。那不僅是獵荒者千錘百煉的體魄之力,更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被長久壓抑後轟然爆發的狂暴意誌。
撞開醫療層厚重的大門,衝過幾條驚駭閃避的人影和刺耳的警報,他像一頭鎖定了獵物的凶獸,朝著記憶中層疊的鋼鐵結構中晨曦大廳的方向,不顧一切地狂奔。
拐過最後一個冰冷的轉角,前方通道驟然變得寬闊,儘頭處一扇巨大的、雕刻著繁複光影徽記的暗金色合金大門赫然在目。
那是晨曦大廳的入口。門口,四名全副武裝、身著銀藍鑲邊城防軍製服的哨兵如同四尊凝固的鐵塔,在燈光下投下冰冷的陰影。
看到如同颶風般卷來的馬克,哨兵們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下意識地抬起了手中的製式步槍。槍口閃爍著幽藍的能量充能光芒。
“站住!馬克隊長!此區域禁止擅闖!”為首的律教士厲聲嗬斥,聲音在通道裡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回應他的,是馬克喉嚨深處爆發出的、如同受傷雄獅般的咆哮,那聲音裹挾著狂暴的怒意和某種非人的壓迫感,竟壓過了通道裡的警報聲。
沒有絲毫減速!馬克的身影在距離哨兵還有數米之遙時,腳下猛地一蹬。
覆蓋著合金裝甲的左腿爆發出恐怖的力道,沉重的金屬地板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向下凹陷、撕裂。
借著這股狂暴的反衝力,他的身體如同出膛的炮彈,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悍然撞入四名哨兵組成的防線。
四名訓練有素的律教士精銳,在馬克那超越了人類極限的速度和狂暴無匹的氣勢麵前,如同紙糊的玩偶般脆弱。根本來不及瞄準,更來不及扣動扳機。
骨裂聲和金屬撞擊聲混雜在一起,在狹窄的通道裡爆開。衝在最前麵的兩名哨兵,如同被高速行駛的重立體正麵撞上,慘叫著倒飛出去,手中的步槍扭曲變形,脫手飛出,砸在遠處的牆壁上發出巨響。
另一人被馬克揮出的鐵拳砸中護甲,厚重的胸甲瞬間凹陷,整個人悶哼一聲,貼著牆壁軟軟滑倒。最後一人反應稍快,試圖側身閃避,卻被馬克衝鋒帶起的狂暴氣流狠狠掀翻在地,後腦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瞬間失去意識。
馬克甚至沒有低頭看那些倒地的士兵一眼。他撞開人牆的瞬間,巨大的衝勢不減反增,覆蓋著合金裝甲的右肩如同攻城錘,帶著全身的力量,狠狠撞向那扇雕刻著光影徽記的暗金色大門!
震耳欲聾的巨響撼動了整個通道,那扇足以抵禦小型爆炸衝擊的合金大門,在馬克這含怒一撞之下,發出令人心悸的金屬扭曲呻吟。
堅固的門軸發出刺耳的悲鳴,沉重的門板竟然被硬生生撞開了半尺寬、向內扭曲變形的可怕縫隙。
衝擊的餘波在通道裡震蕩不休,塵埃簌簌落下。馬克的身影如同魔神般立在破開的門洞前,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混雜著沾染的塵土從額角滴落。他沒有絲毫猶豫,側身便從那猙獰的縫隙中,擠入了門後更深邃的通道陰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