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眸！ 第593話 孤獨的旅人．被塵封的名字
天光徹底放亮時，萊因頌開始了準備。他將那張窄床清理出來，鋪上帶來的乾淨白布。所有手術器械在酒精燈上灼燒消毒。他開啟窗戶一角通風，冰冷新鮮的空氣湧入，衝淡了房間裡的病氣和壓抑。
女孩虛弱地靠在枕頭上，看著他的動作，心臟因為恐懼和疾病而瘋狂跳動，但她還是故作鎮定的想要跟萊因頌聊天：“我都不知道你還會做手術。”
萊因頌的動作微微一頓，但很快便恢複了那副高冷的樣子：”我的父母全部死於黑死病，從那之後，我就開始從醫了。”
女孩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立馬閉上了嘴。
做完準備後，萊因頌走到了那口白色的棺材前。
隻見萊因頌在棺材一側某個極其隱蔽的位置按了一下，棺材蓋板發出一聲極輕微的氣密解除聲，緩緩向上滑開一小段，露出一個僅容一隻手伸入的狹窄開口。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那不是氣味，而是一種強大的、冰冷的、彷彿來自亙古之前的生命威壓，帶著一種非人的、磅礴的能量感。房間裡的光線似乎都扭曲了一瞬，空氣變得沉重。
萊因頌麵無表情地將手伸進入口。裡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弱地動了一下，發出一種低沉的、幾乎低於人類聽覺範圍的嗡鳴，震得人心頭發慌。很快，他抽出手，手中握著一團被特殊銀色薄膜緊緊包裹、微微搏動著的物體。那東西不大，卻彷彿蘊含著可怕的力量，隔著薄膜都能感受到其強勁的生命律動。
萊因頌將其放入一個準備好的銀色金屬托盤。棺材蓋板無聲合攏，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瞬間消失。
他端著托盤走到床邊。女孩看著托盤裡那團搏動的銀色物體，恐懼得幾乎要暈過去。
“準……準備都做完了嗎……”女孩顫顫巍巍的問道。
萊因頌聞言，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看著鏡中自己濃濃的黑眼圈，隨手將金屬托盤放在地上後，拿起了放在床邊的武士刀。
“差點忘了。”
他說著，將刀刃按在脖子上，在女孩驚訝的目光中用力一劃——
噗通！
女孩目瞪口呆的看著萊因頌倒地的屍體，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不——！”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卡在她的喉嚨裡，卻隻化作一聲短促破碎的氣音。她眼睜睜看著鮮血從萊因頌頸間可怕的傷口裡汩汩湧出，迅速在地板上蔓延開來，形成一灘不斷擴大的、刺目的猩紅。
然而還沒等女孩的淚水流下，倒在地上的萊因頌卻突然動作流暢地用手一撐地麵，毫不在意地站起身。
隨後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武士刀，用床單一角擦去刀刃上並不存在的血漬，平靜地將其歸入刀鞘。
“這把刀是用煉金術打磨出來的，也許可以送給你。”
萊因頌說著，這才轉向床上那個已經徹底石化的女孩。
女孩的臉上還濺著幾滴溫熱的血珠，表情凝固在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中，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小小的身體像秋風中的葉子一樣劇烈顫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萊因頌看著她，眼神裡沒有任何解釋的意味，他抬手，用指尖隨意抹去自己脖頸上最後一點殘留的血跡，語氣平淡得令人發指：“好了。”他說“現在可以開始了。”
“我……”女孩臉上的驚恐絲毫沒有因他那平靜的語氣而得到緩解“手術真的有保障嗎？”
“如果實在害怕的話，”萊因頌已經拿出了麻醉劑“我可以給你講冷笑話。”
“不……不用了……”女孩緊張的嚥了嚥唾沫“我可以相信你嗎……”
“放心，我已經講了幾百年冷笑話了。”
“我說的是手術……”
…………
……
“閉上眼睛。”萊因頌命令道，同時拿起一支安瓿，裡麵的液體是濃鬱的紫色。
女孩在感受到冰冷的針頭緩緩進入麵板裡時，對萊因頌露出了一個微笑：“我會努力不忘記你的……”
“……”萊因頌沉默片刻，微微向右挪了挪，擋住了女孩放在桌子上的卡“不，你還是忘記吧……”
當女孩陷入昏迷後，萊因頌挽起袖子，露出線條結實的小臂。他用酒精快速清洗了雙手和女孩的胸口麵板，隨後拿起一柄狹長、鋒銳得令人心悸的手術刀……
刀尖在月光下凝住一瞬，然後，毫不猶豫地落下。
…………
……
在做完一係列複雜的“前戲”後，萊因頌沒有任何猶豫，利落地切斷了女孩那顆衰竭畸形的原生心臟的血管連線，將其取出，放在一旁。然後，以快得肉眼幾乎跟不上的速度，將那顆搏動著的強大心臟，精準地置入空出的胸腔，開始連線血管、神經……
縫合的過程更是快得超乎想象，針線穿梭，精準無誤。那顆新植入的心臟在接觸到她體溫的瞬間，似乎猛地、有力地搏動了一下。
嗡——
