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284章 怪物
升降平台沉入燈塔最幽深、最核心的禁地。巨腦龐大無匹的金屬結構在昏暗的能量輝光中若隱若現,無數粗大的線纜如同巨樹的虯根,深深紮進冰冷的岩基。空氣中彌漫著低沉的嗡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星球心跳般的脈動。
摩根坐在輪椅上,維克多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雕像矗立其後。老人疲憊的目光掃過眼前這片支撐燈塔執行的終極秘密,最終落在查爾斯那張被巨腦幽光映得半明半暗、難掩震驚與審視神情的臉上。
“這……就是燈塔真正的‘核心’?”查爾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眼前這超越了舊世界想象的宏大造物,其存在本身就動搖了他堅信的光影之主賦予燈塔統治的天然合法性。
“支撐燈塔懸空百年的能量之源,維持生態穹頂的庇護係統,生命公式的運算中樞……都源於它。”摩根的聲音沙啞而沉重,每一個字都耗費著所剩不多的氣力。
摩根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向巨腦那深邃幽暗的、彷彿能將人靈魂吸入的核心。“燈塔能夠延續至今,並非……隻靠冰冷的法則和信仰。我們……曾靠它耗費巨大的力量去推演人類的未來……一個方向,一個可能存在的出路。為此,我們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它近乎枯竭,陷入深度靜默。而在它沉寂之前,輸出的並非清晰指令……而是一些……破碎的符號。我們耗儘智慧,能勉強解讀的,隻有一個精確的坐標。”
摩根渾濁的琥珀色眼眸轉向查爾斯,目光銳利如刀:“那個坐標指向的地表深處,我們掘出的唯一生命痕跡……是一個被包裹在特殊力場中的……嬰兒。他是誰,無需我多言。”他看著查爾斯眼中瞬間掀起的風暴般的猜忌和更深的抗拒,疲憊地歎息一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空口無憑?巨腦的沉寂無法驗證?你當然可以認為我在編織謊言,為一個異類尋找存在的理由,為我的失誤開脫。”
摩根劇烈地喘息了幾下,維克多下意識地想要上前,卻被他抬手止住。他直視著查爾斯那雙試圖洞穿他靈魂的琉璃色眼眸:“我不求你現在相信。我在位數十年,隻明白了兩個殘酷的真相:其一,三**則是困境中迫不得已的‘鎖鏈’。它鎖住的不僅是生育和情感,更是人心深處的火種和……人性本身。其二,馬克的存在,他超越常人的源頭……嗬,現在你看到了他的結果……或許並非詛咒,而是……一次被迫的進化?人類與吞噬我們的生態之間,是否有可能存在橋梁?馬克……他或許就是那座被迫搭建的、痛苦的橋梁……或者,他將是唯一有能力窺破瑪娜生態終極秘密的眼睛。”
摩根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遺言般的沉重:“查爾斯……真正的邊界,不在於你是否站在城主的位置上。而在於……你是否敢於質疑你堅信的一切,包括光影之主賦予你的‘偉岸’形象,是否……敢於跨越那道將‘人類’與‘異端’粗暴分割的邊界線,去直視……可能顛覆你所有認知的真相。隻有跨過去,你纔可能真正理解燈塔麵臨的……究竟是絕境,還是……一線極其殘酷的生機。”
查爾斯站在巨腦幽暗的輝光邊緣,純黑的長袍彷彿吸納了周圍所有的光線,俊美的臉龐如同最完美的石雕。他沉默著,琉璃色的眼眸深處,震驚、疑慮、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及未知核心的動搖,如同風暴般激烈交織。
摩根的話語,像冰冷沉重的石塊,投入他內心從不允許質疑的信仰深潭,激起渾濁混亂的浪頭。他緊抿的唇線透出冰冷的不信,最終隻是微微躬身,動作優雅完美,聲音平穩得聽不出絲毫波瀾:“是不是像您說的那樣,我要親自驗證。”
說完,他再未看那龐大的巨腦一眼,轉身走向升降平台,步履依舊沉穩,挺拔的背影卻透出一股凝滯的寒意。
正午的陽光毫無溫度地穿透燈塔穹頂的巨大舷窗,在冰冷的金屬甲板上投下巨大的光斑。中央廣場人頭攢動,上民與塵民混雜在一起,壓抑的交談聲如同低沉的潮水。遠行儀式肅穆悲涼的號角聲在空曠的廣場上空回蕩,每一次沉悶的音符都敲打在人的心上。
冉冰穿著沾著陳舊血跡的獵荒者製服,推著一輛鋪著厚重白色裹屍布的擔架車,一步一步,走在這條被眾人目光切割的道路上。車輪碾過合金地麵,發出單調而沉重的滾動聲。她的臉頰蒼白得近乎透明,額角滲著在荷光者那裡留下的細密冷汗,後背的鞭傷在每一次推動時都帶來尖銳的撕扯感。但她脊背挺得筆直,琥珀色的眼眸低垂,隻看著前方金屬地麵冰冷的反光,彷彿要將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握著推車的那雙手上。
白色的裹屍布覆蓋著擔架上的輪廓,勾勒出一個龐大、扭曲而不自然的形態,布料的褶皺在邊緣處隱現出非人的粗壯肢體輪廓。廣場上竊竊私語的聲音更大了。
“馬克隊長……他怎麼會?”
