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籠：長夜儘頭 第313章 重逢於花開爛漫之時
遠處，無數個“馬克”的複製體如同受驚的鳥群般四散奔逃、消失。空間的邊界變得模糊不清，流動的銀紫色光暈被一種粘稠的、暗紅色的能量流所侵蝕、覆蓋。更令人心悸的是，在他們正前方，原本應該是空間邊界的地方，矗立起一麵巨大無比、望不到邊際的“牆壁”。
那並非真正的牆壁，而是由無數張麵孔、無數雙眼睛、無數扭曲的肢體和痛苦的表情緊密鑲嵌、堆疊而成。
每一張麵孔都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絕望和哀嚎，它們無聲地蠕動著，彷彿要將所有看到它們的存在都拖入永恒的深淵。這是眾生之牆，是無數被瑪娜生態吞噬、扭曲、湮滅的生命意識最後的、扭曲的聚合體！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負麵情緒和精神汙染。
而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眾生牆之前，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難以名狀的巨大陰影正緩緩凝聚成形。
祂的身軀由純粹的暗紅色能量構成，形態不斷變幻，時而如同山巒般巍峨，時而如同流體般流淌。沒有清晰的麵容，隻有無數雙散發著幽藍光芒的“眼睛”，如同星辰般點綴在祂的軀乾上，冰冷地俯瞰著下方渺小的“破曉”殘骸。一股浩瀚、古老、帶著絕對意誌的威壓如同實質般籠罩了整個空間，讓馬克和冉冰即使躲在機甲內都感到靈魂在顫栗。
馬克的小手緊緊抓住冰冷的艙壁，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收縮。他死死盯著那巨大陰影中不斷變幻的輪廓，一股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熟悉感如同電流般擊中了他。
他一定在哪裡見過祂。不是在現實，而是在……記憶的碎片深處，是那次心流失控時看到的幻象？還是更早之前……母體？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沸騰的開水在他腦海中翻湧，帶來劇烈的眩暈感。
就在這時，瑪娜巨人那無數雙幽藍的眼睛同時聚焦在“破曉”殘骸上。一股宏大、低沉、帶著奇異韻律的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馬克和冉冰的意識核心響起，如同億萬生靈的低語彙聚成的神諭：
“異身的源質轉於歧途，但終將溯回本源，歸於我身。”聲音帶著一種空洞的神聖感，“使混亂走向秩序，令新生重現於世，讓萬物重歸安寧。”
巨人形態微微變幻，暗紅色的能量流如同悲憫的歎息般拂過眾生牆：“然，迴圈已斷，需修正邪惡，齒輪方纔運轉。”祂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災厄與苦難，皆因源質被永恒的軀殼桎梏而生！”
馬克強忍著眩暈和恐懼，小男孩的身體因憤怒而微微發抖。他猛地向前一步，幾乎將臉貼在冰冷的觀察窗上，對著那龐大的陰影嘶聲質問：“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軀殼’如何永恒？！生命源質又如何迴圈？！跟我有什麼關係？！”
瑪娜巨人那無數幽藍的眼眸似乎閃爍了一下，宏大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我皆為一體，謊言之繭將你矇蔽。”聲音如同穿透靈魂的冰錐，“四周皆為虛妄，勿聽勿信，自覓自見。”暗紅色的能量流開始劇烈翻湧，如同張開懷抱，“歸於我，方可失而複得。”
就在“得”字落下的瞬間，瑪娜巨人那龐大身軀的“腹部”位置，暗紅色的能量如同幕布般向兩側分開，露出一個旋轉著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圓形通道入口。
透過那入口，馬克清晰地看到，一個散發著淡金色光芒、形態模糊、如同沉睡少女般蜷縮著的生命源質光團——正是麥朵！
“麥朵！”馬克失聲驚呼。
幾乎在同一時刻，現實世界中，龍骨村振缽器實驗室。夏天來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監控螢幕上靈息籽內部傳回的、極其不穩定的源質波動圖譜。當那個代表麥朵生命源質的、微弱的淡金色光點訊號被振缽器捕捉並放大時，夏天來猛地一拍操作檯。
“找到了！就是現在！鎖定坐標！最大功率，剝離牽引！”他嘶啞的吼聲中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振缽器發出前所未有的尖銳嗡鳴，內壁符文爆發出刺目的強光！一股強大的、針對性的牽引力場瞬間作用在靈息籽深處那個被標記的光點上。
靈息籽空間內。瑪娜巨人腹部通道口的白光驟然變得不穩定，開始劇烈閃爍、收縮！麥朵那淡金色的源質光團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緩緩飄向通道入口。
