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102章 西荒遇舊
葬仙淵頂的風裹挾著沙礫,刮在臉上帶著熟悉的刺痛,淩雲站在葬仙淵的懸崖邊緣,深深吸了一口氣。崖下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咽喉,吞噬了他三個月的時光。此刻重見天日,雖然依舊是西荒那片蒼茫的天空,卻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淩雲的指尖卻泛著一層溫潤的光澤。他下意識地按住心口,那裡正傳來細微而清晰的搏動,九竅玲瓏心在沉寂多年後,終於在涅盤泉的洗禮中徹底蘇醒,九處竅穴如同九星連珠,在體內形成完美的迴圈。
此刻他甚至能清晰“看”到靈力在竅穴間流轉的軌跡——不再是過去滯澀的涓流,而是如同奔湧的長河,帶著玉石相擊的清越韻律。每一次心跳都在牽引天地靈氣,西荒的風沙、遠處妖獸的低吼、甚至百丈外石縫中草葉舒展的微響,都通過心竅的共鳴傳入識海,織成一張細密的感知網。
這便是九竅玲瓏心真正的力量。
過去在青雲宗時,他隻當這是修煉提速的天賦,仗著心竅通透便急於求成,從未細究過這顆心真正的玄妙。直到竅穴淤塞、修為儘廢,纔在西荒的生死間明白:所謂玲瓏,從來不是指捷徑,而是對天地、對自身、對大道的極致感知。如今九竅貫通,他終於體會到那種與天地共振的清明——靈力流轉時帶著砂礫的厚重,吐納間藏著草木的堅韌,就連呼吸都與西荒的風脈隱隱相合。
“原來如此。”淩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掌心的舊疤在晨光下泛著淺淡的粉色。秘境中涅盤泉的餘溫彷彿還殘留在血脈裡,洗去的不僅是淤塞,更是過去的浮躁。九竅玲瓏心不再是炫耀的資本,而成了映照本心的明鏡,讓他更清晰地看到自己要走的路。
他深吸一口氣,將感知從體內收回,目光投向遠方赤黃色的荒原。葬仙淵的黑暗在身後緩緩閉合,三個月的秘境之行像一場淬煉,不僅讓他的修為穩固在煉氣五層巔峰,更重要的是,那顆曾被驕傲與屈辱填滿的心,此刻如同被西荒的風沙打磨過的玉石,褪去了鋒芒,卻多了溫潤的厚重。
秘境之中的經曆如同夢境。涅盤泉的洗禮讓他打通了最後一處淤塞的竅穴,令他重獲九竅玲瓏心。《九轉涅盤功》的入門更是讓他的靈力變得愈發凝練厚重。此刻他的修為已穩固在煉氣五層巔峰,距離煉氣六層隻有一步之遙。更重要的是,那顆飽經磨礪的心,在秘境傳承的滋養下,愈發沉靜如淵。
腰間的鐵鉤泛著淡淡的灰褐色光澤,那是《塵心訣》與玲瓏心共鳴的痕跡。貼身藏著的罪徒令牌隔著粗布麻衣傳來微涼的觸感,提醒著他還有未儘的托付。他理了理被崖壁劃破的衣袍,雖然依舊襤褸,卻難掩周身那股沉靜的氣度——不再是青風城渠溝裡掙紮的廢人,也不是青雲宗裡鋒芒畢露的天選少宗,而是一個在血火中重塑自我的求道者。
“該走了。”淩雲低聲自語,腳步輕快地踏下崖頂的黑石。九竅玲瓏心讓他的步法都生出微妙的變化,每一步都落在風勢減弱的間隙,彷彿與西荒的律動合二為一。他沒有選擇直接返回人類城鎮,而是朝著西荒邊境的亂石灘行進——那裡是進入西荒的商隊常經之路,或許能打探到青雲宗的近況。
並非為了回歸,而是為了葬仙淵底那位殘魂的囑托。那枚刻著“罪”字的令牌還帶著百年前的寒意,而他如今的心竅能隱約感知到令牌中殘留的不甘與冤屈,如同風中殘燭,亟待有人為之正名。
西荒的地貌依舊是那般蒼茫,赤黃色的土地延伸至天際,偶爾有幾叢耐旱的灌木點綴其間,被風颳得瑟瑟發抖。淩雲的腳步不快,卻異常穩健,每一步都踏在實處,彷彿與這片蒼涼貧瘠的土地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微妙聯係。
