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63章 我願意
巨大的空間裡一片狼藉。三名穿著灰色長袍的晨星如同被疾風吹倒的玩偶,歪倒在地,昏迷不醒。
唯有那個捧著聖袍銀盤的晨星,在門被撞開的瞬間似乎想上前阻攔,被巨大的衝擊力和馬克身上散發出的狂暴氣勢狠狠掀飛,撞在遠處的牆上,銀盤脫手飛出,那件慘白的“聖袍”如同喪幡般飄落在地。
大廳中央,那巨大的合金平台前,冉冰背對著門口的方向,微微垂著頭,纖細的肩膀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身上還穿著那身熟悉的獵荒者灰藍色作戰服,風紀扣已經被解開了一顆,露出一小段白皙脆弱的脖頸。她腳邊,散落著幾件顯然是被人強行扯下的、屬於陌生男性的衣物。
馬克的目光如同滾燙的烙鐵,掃過那散落的衣物,掃過冉冰微微敞開的領口,最後落到她緊緊攥著的雙拳上,她的右手,正死死地握著佩妮留下的日記本,那本燙著《簡愛教給我的愛》字樣的皮質小冊子,邊角已經被她捏得變形。
一股混雜著暴怒、慶幸和毀滅衝動的洪流,瞬間衝垮了馬克所有的理智!他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破碎感,打破了死寂:
“冉冰!”
冉冰的身體猛地一震,那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嘶啞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情緒,如同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響,將她從那種自我保護的麻木中狠狠拽了出來。
她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機械。
那張總是帶著爽朗笑容或是專注神情的臉龐,此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幾縷被汗水濡濕的銀發貼在額角。
那雙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清晰地映著門口那個如同浴血戰神般的身影——他來了,他真的來了!帶著一身慘烈的傷和那從未在她麵前展露過的、彷彿要焚毀一切的狂暴姿態。
震驚、狂喜、難以置信、巨大的委屈、還有積壓了太久太久的恐懼和後怕……無數種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偽裝和強撐的堅強。晶瑩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在她蒼白的小臉上肆意流淌,模糊了視線。
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沒有撲過去,沒有哭喊。身體因為情緒的劇烈衝擊而微微發抖,攥著日記本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彷彿那是唯一能支撐她不倒下的東西。
她隻是那樣看著他,用那雙浸滿了淚水、卻依舊努力睜大的眼睛看著他。像是在確認這不是另一個更殘酷的夢境,像是在無聲地控訴他之前的冰冷,更像是在用儘全身力氣問出那個壓在心底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才來?
馬克被她的眼神狠狠刺痛了。那眼神裡有太多太多他無法承受的東西。通道口的推開,手術室的猶豫,讓她獨自承擔這冰冷的恐懼……所有的“正確”,所有的“法則”,在她此刻無聲的淚水和顫抖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如此冷酷無情。
他拖著劇痛的身體,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她。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帶著沉重的回響。斷裂的左臂隨著步伐不自然地晃動,鑽心的疼痛讓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冉冰的眼睛。
他走到她麵前,距離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硝煙味和一絲被淚水浸染的鹹澀氣息。
沒有言語。馬克伸出那隻沾滿了塵土、油汙和乾涸血跡、卻依舊溫熱有力的右手,越過兩人之間那彷彿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穩穩地伸到了冉冰麵前。
掌心向上,五指攤開。
那是一個邀請的姿態,一個放下所有隔閡與規則、赤誠無比的姿態。
“我終於明白紅寇到死都要保護的東西是什麼了。”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決心,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冉冰的心上,也砸碎了晨曦大廳內凝固的空氣。
他的目光穿透冉冰洶湧的淚水,死死鎖住她眼底那片失魂落魄的茫然:“我錯了,冉冰!之前是我慫!是我被那些狗屁法則嚇破了膽,不敢認,不敢想!我怕成了摩根嘴裡的‘錯誤’,怕成了第二個紅寇!可我現在明白了,躲著藏著……纔是真的錯了!把你晾在這兒不管,讓你一個人擔驚受怕,更是錯上加錯!”
