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眸！ 第554話 兄弟．皮勒爾斯的腐肉
皮勒爾斯港口的晨曦像是透過一層臟汙的油布濾進來的，灰白，慘淡。收容所巨大的廢棄倉庫裡，混雜著汗臭、劣酒、黴味和絕望的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
亞伯背靠著一堆散發著魚腥味的舊漁網，將自己深陷在堆積的腐草破絮中。膿包在顱側緩慢搏動，他閉上腐爛的眼瞼，試圖隔絕光線，隔絕氣息，將所有殘餘的精力用於鎮壓體內那股狂暴欲出的殺意。
“咳……咳咳……”
輕微的、帶著水聲的咳嗽從角落傳來，是那個驅妖師。聲音不高，卻在亞伯繃緊的神經上猛力一撥。
亞伯的指節無意識地在身下發黴的草蓆上收緊，幾乎要摳穿那層粗糲的纖維，想象著指腹下是對方毫無血色的咽喉。
就在殺意幾乎衝破理智的瞬間，右耳側那個沉寂許久的肉瘤內部，極其輕微地悸動了一下。該隱那早已嘶啞無聲的意識，如同沉船前最後掙紮的氣泡：“……冷……”
亞伯咬碎了牙關裡滲出的膿血味。
必須等。
硬木靴底敲打粗糙水泥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不容抗拒的清晰節奏，在嘈雜的收容所裡突兀地撕開一條肅殺的通路。
“……都安靜！都他媽給老子滾開點！沒長眼睛嗎？！”
粗魯的吼聲像是鐵片刮擦鏽蝕的金屬。
亞伯眼簾微掀一線。
老約裡——收容所裡管事的小隊長。此刻正費力地撥開擋路的人群，他身後，還跟著幾名皮甲鮮亮、手持長矛的皮勒爾斯衛兵。士兵們冷硬的目光像剃刀般掃過，所及之處，難民們如同被強風壓製的麥浪，慌亂而畏懼地向後退縮，讓出中間一條狹窄的通道。
老約裡一邊推開礙事的人，一邊朝衛兵堆裡一個頭目模樣的人點頭哈腰：“……長官……就在前麵……就在前麵……”
士兵隊長冷峻的目光略過他，落在了亞伯所在的那堆臟汙上。當看清亞伯潰爛肮臟的模樣時，即使是最訓練有素的士兵，眼神深處也本能地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惡。
就在這時——
一股若有似無、卻又瞬間攥緊人心神的氣息，如同初春融雪中第一縷純淨的清泉，驟然湧入這汙濁的泥潭。
所有嘈雜、肮臟、絕望的氣息，像被無形的大手憑空抹去。
人群深處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
就連角落那個咳嗽的灰鬥篷驅妖師，翻動筆記的手指也驟然停頓。
陽光，終於奮力地擠進倉庫高窗破碎的豁口。
光芒如同彙聚的河流，傾注在通道的儘頭。
一個人影，就在那純粹的、幾乎令人目眩的光柱中，徐徐顯形。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流淌而下的，彷彿熔鑄了日光的——黃金。
那是極長的、璀璨奪目的金色長發，如同傾瀉的液態陽光，束在腦後，幾縷不羈的碎發垂落臉頰，映襯著那張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麵容。麵板是冰雪初融的瑩白，輪廓深邃而優雅。
他身形挺拔如蓄勢待發的騎士槍，腰懸一柄劍，劍鞘是流動的、似水銀又似秘銀的奇異金屬。整個人乾淨得與周圍汙穢的難民、士兵的甲冑格格不入。
第二十九騎士，多斯蘭特。
他步履沉穩，靴底踏在肮臟的水泥地上，落點處纖塵不染，目光越過惶恐不安的老約裡，掠過如臨大敵的士兵，最終定格在蜷縮於漁網草蓆、那團散發著濃烈死氣的陰影上——亞伯。
湛藍的眸子深處，沒有任何厭惡或憐憫的漣漪。隻有一片深邃冰冷的審視。那平靜無波的目光，如同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的腐壞核心。
灰鬥篷下的驅妖師，藏在鬥篷下的手猛地握緊了，指甲幾乎要刺進掌心。
老約裡被那目光一掃，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躬下了腰：“大……大人！訊息裡說的需要照顧的孩子應該就是他！”
多斯蘭特沒有理會任何人。
他隻是上前一步。
倉庫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成了沉重的水晶。所有聲音消失了。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騎士伸出手，朝著亞伯右耳側那個暴露在破鬥篷外、正因劇烈波動而輕微蠕動扭曲的暗紅膿包抓去。
“嗚——！”
一聲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類能發出的慘嚎，毫無預兆地從亞伯爛得隻剩裂口的唇縫中迸發出來，聲音裡蘊含的極致痛苦讓整個倉庫都為之顫抖。
那隻流著膿血和涎水的畸形爛瘤，在騎士手指尚未觸碰的瞬間猛地向內急劇收縮。表麵的血管虯結暴凸，如同被強行勒緊的網，一股冰冷的、刺入骨髓靈魂的尖銳痛楚，如同燒紅的鐵釺鑿穿了亞伯和該隱早已瀕臨崩潰的連線，讓亞伯全身僵直如遭雷擊。
那慘嚎響徹收容所。無數難民驚恐地捂住了嘴。
多斯蘭特的手指卻在離膿包僅有一寸的距離穩穩停住。彷彿剛才那石破天驚的疼痛隻是幻覺。
他並未真正碰到它。
手指懸停，指尖與那搏動扭曲的腐肉間，隔著不足一寸的、凝固的汙濁空氣。
嗡——！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頂級水晶被最輕柔指腹擦過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騎士懸停的手指周圍震蕩開來。
緊接著——
一點金色的微光，自那修長指尖憑空凝聚。
純粹、精煉、飽含著龐大生機的能量，凝聚成璀璨奪目的一小簇金焰，它懸浮於指尖，沒有熱浪，反而散發出一種冰雪般的、令人靈魂深處都感到潔淨與肅穆的微涼氣息。
膿包內部發出一連串短促而尖銳的、如同無數小針同時在瘋狂穿刺的滋滋聲，暗紅的表皮劇烈抽搐起來，表麵那些蜿蜒扭曲的血管在聖潔金焰的映照下，纖毫畢現，如同瀕死毒蟲瘋狂扭動的腿腳。
亞伯被抽乾氣力般癱倒的身體猛地反弓起來，頸椎發出令人牙酸的“咯拉”悶響。全身筋肉不自然地抽搐著，像一個被強力電流擊穿關節的破布玩偶。
“啊——燙死了！！！啊啊啊！！”
膿包裡，該隱的意識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慘烈尖叫。
“……呃啊——！”
亞伯喉嚨被無形鐵鉗死死扼住，隻能從喉嚨深處擠出破風箱般的斷續嗚咽。全身肌肉繃緊如滿弓，指甲深陷掌心的傷口中，汙血混著膿液順著手腕流下。
不行！！！
“停下！”
多斯蘭特身前懸浮的金焰緩緩熄滅了。
陽光透過高窗，勾勒著他頎長尊貴的剪影，一半在聖潔的光裡，一半浸在倉庫的塵穢陰影中。空氣裡隻剩下亞伯那破風箱般帶著血沫的喘息，一下，又一下，重重刮在每一根緊繃的神經上。
而亞伯，在潰爛血肉與冰冷石麵的摩擦聲中，無聲地咧開了嘴角，露出口腔深處烏紫猙獰的牙床，彷彿一個無聲的、浸滿了血腥的誓言：
我要把你的骨頭攪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