他的神識下意識地如水波般擴散開來,謹慎地探查著四周。煉氣五層的修為,使得他的感知範圍遠超尋常修士,九竅玲瓏心讓他對危險的預判變得極致敏銳,足以覆蓋方圓數十丈的風吹草動。在這片名為西荒的絕域,危險如同蟄伏在沙礫下的毒蠍,無處不在,隨時可能暴起噬人。即便他剛剛才從號稱“龍潭虎穴”的葬仙淵脫身,也絕不敢有絲毫大意,每一根神經都保持著高度的警覺。
約莫走出十裡地,一陣急促的金鐵交鳴聲、沉悶的肉體撞擊聲,夾雜著妖獸兇殘的嘶吼,毫無征兆地刺破荒原的寂靜,猛地灌入他的耳中。
淩雲的腳步瞬間頓住,身形凝固在原地,兩道劍眉微微蹙起,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那激烈的打鬥聲源,清晰來自左前方一片怪石嶙峋的亂石灘,距離他所在的位置不過百丈之遙。他沒有選擇立刻現身,而是憑借豐富的經驗,迅速借著一處低矮沙丘的天然掩體,悄然伏下身去,隻探出半個頭,銳利的目光穿透揚起的沙塵,精準地投向戰場中心。
隻見那片被粗糲怪石環繞的空地上,三匹體型異常壯碩、筋肉虯結的妖狼,正呈犄角之勢,凶猛地圍攻著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輕修士。那些妖狼通體覆蓋著灰黑色的硬毛,根根如鋼針倒豎,嗜血的紅光在銅鈴般的狼眼中瘋狂閃爍,正是西荒地域最為常見也最令人頭疼的一階妖獸——鐵背妖狼。然而眼前這三匹,其凶悍程度、動作的迅捷以及彼此間近乎本能的默契配合,顯然遠非普通鐵背妖狼可比。它們進退有度,爪牙並用,不斷壓縮著包圍圈,將那名年輕修士死死地困在中央,不給他任何喘息或逃脫的機會。
被圍攻的修士看起來不過二十歲上下,麵容尚帶著幾分未經世事的稚嫩。他身上那件原本飄逸的青色道袍,此刻已沾滿了塵土和斑駁的血跡,顯得狼狽不堪。最觸目驚心的是他左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鮮血正不斷滲出,染紅了半截衣袖。顯然,他已是強弩之末,體力與靈力都在急劇消耗。他手中緊握著一柄製式長劍,劍法套路雖算得上嫻熟,一招一式間卻透著一股明顯的生澀,顯然實戰經驗嚴重匱乏,麵對群狼的圍攻顯得左支右絀。
但最讓淩雲眼神微凝的,並非修士的傷勢或窘境,而是他道袍胸口處,以銀線精心繡製的一個獨特標誌——一柄古樸的長劍,劍尖向上,懸浮於縹緲的雲端之上。
青雲宗!
淩雲的心湖泛起一絲漣漪。真是無巧不成書,剛剛才踏出葬仙淵那等險惡之地,竟就在這荒僻的西荒邊緣,遇上了青雲宗的門人。
這年輕修士的修為大致在煉氣四層左右,若是對付單獨一頭尋常妖狼,或許還能勉強周旋甚至取勝。但此刻同時麵對三頭配合如此默契、凶性大發的精英妖狼,他顯然力不從心,完全落於下風。此刻,他的呼吸已變得急促紊亂,揮劍的動作愈發散亂遲滯,身上又添了幾道新鮮的血痕,每一次格擋都顯得異常吃力,敗象已露。
“吼——!”
其中一頭最為狡詐的妖狼,敏銳地捕捉到他一個轉瞬即逝的破綻,猛地從側麵暴起發難,龐大的身軀帶起一股腥風,鋒銳如刀的狼爪閃爍著寒光,撕裂空氣,直取年輕修士脆弱的咽喉要害!
年輕修士驚得魂飛魄散,失聲驚呼,幾乎是憑借本能拚命揮劍格擋。
“鐺啷!”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響起。長劍雖然險之又險地架住了致命的狼爪,但妖狼那沛然莫禦的巨大力量,遠超他的承受極限。他隻覺一股巨力沿著劍身狂湧而來,虎口瞬間崩裂,長劍再也握持不住,脫手飛出,劃出一道弧線,“哐當”一聲落在丈許之外乾燥的沙地上,濺起一蓬塵土。
武器脫手,修士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絕望。他下意識地踉蹌著向後急退幾步,試圖拉開距離。然而,這倉皇後退的舉動,卻正好將後背暴露給了身後另一頭蓄勢待發的妖狼!