“出口！”冉冰驚喜地叫道，她看到通道口的光，以為那是離開這個詭異空間的希望。她不再猶豫，小小的身影敏捷地跳出駕駛艙，向著那通道口衝去。
“不要！冉冰！”馬克臉色劇變，一旦冉冰進入那個通道，她的意識源質很可能徹底消失。
他爆發出遠超孩童的速度，猛地撲上去，一把抓住了冉冰纖細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冉冰痛撥出聲。
“放開我！我要出去！”冉冰掙紮著，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不解和憤怒，“你乾什麼？！”
馬剋死死抓住她，看著那通道口的光芒越來越黯淡，麥朵的源質光團已經被徹底拉入通道，消失不見。他抬起頭，直視著冉冰的眼睛，小男孩的臉上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掙紮。他知道，再不說，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不要出去！出去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馬克的聲音帶著哭腔，嘶啞而絕望。
冉冰愣住了，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依戀，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冉冰！”馬克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喊出了那個名字，也喊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馬克！”
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冉冰琥珀色的瞳孔瞬間放大到極限，小嘴微張，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張稚嫩卻無比熟悉的臉龐輪廓。
馬克？那個高大堅毅的獵荒者指揮官？怎麼會……變成了一個小男孩？還出現在這種地方？
然而，馬克眼中那份刻骨銘心的痛苦和呼喚，卻讓她無法懷疑。巨大的資訊量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孩童的意識。她隻覺得眼前一黑，一股無法抗拒的眩暈感席捲而來，小小的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馬克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住她，但就在他指尖觸碰到冉冰的瞬間，一股強大的排斥力從四麵八方湧來。
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震蕩、扭曲、崩塌！瑪娜巨人發出無聲的咆哮，眾生牆上的麵孔發出淒厲的哀嚎！馬克隻覺得意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拉扯、撕碎……
冰冷……柔軟……
馬克再次恢複知覺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唇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和輕柔的按壓。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
映入眼簾的，是冉冰那張放大的、帶著焦急的臉龐。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小女孩的模樣，而是恢複了馬克記憶中那個二十多歲、留著白色短發的年輕女子。
她正俯身對著他，進行著人工呼吸。她的唇離開他的唇，看到他睜眼，臉上瞬間綻放出驚喜的光芒。
“你醒了！”冉冰的聲音帶著一絲後怕的顫抖，她扶著他坐起身。
馬克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靠在一棵巨大的櫻花樹下。粉白的花瓣如同雪花般紛紛揚揚地飄落，灑滿了他們肩頭。
頭頂是浩瀚無垠的、流動著七彩極光的星空，腳下是柔軟如茵的草地。這裡寧靜、祥和、美麗得不似人間，更不像是在他充滿混亂源質的體內。
“這裡是……”馬克的聲音有些乾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居然還是人類形態的。但奇怪的是，在這片空間裡，他感覺不到絲毫的束縛和異樣感，彷彿這具軀殼也變得自然起來。
“我也不知道。”冉冰挨著他坐下，仰頭看著漫天飄落的花瓣，琥珀色的眼眸裡帶著一絲迷茫和釋然，“好像……是你意識深處某個角落吧？很安靜，很美。”
她轉過頭，看向馬克，眼神變得認真起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所有的事情。從我們……分開之後。”她刻意避開了“死亡”這個詞。
