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眸！ 第648話 羽蛇神的詛咒．一個人
“破爛王號”在千歲近乎狂亂的操控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履帶碾過腐臭的淤泥和碎裂的骨殖，笨重卻堅定地向著森林深處推進。那門由前裝火炮改造的主炮不時發出怒吼，用粗糙但威力十足的“炮彈”轟開前方擋路的屍骸蛇怪，硬生生在潮水般的怪物群中開辟出一條道路。
暫時脫離了最直接的圍攻，擠在坦克後方簡陋搭載平台上的三人，終於獲得了片刻喘息之機。濃烈的硝煙味、鐵鏽味和怪物殘骸的腐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刺鼻氣味，但比起剛才命懸一線的絕望，這已經算是天堂。
劇烈運動後的疲憊和腎上腺素消退後的虛脫感襲來，楊易航靠在一麵冰冷的、由船用鋼板焊接的牆壁上，大口喘著氣，檢查著自己左臂上被藤蔓劃出的傷口，幸好隻是皮外傷，麻痹感也在逐漸消退。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戰術服的口袋，想找點能補充體力的東西，卻意外地摸到了幾個硬硬的小物件。
掏出來一看，是幾根包裝簡陋、看起來十分廉價的水果味棒棒糖——想起來了，是之前在某家便利店買東西時，櫃台找零不夠，店員塞給他的，他本來打算在飛機上吃，結果完全忘了這回事。
看著手裡這幾根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帶著點幼稚色彩的棒棒糖，楊易航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在這種鬼地方，這東西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他還是拆開了一根橙子味的，塞進了嘴裡。一股人工香精帶來的、過於甜膩的味道在口腔中化開——雖然算不上美味，但那熟悉的甜味卻意外地帶來了一絲微不足道的、心理上的慰藉。
他看了看身邊疲憊的同伴，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剩下的幾根棒棒糖遞了過去。
“喏，吃點甜的，補充下體力？”他的語氣帶著點不確定。
諾無眼睛一亮，毫不客氣地拿過一根草莓味的，迅速剝開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要得！甜兮兮的，巴適！”
裡昂德爾看著遞到麵前的棒棒糖，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溫和地笑了笑，接過一根檸檬味的，輕聲道：“謝謝。”卻並沒有立刻吃，而是小心地放進了禮服內側的口袋。
楊易航最後看向坐在前麵“駕駛艙”、雙手死死抓著操縱杆、身體依舊因為後怕和興奮而微微發抖的千歲。他走過去，將最後一根葡萄味的棒棒糖遞到他麵前。
千歲透過歪斜的墨鏡看了一眼那根廉價的棒棒糖，臉上閃過一絲嫌惡，本能地想拒絕——他千歲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路邊攤級彆的垃圾食品？
但當他抬頭，看到楊易航臉上那混合著疲憊、卻帶著真誠善意的表情，又感受到嘴裡尚未散去的硝煙味和喉嚨因為剛才嘶吼而帶來的乾渴灼痛，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彆彆扭扭地接了過來，粗暴地撕開包裝紙，一把塞進了嘴裡。
濃鬱的、人工合成的葡萄甜味瞬間充斥口腔，意外地壓下了那股惡心感。他含著棒棒糖，緊繃的神經似乎也隨著甜味的擴散而稍微鬆弛了一點點。
然而，這根廉價的棒棒糖並沒能安撫千歲太久。短暫的放鬆後，之前被強行壓下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心頭。他透過駕駛艙前方簡陋的觀察縫（其實就是兩塊鋼板之間的縫隙），看著外麵那幽暗、扭曲、危機四伏的森林景象，身體又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嘴裡甜膩的糖果味道，此刻嘗起來卻帶著一股鐵鏽和絕望的苦澀。
“不行……不行……”千歲猛地搖頭，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抑製的恐慌，他轉過頭，對著平台上的三人大聲喊道，幾乎是在哀求“我們回去吧！求求你們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趁著這鐵疙瘩還能動！”
他用力拍打著身邊的鋼鐵牆壁，發出砰砰的響聲：“你們也看到了！那些怪物！那些根本不該存在的東西！這地方太邪門了！再往裡走，天知道還會遇到什麼！我們都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他的情緒再次崩潰，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下，沾濕了昂貴的衣領，也弄臟了他那副名貴的墨鏡。
“喂！你個瓜娃子剛纔不是還挺雄起的嘛！”諾無叼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反駁“你那個鐵坨坨不是厲害得很嘛！一炮就把怪物轟成渣渣了！”
“那隻是運氣好！誰知道前麵還有什麼？！”千歲激動地揮舞著手臂“這坦克是我臨時拚的！天知道它什麼時候會散架！彈藥也不多了！而且……而且……”他恐懼地看了一眼上方那幽藍色的、靜止的海水穹頂“你們那些……那些魔法、影子，又能撐多久？裡昂德爾不是說了嗎，他不敢用大招，怕海水塌下來把我們全壓死！”