那妖狼豈會放過這等良機?它低吼一聲,強壯的後肢猛地蹬地,整個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撲上,巨大的狼爪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拍擊在年輕修士毫無防備的後心之上!
“噗——!”
修士口中噴出一大口殷紅的鮮血,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前重重撲倒,正好摔在淩雲視線前方不遠處一塊突兀的岩石旁,激起一片沙塵。
三頭妖狼見狀,眼中的嗜血光芒大盛,喉嚨裡發出貪婪的低吼。它們不緊不慢地圍攏上去,涎水從猙獰的嘴角不斷滴落,砸在乾燥滾燙的沙地上,發出“嗤嗤”的輕響,留下點點深色的濕痕。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和野獸的腥臊氣。
年輕修士被劇痛和恐懼攫住,嚇得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他徒勞地用手腳並用地扒拉著地麵,試圖向後挪動,逃離這死亡的陰影。但後背脊椎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無法發力,隻能絕望地看著三頭凶獸步步逼近,那巨大的陰影如同死神的帷幕,將他完全籠罩。他眼中最後一絲光彩也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淩雲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如同打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救,還是不救?
這個無數次在西荒生死邊緣拷問過他的問題,此刻再次無比清晰地擺在了麵前,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複雜難決。
眼前這個瀕死之人,是青雲宗的弟子。
是那個將他視為宗門之恥、無情地廢去他苦修得來的修為、讓他受儘白眼與屈辱、最終如同丟棄垃圾般將他逐出山門的青雲宗的人!
按理說,他應該冷眼旁觀,甚至,內心深處應該湧起一絲複仇般的快意才對。看著這個曾屬於那個拋棄他的宗門的人,即將命喪妖狼之口,不正是一種因果迴圈嗎?
可是……
當他的目光觸及那年輕修士眼中深不見底的絕望時,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閃過一些早已塵封的畫麵——當年在青風城陰暗冰冷的渠溝裡,那個同樣渾身是傷、同樣被恐懼和絕望包圍、同樣孤立無援掙紮求生的自己;還有更早以前,在荒山野嶺,被幾頭餓狼圍困時,那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徹骨無助感。
這些記憶碎片,如同冰冷的針,刺破了他試圖維持的冷漠外殼。
他那隻握慣了鐵鉤、布滿厚繭的手,下意識地、無聲無息地握緊了腰間那冰冷而熟悉的武器。粗糙的觸感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甸。
就在這時,那名瀕死的年輕修士,在徒勞掙紮間,目光無意中掃過沙丘後的陰影。當他的視線捕捉到淩雲的身影時,先是猛地一愣,瞳孔驟然收縮,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隨即,他像是終於從記憶中翻出了某個模糊的印象,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愕,緊接著,這份驚愕迅速被一種深入骨髓的驚恐和一種毫不掩飾的、源自宗門優越感的鄙夷所取代。
“是你?!”他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情緒的劇烈波動而變得尖利扭曲,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風聲,精準地刺入淩雲的耳膜。
淩雲心中微微一凜。他竟然認出我了?
也是。雖然自己如今衣衫襤褸,飽經西荒風沙的摧殘,臉上也多了幾分風霜刻下的痕跡,但眉眼間那基本的輪廓,終究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對於曾經同在一個宗門、或許有過幾麵之緣的人來說,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端倪。
那年輕修士似乎完全忘記了眼前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脅,竟伸手指著沙丘後的淩雲,聲音因激動而更加尖銳刺耳地喊道:“你不是那個被宗門廢了修為、像喪家之犬一樣趕出去的廢物淩雲嗎?!”