馬克沉默了片刻。在這片寧靜的櫻花樹下，麵對著失而複得的冉冰，那些沉重的、血腥的、痛苦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緩緩開口，從火刑架上失控，到被逍遙所救，到在龍骨村的掙紮，到麥朵的犧牲，再到剛纔在靈息籽內部的驚險……他毫無保留地傾訴著，如同卸下背負已久的巨石。
冉冰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當聽到查爾斯的背叛和燈塔的崩塌時，她的眼中閃過憤怒；當聽到馬克變成噬極獸的痛苦時，她的目光充滿了疼惜；當聽到麥朵犧牲時，她低下了頭，肩膀微微顫抖。
“……所以，我變成了……”馬克的聲音低沉下去,
“一個……怪物。”
一片櫻花花瓣恰好飄落在冉冰的掌心。她輕輕合攏手指，再攤開時，花瓣已化作點點光塵消散。她抬起頭，目光溫柔而堅定地看向馬克，沒有一絲恐懼或厭惡。
“變成噬極獸，一定很辛苦吧。”她輕聲說道，聲音如同春風吹過湖麵，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馬克心中那扇緊閉的、裝滿委屈和孤獨的門。除了埃隆教官那聲“辛苦了”，這是除了埃隆以外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地、溫柔地觸碰他那份無人理解的痛苦。
馬克的身軀猛地一震，頭深深低下。瞳孔中強忍了太久的淚水終於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砸在柔軟的草地上，發出沉悶的輕響。
他再也無法控製，手掌帶著前所未有的笨拙和小心，如同害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寶般，輕輕環過冉冰的肩膀，將她那溫軟的身體擁入懷中。
他將頭埋在她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頸窩，像個迷路已久、終於找到家的孩子般，無聲地慟哭起來。壓抑了太久的痛苦、委屈、恐懼和孤獨，在這一刻徹底釋放。
冉冰沒有掙紮，也沒有說話。她隻是輕輕抬起手，溫柔地、一下下地拍撫著馬克因哭泣而劇烈顫抖的寬闊脊背。她能感受到那份沉重，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憊。
“沒事了……沒事了……”她低聲呢喃著，如同安撫受傷的小孩一樣，“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和釋然，“在我活著的時候，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愛。我死了，呆在這裡……”她抬起頭，看著漫天飄落的櫻花和流動的星穹，“也挺好的。”
她將臉頰輕輕貼在肩膀上，感受著觸感下傳來的、屬於生命的悸動。
“至少我知道，”冉冰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現在，死亡都無法將我們分開了。”
這句話如同最溫柔的刀，精準地刺穿了馬克最後的心防。他再也無法抑製，巨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發出了更加悲慟、更加響亮的嗚咽聲，如同受傷巨獸的哀鳴，在寧靜的櫻花樹下回蕩。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這失而複得的溫暖和悲喜交加的情緒中時，他的身體開始閃爍，變得透明，彷彿訊號不良的投影。
“不！”馬克猛地驚醒，手掌意識地收緊，卻隻抱住了逐漸消散的光點。他驚恐地看著自己變得虛幻的手臂。
“馬克？”冉冰也察覺到了異常，她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眸中帶著一絲慌亂。
“冉冰！”馬克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巨大的不捨和承諾，“等我！我一定會找到辦法！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我發誓！”他的話語如同烙印，深深銘刻在這片意識空間。
冉冰看著他焦急而堅定的眼神，看著他逐漸消散的身影，臉上慌亂的表情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靜謐的、帶著無限信任的微笑。她輕輕點了點頭，實際上她什麼都知道。
“好。”她櫻唇輕啟，聲音如同風中飄落的最後一片花瓣，帶著無儘的溫柔和期許，“我在長夜的儘頭，等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馬克的意識體徹底消散，化作點點流光，融入了漫天飄舞的櫻花雨中。
櫻花樹下，隻剩下冉冰一人獨立。她仰起頭，琥珀色的眼眸倒映著璀璨的星河和紛飛的花雪，嘴角那抹恬靜的微笑，如同凝固的時光，定格在這片永恒的意識之地。
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
縱使長夜無儘，我亦在此靜候，待你踏破黑暗，重逢於花開爛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