楊易航將嘴裡的棒棒糖咬碎，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看向千歲，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千歲，我們既然來了，就必須完成任務。迷霧礁的異常靈力波動必須查明，這關係到很多人的安全。現在退縮，之前的一切努力和危險就都白費了。”
“我纔不管你的任務！”千歲越說越絕望，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混著臉上的油汙和汗水“我就是個普通人！我沒你們那麼厲害！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在這裡的！我要回家……我的爸爸媽媽還在等我……”
看著徹底失態、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千歲，楊易航和諾無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勸解。他的恐懼是真實的，他的訴求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合理的——他確實沒有義務，也沒有足夠的能力，陪著他們繼續這場越來越危險的冒險。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裡昂德爾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屬於騎士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理性。
“千歲少爺，”裡昂德爾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千歲“首先，我必須糾正你一點。根據皮勒爾斯王國《公民權利與自由法案》第三章第十五條，每一位成年公民都享有基本的人身自由權，包括自主決定去留的權利。我們，包括我在內，都無權以任何理由強行限製你的自由。”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其次，我身為皮勒爾斯的騎士，此次前來協助楊易航先生和諾無小姐探索迷霧礁，是奉了蕾歐娜公主殿下的直接命令。騎士的誓言不容違背，上級的命令必須執行。因此，我無法，也不會在此刻選擇返回——所以，如果你堅持要離開，這是你的自由。你可以駕駛這輛……‘破爛王號’，按照原路返回我們登陸的地點。我們的船‘迅影號’應該還停泊在那裡。你可以駕駛它離開這片海域，返回洛瑟姆。”
裡昂爾德看著千歲蒼白的臉龐，提出了一個請求：“當然，如果你願意，並且安全返回後，我希望你能幫我們一個忙——聯係協會或者軍方，將這裡的情況進行彙報，並請求派遣後續的支援，哪怕是一艘無人駕駛的救援船回來接應我們也行。這並非命令，隻是一個請求。”
千歲在聽到裡昂爾德說的話後，直接愣住了。
回去，駕駛這輛看似可靠的坦克，衝過怪物區，回到安全的船上，離開這個噩夢之地。這毫無疑問是千歲此刻最強烈的渴望。
但是……一個人？
千歲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畫麵：他獨自一人，坐在這個轟鳴的鋼鐵罐子裡，周圍是無窮無儘的、拍打著裝甲的腐爛怪物。他要獨自麵對可能出現的故障，獨自判斷方向，獨自承受那令人窒息的恐懼和孤獨……直到衝出森林，回到那艘小船上，然後獨自駕駛船隻，穿越那詭異的迷霧，返回洛瑟姆……
光是想象，就讓他不寒而栗。
他看著眼前的三人。楊易航雖然皺著眉頭，但眼神裡有關切；諾無雖然嘴硬，但也沒有真的拋棄他；裡昂德爾更是將選擇權和自己的部分生死托付給了他。
如果他們一起走……
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滅了。裡昂德爾明確表示不會走，楊易航和諾無看樣子一定要完成任務。他不可能說服他們。
那麼，隻剩下一條路——自己一個人，開著這輛臨時拚湊的、不知道能撐多久的坦克，踏上那條遍佈怪物的死亡歸途。
強烈的恐懼如同冰水，澆滅了他剛剛因為製造出坦克而燃起的勇氣火焰。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獨自麵對這一切的膽量。
嘴裡的棒棒糖變得更加苦澀。他死死地咬著糖球，身體因為內心的激烈掙紮而劇烈顫抖，眼淚無聲地流淌。
最終，極致的恐懼壓倒了對自由的渴望。他發出一聲絕望的、帶著哭腔的嗚咽，整個人癱軟在簡陋的駕駛座上，帶著哭腔喊道：
“我……我不敢……我一個人不敢回去……”
他放棄了。他選擇了留在團隊裡，儘管前路可能更加危險，但至少……不是一個人。
看到千歲最終的選擇，楊易航暗自鬆了口氣。他雖然不喜歡千歲的少爺脾氣，但也不希望他真的獨自去送死。他走上前，拍了拍千歲還在發抖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麼。
裡昂德爾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他點了點頭：“那麼，我們繼續前進。艾思帝諾少爺，請繼續駕駛，注意節約‘彈藥’。”
千歲吸了吸鼻子，胡亂地用袖子擦了把臉，重新握緊了操縱杆，將嘴裡的棒棒糖咬得“嘎嘣”作響。他推動操縱杆，“破爛王號”再次發出沉重的轟鳴，堅定不移地向著森林那未知的、黑暗的深處，緩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