“廢物”兩個字,如同兩根淬了毒的鋼針,帶著熟悉的冰冷和刺痛感,輕輕紮了一下淩雲此刻平靜的心湖。
若是在過去,在青雲宗的日子,聽到這兩個字從任何人口中吐出,他定會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般勃然大怒,甚至會因此失去理智,做出不計後果的舉動。那是烙印在他靈魂深處的恥辱印記,是他曾經拚儘全力也無法擺脫的枷鎖。
但此刻,經曆了西荒無數次生死一線的殘酷磨礪,見識過葬仙淵那吞噬一切的百年孤寂與絕望,感受過秘境傳承那浩瀚如星海的偉力洗禮……“廢物”這兩個字,對他而言,早已失去了當初那種足以摧毀理智的殺傷力。
那不過是被他人強行貼上的標簽,是過往陰影投射下的一抹殘像。是過去的“淩雲”背負的十字架。
他早已不需要用憤怒的火焰來證明自己並非廢物憤怒,恰恰是虛弱無力的表現。
他的道,他腳下正在艱難跋涉的重修之路,他此刻所擁有的、足以瞬間格殺一階精英妖狼的力量——這些,纔是他存在的證明,纔是對那兩個字最有力、最無聲的駁斥。
然而,那名修士情急之下的叫喊,卻給他自己帶來了真正的滅頂之災。
就在他因認出淩雲而心神劇震、短暫分神的瞬間,最前麵那頭一直虎視眈眈的妖狼,眼中凶光爆射,抓住這千載難逢的破綻,龐大的身軀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驟然釋放,帶著一股腥風,猛地淩空撲上!血盆大口張開到極致,露出森白鋒利的獠牙,精準而狠辣地朝著年輕修士僅存的、毫無防備的右臂狠狠噬咬而下!
“啊——!!!”
一聲淒厲到足以撕裂耳膜的慘嚎,瞬間響徹了整個死寂的亂石灘,令人毛骨悚然!
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
在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中,年輕修士的整條右臂,竟被那兇殘的妖狼硬生生齊肩咬斷!斷臂如同破布般被甩飛出去,落在不遠處的沙地上。
斷裂的傷口處,筋肉血管被暴力撕裂,森白的骨茬刺眼地裸露在空氣中,滾燙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瘋狂噴湧,瞬間染紅了大片沙地,濃重的血腥味幾乎令人窒息。
撕心裂肺的劇痛讓年輕修士的臉龐瞬間扭曲,變得慘白如金紙,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痙攣起來。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如同黑暗的潮水,猛地衝擊著他的意識,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當場暈厥過去。
另外兩頭妖狼被這噴濺的鮮血徹底刺激得凶性大發,口中發出興奮的咆哮,眼中紅芒更盛,再次齜著獠牙,迫不及待地朝著癱軟在地、徹底失去抵抗力的獵物圍攏過去,顯然是要將他徹底撕成碎片,分而食之!
“唉……”
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從沙丘後輕輕飄出,帶著一絲無奈,一絲悲憫,最終化為一種塵埃落定的決然。
他終究還是無法做到真正的袖手旁觀。
不是因為對方是青雲宗弟子這個身份,而是因為,在那雙充滿絕望的眼睛深處,他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模樣。那份在死亡邊緣掙紮的無助感,他曾感同身受。
他不想讓自己的道,在今日,在此刻,因為一次刻意的冷漠而沾染上無法抹去的汙點。那或許會成為他道心上一道細微卻永恒的裂痕。
念頭落定的刹那,淩雲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毫無征兆地從沙丘後激射而出!速度快到隻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幾乎在同一時間,他手中那柄看似粗糙簡陋的鐵鉤,已化作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灰褐色殘影,帶著一股山嶽般沉重、不容抗拒的沛然巨力,撕裂空氣,發出微弱的尖嘯,精準無比地刺向最前麵那頭剛剛逞凶、嘴角還滴著人血的妖狼脖頸!
“噗嗤!”
一聲沉悶而乾脆的利刃入肉聲響起。
鐵鉤那尖銳的鉤尖,如同熱刀切牛油般,精準地貫穿了妖狼粗壯的脖頸,甚至從另一側帶著一蓬血雨透了出來!
那頭前一秒還凶焰滔天的妖狼,身體猛地僵直,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嗬嗬”聲,眼中瘋狂的紅光如同風中殘燭般迅速熄滅、黯淡。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在沙地上抽搐了幾下,便徹底沒了聲息,溫熱的狼血迅速在沙地上洇開一片暗紅。
這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快如閃電,狠辣無情,瞬間逆轉了局勢。讓剩下的兩頭妖狼和那個斷臂後痛苦蜷縮、意識模糊的年輕修士都愣住了,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兩頭倖存的妖狼猛地轉過身,全身毛發倒豎,死死地盯住這個突然闖入戰局的人類,喉嚨裡滾動著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咆哮,但那雙狼眼中,除了暴戾,更充滿了深深的忌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它們敏銳的獸性本能清晰地告訴它們,這個新出現的人類,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遠比剛才那個被它們逼入絕境的修士要濃烈百倍!那是一種真正經曆過屍山血海、無數次在生死邊緣搏殺才能沉澱下來的煞氣。
斷臂的年輕修士也勉強睜開被汗水、血水和淚水模糊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劇痛讓他思維混亂,但他殘存的意識依舊被巨大的震驚所充斥。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剛剛被他鄙夷地稱為“廢物”的棄徒,竟然會出手救他?這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
更讓他感到靈魂都在震顫的是,淩雲出手的速度、那瞬間爆發出的恐怖力量、以及那精準到毫巔的一擊必殺!那可是一頭剛剛才咬斷他手臂的精英鐵背妖狼啊!其皮毛筋骨之堅韌,絕非普通刀劍能輕易破開。可在這個“廢物”麵前,竟如同紙糊的一般,被一鉤斃命?!
