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眸! 第546話 兄弟.我的家
該隱從沒跑得這麼快過。
斷裂的肋骨在他肺部裡磨著,像有把銼刀在胸腔深處拉扯。汗水和膿液從頰邊那個碩大肉瘤邊緣滲出來,滑進領口冰涼地往下爬。他衝過堆滿腐爛果皮的菜市口時,踩到半顆風乾發黑的牛心。腳下一滑,整張臉重重撲在濕滑的魚鱗堆裡。
“哥——痛死了!”顱側那個被擠壓得扁平的嘴巴尖聲哭嚎“有刺紮進我眼睛了!”
該隱沒有停下。他用沾滿魚鱗黏液的手撐地,連滾帶爬地撲起來接著逃竄。肺火燒火燎,眼前發黑。跑過第二十七個街角時,他癱倒在油膩的陰溝邊,把剛吃的幾顆偷來的爛蘋果全吐進漂浮著避孕套的汙水裡。
亞伯的聲音像把生鏽的錘子在顱腔深處砸:“走……去老城根……第七棵歪脖子柳樹後麵……”
“不去!”該隱突然尖叫著捂住頭,粘液從指縫滲出“回家!我要回家!”
九年來第一次,那膿包裡的怪物被撞得太狠,癱軟得像顆被踩癟的膿瘡。用儘了近乎全部靈力去逃跑的亞伯暫時回到了膿包裡,該隱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自己擁有了身體的主宰權。
回家。這個詞像暖燈一樣燙了下他的心臟。
他甩開破鬥篷上的穢物,在晨霧彌漫的巷弄裡辨認方向。左拐,穿過煤場後門那片黑得發亮的煤渣坡;右轉,經過豁嘴老頭拴著鏈子嚎叫的瘋狗;再直走三個堆滿泔水桶的惡臭路口,就是那條爬滿黴斑的窄巷儘頭。
巷口燒餅攤的油味鑽進鼻子時,該隱第一次沒被惡心得發暈。他甚至吸了一大口混著油煙、雞糞和煤灰的空氣——像吸著媽媽熬糊了的南瓜粥飄出的焦香氣。家的氣息。
三號門那扇掉漆的木門板露出來時,該隱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木門虛掩著,縫隙裡漏出燉菜的焦味。
他扶著牆根劇烈喘息,胃袋擰絞著發空。膿包裡的亞伯像灘死肉沉在顱骨邊,連眼縫都黏住似的緊闔著。
該隱拖著爛腿一點點挪向門縫。他渴得喉嚨冒煙,更渴望媽媽那雙枯瘦卻溫熱的胳膊摟過來。
他正要推開那吱呀作響的門,門板卻突然從裡麵被整個拉開。刺眼的天光猛地劈頭蓋臉澆下,該隱下意識遮住眼睛又立即捂住右臉。是媽媽。
母親端著個豁口陶盆,渾濁的眼珠瞪著門外突然冒出的“怪物”。她裹著件油汙結塊的舊圍裙,左顴骨上有塊新鮮烏紫的巴掌印。盆裡泡著件被血染成褐色的汗衫。
“媽……”該隱的眼淚滾下來,像兩行渾濁的泥水“我餓了……”
母親眼裡的渾濁瞬間凝固成冰,她後退半步,手中陶盆咣當砸在腳邊。裂成三瓣的瓦片在臟水裡跳了兩跳。
該隱顧不上地上噴濺的汙水,滿心全是饑火燒灼的恐慌。他哆嗦著伸出手想拽媽媽圍裙的下擺:“有饃嗎……就一小塊……”
“滾開!你個敗家子!”熟悉的怒罵再次傳來,母親看著該隱右耳上方的膿包吼道“當初死的人為什麼不是你!?”
這句話該隱聽了無數次,但這次卻突然讓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曙光。
“媽,”該隱的聲音變調了,含著希冀的嗚咽“亞伯……亞伯回來了……”
他笨拙地、幾乎是虔敬地側過臉,把那個令正常人作嘔的腫瘤湊近媽媽。他甚至努力想擠出點笑,可麵頰抽搐得更加扭曲:“您看……它還幫了我……”膿包隨著他的動作緩慢地搏動了一下,表麵糊著菜市口的魚鱗和汙水,那隻黏濕的眼縫突然掀開一條細隙——
“媽……媽……”
母親的尖叫撕裂了巷道。
那不是看見兒子的驚呼,是一種源自本能的、破嗓的驚怖。
“怪——物!!滾!滾出去!!”她隨手抄起門後立著的掃帚,劈頭蓋臉地朝著那張爛臉和那顆膿包猛抽過去。
掃帚柄帶著破風聲敲在該隱頭上。篾片刮過腫脹的肉瘤,膿漿和血水瞬間進射,那隻才睜開半絲的眼皮被狠狠戳中。
膿包深處炸出非人的慘號,那聲音像極了被踩爆肚腸的野貓在深夜的絕叫。連巷口拴著的瘋狗都被刺激得突然暴吠起來。
該隱被打懵了。右耳側炸裂的劇痛讓他瞬間癱跪下去。他捂著那被打得深陷再彈跳搏動的肉瘤,視線模糊裡隻看得到媽媽那張被恐怖和仇恨扭曲了的臉。
“不是……媽媽……我是……”他語無倫次地辯解著,身子還下意識往前爬,彷彿要躲進那片殘存的溫柔陰影裡。
“滾!你這吞掉我亞伯的妖怪!”母親嘶啞狂喊著,又是一棍抽在他佝僂的背上“跟那醉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禍根!滾得越遠越好——!”豁了口的陶盆碎片被她狠狠摔過來,在臟泥地裡濺起汙黑的水花。
家門在他臉前轟然關閉,震得門楣積灰簌簌墜落。
巷子陷入死寂。
該隱的臉頰貼在那扇冰涼掉漆的門板上。被抽爛的膿包深處劇痛如同岩漿翻攪,可更深的痛楚是從身體裡某個看不見的地方炸裂開來的。他張了張嘴,喉嚨卻被冰柱撐住般凝噎。
“媽媽……開門……”他開始捶門。指節在破木門上叩出悶響“是我啊……是亞伯……他回來了……”血水混著膿液從臉頰流進嘴裡,又苦又腥。
門紋絲不動。門縫裡的光暗了下去,裡頭傳來翻箱倒櫃插門閂的聲音,還有壓得很低的、恐懼的啜泣聲。
他捶得更急:“彆不要我……我不餓……我不吃了……求求……”指甲在木頭表麵摳斷,滲出血絲“媽——”他終於嚎啕出來,像被尖刀從喉管捅進胃裡“你看看亞伯——”
他瘋狂側過頭,把自己爛臉和搏動的肉瘤往門縫縫隙裡塞。一隻耳朵擠在縫裡被木茬刺破,膿血順頰而流。
門縫裡突然噴出滾燙的水蒸氣。接著是刺鼻的、濃烈的燒艾草混著堿麵的氣味——媽媽在用這“驅邪”的沸水潑他!
“滋啦——”
該隱猛地縮頭尖叫,滾水燙在他臉頰和膿包邊緣的嫩肉上,鑽心劇痛伴著焦糊味直衝腦髓。膿包深處那隻差點被打瞎的眼睛終於睜開了——猩紅的一點怨毒的微光。
可他竟又撲上去,像瀕死的幼獸還妄圖舔舐母狼冰冷的獠牙:“媽媽……求求……摸摸我的臉……”滾燙的水泡迅速在他臉上、脖頸上膨脹起來。
門內插死的門閂撞擊聲是唯一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