“太年輕了……還沒到年限吧?”
“聽說受了重傷……為了救城主……”
“裹得這麼嚴實……感覺不太對勁……”
“肯定是傷得太重了…見不得人…”
疑惑、惋惜、猜測的低語交織成嗡嗡的背景音,像無數細小的螞蟻在啃噬著冉冰緊繃的神經。她的指尖死死摳住推車的金屬邊緣,冰冷的觸感也無法緩解內心的灼痛和孤注一擲的決絕。隻要離開這裡……隻要離開……
沉重的推車碾過檢修通道一處凸起的不鏽鋼蓋板,發出“哐當”一聲輕微的碰撞。這平常絕不會引人注意的聲響,在此刻死寂壓抑的環境中卻如同驚雷。人群中一個身影猛地竄了出來!
是那個曾接受塵民心臟移植的年輕上民。他的臉扭曲著,原本屬於上民的傲慢被手術後逐漸喪失特權的怨毒和某種被煽動起來的瘋狂取代。他嘶喊著:“馬克隊長!謝謝你給我這顆‘塵民的心’!讓我來送你一程!”
話未落音,他竟雙手抓住蓋在擔架上的厚重裹屍佈下擺,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向上掀開。
布料撕裂的聲音尖銳刺耳。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在擔架車上暴露出來的軀體上。
虯結盤繞、覆蓋著深褐色厚甲和暗紫色肌肉纖維的粗壯身軀。已經無法能辨認出人類頭顱輪廓的部分被猙獰的角質層包裹、扭曲,兩點猩紅的光芒在深陷的眼窩裡亮起,帶著剛被驚醒的混亂和獸性的警覺。
那條與脊骨徹底融合的暗紅脊蠱殘骸,如同巨大的蜥蜴脊骨附著在龐大軀體的背部,頂端殘留著斷裂的痕跡,邊緣骨刺猙獰。
廣場上所有的聲音消失了。吸氣聲被死死卡在喉嚨裡,成千上萬道目光如同被凍結的冰棱,死死釘在那個超出人類理解範疇的恐怖存在身上。驚駭如同無形的瘟疫,瞬間席捲了整個人群,死寂之後是海嘯般爆發的恐慌。
“怪……怪物啊——!”
“那是什麼東西?!”
“馬克隊長……變成了怪物!”
“天啊!這還是馬克隊長嗎?!”
那個掀開布幔的年輕上民,臉上的瘋狂瞬間被凍結,轉變成極致的恐懼和一絲被利用後爆發的狂怒。他指著擔架車上那雙猩紅的眼睛,聲音因恐懼而變調、拔高,尖利地劃破混亂的喧囂:“是他!就是這個怪物!他害我失去了上民的身份!他用那顆塵民的心臟玷汙了我!他早就不是人了!他是瑪娜生態的汙染源!他混進了燈塔!他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光影之主在震怒!”他聲嘶力竭地吼叫,每一個詞都像毒針,刺入人群恐慌的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