這……這真的是當年那個被執法長老親手廢去修為、如同喪家之犬般被趕出青雲宗的淩雲嗎?!
巨大的認知衝擊,混合著斷臂的劇痛、失血的虛弱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的羞愧感,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淩雲沒有理會年輕修士那複雜至極的目光,甚至沒有看一眼地上那具妖狼的屍體。他隻是微微側身,冰冷得如同西荒寒夜的目光,平靜無波地鎖定了剩下的兩頭妖狼。那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殺意,隻有一種如同俯視螻蟻般的漠然。
“滾。”
他薄唇輕啟,隻吐出一個字。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卻彷彿帶著一股無形的、重如山嶽的威嚴,狠狠地壓向那兩頭妖狼。更有一股淡淡的、幾乎凝成實質的血腥煞氣,如同冰冷的潮汐般從他身上彌漫開來——那是無數次在生死邊緣掙紮、收割了無數妖獸乃至敵人性命後沉澱下來的恐怖氣息。
兩頭妖狼龐大的身軀同時一僵,喉嚨裡的低吼戛然而止。它們驚疑不定地互相看了一眼,又低頭看了看地上同伴那迅速失去溫度的屍體,最後目光落回淩雲手中那柄還在滴著溫熱狼血的鐵鉤上。最終,源自血脈深處的、對更強大獵食者的恐懼,徹底壓倒了嗜血的凶性。它們發出幾聲不甘卻帶著明顯畏懼的嗚咽,夾著尾巴,轉身便朝著亂石灘另一側的亂石堆中倉皇逃竄,幾個起落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危機,解除。
直到這時,淩雲才緩緩轉過身,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到那名蜷縮在血泊中、意識已有些模糊的年輕修士麵前。
修士艱難地抬起頭,透過被血汙和汗水黏住的睫毛縫隙,看向站在身前的淩雲。他的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混合著劇痛、虛弱、劫後餘生的茫然、強烈的震驚,以及一種幾乎要將他燒穿的羞愧。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麼,也許是道歉,也許是疑問。但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臂的劇痛,最終,他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那句尖銳刺耳的“廢物”,此刻彷彿化作了一根無形的、帶著倒刺的毒針,深深地紮在他的喉嚨裡,每一次吞嚥都帶來尖銳的痛楚。
淩雲的目光掃過他血肉模糊的斷臂處,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他沒有去看修士的眼睛,隻是默不作聲地蹲下身,動作麻利地從自己那個同樣飽經風霜的行囊裡,翻找出一個粗糙的小陶罐和幾卷乾淨的灰色布條。陶罐裡裝著的是暗綠色的藥膏,散發著一種混合著草木清香和苦澀的獨特氣息——那是他在葬仙淵秘境中意外尋得的幾株療傷靈草親手搗碎配置而成,其止血生肌、滋養元氣的效果,遠勝世俗的金瘡藥百倍。
“忍著點。”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既沒有憐憫,也沒有幸災樂禍。
他沒有先去處理修士身上那幾道雖然流血但並非致命的抓傷,而是直接對準了那處最為恐怖、鮮血仍在不斷湧出的斷臂創口。他迅速開啟陶罐,用兩根手指挖出大塊濃稠的綠色藥膏,毫不猶豫地、厚厚地塗抹在猙獰的斷口上。藥膏接觸傷口的瞬間,似乎激起了更劇烈的疼痛,修士的身體猛地一顫,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額頭上瞬間冒出豆大的冷汗。但淩雲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緊接著便用那幾卷乾淨的灰色布條,手法極其熟練、力道恰到好處地一圈圈緊緊纏繞、包紮起來,將傷口牢牢裹住。整個過程迅捷而沉穩,每一個動作都精準有效,如同演練過千百遍——這確實是他無數次在西荒獨自舔舐傷口、掙紮求生中學會的技能。處理傷口,對他而言,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劇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衝擊著年輕修士的神經,他死死地咬著下唇,甚至嘗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才勉強沒有再次慘叫出聲。他隻能劇烈地喘息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淩雲專注而平靜的側臉上。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看清了眼前這個“棄徒”的麵容。那張曾經在青雲宗外門也算得上俊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驕傲和浮躁的臉龐,早已被西荒的烈日風沙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線條變得硬朗而冷峻。眉宇間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沉穩和內斂,一種彷彿看透世事的滄桑。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專注地盯著包紮的傷口,平靜得像西荒最深邃的夜空,讓人完全無法窺探其內心的波瀾。