他往前又踏了半步,斷裂的左臂因動作牽扯傳來劇痛,讓他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但那隻伸出的右手卻穩如磐石,甚至又向前遞了幾分,幾乎要觸碰到冉冰冰涼顫抖的手指。
“我管不了什麼燈塔法則!管不了什麼城主位子!”馬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枷鎖般的痛快和不顧一切的癲狂,“我就問你一句,冉冰!你願不願意……跟我走?離開這鬼地方!去下麵!去那個紅寇用命都想去的地方!就算死,也死在一塊!”
沒有“愛”字的華麗辭藻,隻有最直接、最滾燙的邀約。那是馬克能掏出的,全部的自己。
冉冰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電流貫穿。洶湧的淚水瞬間決堤,在她蒼白的臉上衝出兩道清晰的痕跡。但那雙被淚水洗過的、如同秋日深潭般的眼眸裡,那層厚重的冰殼,終於在這一刻,“哢嚓”一聲,迸裂了。
破碎的冰殼之下,是比火焰更灼熱的光芒,混雜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巨大的釋然和一種破繭而出的無畏。
“我……”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喉嚨像是被滾燙的沙礫堵住,隻能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
下一秒,所有的恐懼、猶豫、被法則壓抑的酸楚,都化作了不顧一切的力量。她不再是那個恪儘職守的獵荒者副官,隻是一個在末日裡抓住了光亮的女人。
她猛地伸出自己冰涼、同樣沾著淚痕和灰塵的手,不再是猶豫的觸碰,而是用儘全身力氣,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確認感,狠狠地將自己的五指插進了馬克攤開的、滾燙的掌心。
十指瞬間交纏、緊扣。
冰冷的指尖觸碰到他掌心粗糲的厚繭和未乾的汗漬,卻像握住了熔岩的核心,滾燙的溫度瞬間從指尖直衝心臟,灼燒掉最後一絲陰霾與寒意。那緊扣的力道,彷彿要將彼此的骨骼都嵌入對方血肉裡,成為無法分割的命運共同體。
“願意……”冉冰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無比清晰地響起,斬釘截鐵,如同淬火的利刃出鞘,“我願意跟你走,馬克。無論去到天涯海角,還是哪裡,我都願意和你一起。”她不再想那繁育任務,目光灼灼,隻映著眼前這個男人染血的、卻如同山嶽般可靠的身影。她甚至抬起另一隻手,猛地抓住胸前那枚象征著“繁育任務適配者”的冰冷藍色絲帶,狠狠一扯。
堅韌的合成纖維應聲而斷,那抹刺眼的藍色如同被丟棄的垃圾,飄然滑落,無聲地掉在冰冷光潔的金屬地板上。這無聲的撕裂,是對燈塔冰冷規則最決絕的告彆儀式。
馬克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冰冷與滾燙交織的觸感,感受著她指尖因激動而無法抑製的顫抖,一股混雜著巨大狂喜、責任感和無邊勇氣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疲憊與傷痛。他猛地收緊手臂,不顧左臂撕裂般的劇痛,用儘全身力氣將冉冰狠狠拉入懷中。
染血的胸膛撞上她單薄卻挺直的脊背,汗水、硝煙、淚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末日裡獨有的、悲壯而滾燙的氣息。
馬克的下頜重重地抵在她帶著清香的發頂,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她的氣息烙印進靈魂最深處。
冉冰則將整張臉埋進他沾滿汙跡卻依舊溫暖的頸窩,滾燙的淚水瞬間浸透了他的作戰服領口,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抽動起來,既是宣泄,也是新生。
沒有更多的言語。在這冰冷象征著“繁衍”的晨曦大廳裡,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緊緊相擁,用沉默的誓言宣告著對彼此、對自由、對人性本能的絕對忠誠。
燈塔之外,灰紫色的雲海依舊翻滾,但此刻,他們心中隻有彼此的心跳聲,如同戰鼓,擂響了通往未知卻自由的征程。
“走!”馬克再次低吼,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鬆開緊擁的手臂,但緊扣著冉冰的那隻手卻絲毫沒有放鬆,反而抓得更緊,彷彿那是連通彼此生命的鎖鏈。他拉著她,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向晨曦大廳那扇緊閉的合金大門,步伐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絕。
厚重的合金大門在沉重的液壓聲中緩緩滑開,門外通道慘白刺眼的光芒傾瀉而入,將相擁的兩人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