一股無形的能量波動以女孩的身體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桌麵上鋪著的衣物無風自動，萊因頌額前的黑發也被拂動。女孩小小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萊因頌毫不理會，當他剪斷最後一根線時，女孩胸腔內那顆新的心臟開始了強勁、穩定、充滿磅礴力量的跳動。
咚！咚！咚！
聲音沉重有力，完全不似一個孩子該有的心跳，彷彿有一麵戰鼓在她瘦小的胸膛裡擂響。
幾乎在這心跳聲響起的瞬間，變化開始了。
女孩蒼白如紙的麵板下，彷彿有無數細小的電流竄過，肌肉纖維不由自主地痙攣、繃緊。她瘦弱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微微充盈起來，不是變得肥胖，而是一種蘊含著力量的、快速的生長和重塑，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種奇異的、健康的紅暈，甚至帶著一絲不正常的灼熱。
但她緊閉的眼角，卻開始滲出淚水，混合著鼻血流下。
萊因頌快速清理了手術痕跡，給她注射了促進癒合和鎮靜的藥物。他站在桌邊，麵無表情地看著正在發生的劇變，看著那顆不屬於她的心臟如何霸道地改造著這具脆弱的軀體，如何將她過去的痕跡一點點抹除……
窗外，天色開始濛濛發亮。
女孩身體的劇烈反應漸漸平複，隻剩下那顆心臟依舊強有力地跳動著，宣告著新生的到來，也宣告著過去的死亡。
她悠悠轉醒。
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陌生的眼睛。
依舊很大，很亮，但裡麵曾經存在的驚怯、茫然、依賴、痛苦……所有屬於“那個女孩”的情緒，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初生般的純淨、空洞，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饑餓感。
她猛地坐起身，動作敏捷得不像一個剛剛經曆過開胸手術的孩子。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眼神沒有任何波動，然後，她的目光就死死盯住了床上那袋昨天買回來的食物——麵包、乳酪、水果。
她一把抓過袋子，幾乎是撕扯著將麵包塞進嘴裡，瘋狂地咀嚼吞嚥，喉嚨裡發出急切的、近乎野獸般的嗚咽聲。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食物，全身心都沉浸在一種最原始、最迫切的**之中。
然而就在進食到一半時，她卻突然停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或者說，某種植入的本能發揮了作用。
她回過頭，但萊因頌的身影已經不在原地。
窗戶洞開著，清晨微涼的風吹拂著肮臟的窗簾，輕輕晃動。
房間裡空空蕩蕩，隻剩下她一個人。以及角落裡那冰冷的武士刀。
桌麵上，隻剩下染血的紗布、冰冷的手術器械，和一顆被遺棄的、紫藍色、畸形的、早已停止跳動的小小心臟。
女孩隻是茫然地看了一眼那扇開著的窗，隨即，那深不見底的饑餓感再次主宰了一切。她不再猶豫，幾乎是憑本能的拿起武士刀，拉開門，赤腳跑進了走廊，循著食物的氣味，奔向一個隻剩下饑餓和永生的、陌生的世界。
窗外遠處的一處屋頂陰影下，萊因頌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個小小的、穿著染血襯裙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奔向必然的未來。
他轉過身，無聲地融入這座剛剛蘇醒的城市陰影之中，如同從未出現過。
女孩跑出旅店，沒有理會旅店老闆詫異的目光和“把住宿費付了再走啊”的呼喊，速度快如閃電。
她將帶著無儘的饑餓踏上未知的旅程，將一輩子尋找自己是誰。
直到那顆心臟脫離自己體內，在擺脫了地心人的詛咒的那一刻，才會得到答案。
而那一刻，艾德裡安將會伴隨著死亡到來。
但現在，她隻知道自己餓了。
陽光越發刺眼，女孩在跑向街道的那一刻突然停下了。
她抬起頭，看著屹立在旅店前的初代鎮長的雕像，它依舊像昨天那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
……
“楊易航……”
就在襲晝的身體隨著亞伯的嘶吼徹底消散前的最後一瞬，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楊易航的臉上。
“我……全都想起來了……”
那雙霧藍色的眼眸中，最後倒映出的，不是貫穿天地的白金光柱，不是正在崩潰的行星鎖鏈，也不是下方驚駭欲絕的眾人……而是楊易航那張布滿血汙、絕望嘶吼的臉龐。
“我叫……黑茲爾.阿米莉亞……”
然後……
她的身影，連同最後一點微光塵埃，徹底消失在天地之間。
彷彿從未存在過。
楊易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離襲晝剛才所在的位置，隻有不到一尺的距離。他抓了個空。隻有一縷帶著冰冷死寂氣息的微風，從他指縫間溜走。
他臉上的瘋狂、絕望、嘶吼……瞬間凝固。瞳孔中的光芒徹底熄滅，隻剩下死灰般的空洞。他保持著前衝的姿勢，如同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撲倒。
噗通。
身體重重砸在滾燙的琉璃地麵上，濺起一片細小的碎屑。
他沒有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