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眸! 第587話 孤獨的旅人.風卷殘雲之勢
“我還有個疑問……”女孩盯著萊因頌那張毫無波瀾的臉,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什麼?”
“那是……什麼東西?”女孩伸出手,指著橫在萊因頌腳邊的白色棺材。
“好東西。”
“到底是什麼?”
“我的。”
“……”
就在這時,餐廳老闆娘端著一個巨大的、邊緣磕碰掉瓷的不鏽鋼托盤,帶著一股驚人的氣勢走了過來。托盤上堆滿了東西,高聳得幾乎要傾倒,顯然是萊因頌新點的。
“砰!砰!砰!”
三個巨大的、堆得冒尖的粗瓷海碗被重重頓在桌上,震得桌子一陣搖晃。碗裡是滿滿當當、油光發亮、幾乎要溢位來的土豆泥,上覆蓋著厚厚的、醬汁濃鬱的肉臊子,點綴著幾根蔫黃的青菜。緊隨其後,是四個同樣巨大的盤子:一盤堆成小山的麵包,還冒著熱氣;一盤油汪汪、顏色醬紅的肉,肥肉部分顫巍巍地抖動著;一盤金黃油亮的煎雞蛋,疊了足有七八個;最後一盤是綠油油的、簡單焯過水的青菜。
食物的香氣,濃烈、霸道、帶著最原始的熱量和油脂的誘惑,瞬間衝散了之前的煙味和渾濁的空氣,如同一個巨大的、溫暖的拳頭,狠狠砸在女孩的感官上。
她那雙一直空洞茫然的眼睛,在看到食物的瞬間,驟然亮了起來,像兩顆驟然被投入火焰的玻璃珠,瞬間燃起一種近乎貪婪的、純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熾熱光芒。之前所有的困惑、恐懼、茫然,都被這洶湧而至的食慾瞬間蒸發得一乾二淨。
她甚至等不及萊因頌有什麼動作,小小的身體猛地前傾,雙手緊緊握住餐具,以一種與她瘦弱身軀完全不相符的、近乎凶猛的姿態,撲向了最近的那碗土豆泥。
她的動作快得驚人,完全沒有任何矜持或者品嘗的過程。刀叉在她手中變成了挖掘工具,狠狠插入土豆泥和肉臊的深處,然後猛地挑起一大坨,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裡。嘴巴瞬間被撐得鼓脹起來,幾乎看不到咀嚼的動作,隻是喉嚨快速而有力地上下蠕動,那滿滿一大口食物就被囫圇吞了下去,醬汁沾滿了她的嘴角和下巴,她也渾然不覺,立刻又埋頭,刀叉再次凶狠地插入碗中。
呼嚕!呼嚕!呼嚕!
整個角落隻剩下她瘋狂吞嚥和餐具刮擦碗壁的刺耳聲音。那碗堆得冒尖的土豆泥,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下降。
餐廳內的其他食客都看呆了。
而萊因頌則是靜靜地看著女孩狼吞虎嚥、彷彿餓了幾百年的樣子,眼神平靜無波,直到女孩風卷殘雲般乾掉了第一碗土豆泥,連碗底最後一點油亮的醬汁都用麵包颳得乾乾淨淨,然後毫不猶豫地將魔爪伸向那盤堆成小山的肉時,他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在桌上那個盛著紅燒肉的空盤子上——不知何時,女孩已經本能地、迅猛地將盤子裡最後幾塊肉掃蕩進了嘴裡。
他沉默地伸出手,將自己麵前那碗一口未動的、同樣堆得冒尖的土豆泥,平穩地推到了女孩麵前。
女孩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新土豆泥,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滿足的咕噥,再次埋頭,刀叉凶猛地插進了新的戰場。
萊因頌靜靜地抽著煙,看著對麵那個瘦小的身影以驚人的速度消滅著海量的食物。三個巨大的麵土豆泥、四個盤子(包括那盤青菜)很快都見了底,隻剩下一點油亮的殘渣。女孩滿足地打了一個小小的、幾乎無聲的飽嗝,身體終於不再緊繃,軟軟地靠在同樣油膩的椅背上。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在寬大的病號服下形成一個圓潤的弧線。亂發下那張沾滿油漬的臉,第一次顯露出一種近乎安詳的、純粹的睏倦。那雙大眼睛半眯著,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陰影,彷彿下一秒就要睡過去。
萊因頌掐滅了不知是第幾根煙的煙蒂。塑料煙灰缸裡已經堆滿了灰白的殘骸,像一座小小的、死寂的火山。
他站起身,走到櫃台前,低聲對老闆娘問道:“多少錢?”
老闆娘目瞪口呆的看著桌子上那數不儘的盤子,愣了好一會兒,才顫顫巍巍的說出了一個數字。
萊因頌從破舊的口袋裡掏出幾張皺巴巴、沾著暗褐色乾涸血跡的鈔票,放在油膩的櫃台上:“能賒賬嗎?”
老闆娘聞言,臉色立馬變了:“我見都沒見過你,你覺得可能嗎?”
“那我賒賬。”
“給我趕緊付錢!!”
“我沒錢了,給你唱首歌好不好?”
“我揍你一頓好不好?”
“……”萊因頌又翻了翻口袋,將一把鈔票遞到了老闆娘手裡“結賬。”
“你真的好怕被打……”
付完錢後,萊因頌走回桌邊,女孩已經困得小腦袋一點一點,像隻打盹的雛鳥。
萊因頌彎下腰,小心地避開她沾滿油汙的臉頰和頭發,再次將她抱了起來。這一次,女孩隻是在他懷裡極輕微地蹭了一下,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便徹底放鬆下來,發出均勻細小的呼吸聲,沉沉睡去。她的身體依舊很輕,但抱在懷裡,似乎多了一點溫軟的重量,不再像一片隨時會飄走的羽毛。
萊因頌將綁著棺材的繩子係在自己手腕上,抱著熟睡的女孩,推開了油膩的門,重新踏入外麵清冷的夜色中。廢棄工業區的夜風帶著鐵鏽和灰塵的味道,吹拂著他額前垂落的幾縷黑發,也吹散了身上殘留的煙味和餐館的濁氣。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沉睡的女孩。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她臟兮兮卻異常寧靜的睡顏。他沉默地抱著她,邁開腳步,身影很快融入更深的黑暗裡。
走了幾步,夜風中,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在對沉睡的女孩說話,又像是在對自己,或者是對這無邊無際的夜色:
“其實……”他頓了頓,似乎在回味某個極其遙遠、早已模糊不清的滋味“……你比我幸運多了。”
聲音很快消散在風裡,隻剩下他沉穩而孤獨的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街道上,規律地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