更讓他感到心悸的是淩雲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那修為波動,明明感知起來也就是煉氣五層左右,和他相仿,但偏偏卻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一種遠比外門那些築基期的執事還要深沉內斂的危險感。尤其是他周身似乎若有若無地縈繞著一層極淡的、如同沙塵般的灰褐色霧氣,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若凝神細看,卻彷彿帶著一種隔絕生機的冰冷死寂,讓人從心底裡泛起寒意。
“為……為什麼要救我?”年輕修士用儘全身力氣,從乾裂帶血的嘴唇裡擠出這句盤旋在腦海中的疑問,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淩雲正在打結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又繼續將布條末端牢牢係緊。他依舊沒有抬頭,隻是用那平淡無波的語氣,淡淡地回應了三個字:“看不慣而已。”
看不慣?
年輕修士徹底愣住了。
就……因為這個簡單到近乎荒謬的理由?
他本以為淩雲會藉此機會狠狠地嘲諷他,會冷笑著質問他剛才那句“廢物”的狂妄無禮,甚至會因為宗門舊怨而對他出手報複,讓他雪上加霜。畢竟,他剛才的言行,足以成為報複的導火索。
可是,淩雲什麼都沒做。
他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沒有一句重話,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流露。
彷彿剛才那句帶著鄙夷和羞辱的“廢物”,就像一陣微不足道的風,吹過就散了,根本沒有被他聽進耳中,更沒有放在心上。
這種近乎漠然的平靜,比任何疾言厲色的指責或幸災樂禍的嘲諷,都更讓他感到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愧。他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淩雲,早已脫胎換骨,不再是當年那個會被幾句嘲諷輕易激怒、意氣用事的少年了。
他變了。
變得如此陌生,如此深沉,甚至……讓他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
淩雲處理完斷臂處最致命的傷口,又迅速而麻利地將他身上其他幾處較深的抓傷也塗抹上藥膏、簡單包紮好,止住了流血。然後,他站起身,將那個裝著剩餘藥膏的小陶罐直接塞到了年輕修士那隻完好的左手中。
“自己處理剩下的吧。”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如同在陳述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血腥味太重,這裡很快會引來其他東西。儘快離開。”
說完,他便沒有絲毫留戀地轉過身,邁開步子,準備離開這片彌漫著血腥的亂石灘。
“等……等一下!”年輕修士心頭一急,不顧牽動傷口的劇痛,急忙嘶聲喊道。
淩雲依言停下了腳步,身體微微一頓,卻並沒有回頭。他的背影在荒原的風沙中顯得格外挺拔而孤寂。
“我……我叫趙磊……”年輕修士,或者說趙磊,用儘力氣,聲音依舊沙啞,卻努力帶上了一絲真誠的意味,“剛才……剛纔是我不對……我口不擇言……對不起……”
淩雲的腳步似乎又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他便重新邁開了步子,不再有絲毫停留,也沒有留下任何隻言片語作為回應。
對他而言,那句遲來的“對不起”,輕飄飄的,毫無意義,如同風中塵埃。
他出手救人,並非為了換取任何人的感激或道歉。那隻是他遵從本心、不願見死不救的選擇,僅此而已。
他選擇不計較那句刺耳的“廢物”,也並非出於所謂的寬容大度。而是因為,那些屬於過去的稱謂、恩怨、標簽,在他踏上這條西荒求道之路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他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它們不再有資格擾亂他的心境,更不值得他浪費一絲一毫的情緒去回應。
他的路在前方,在那片更加神秘、也更加凶險的西荒深處。不在身後那些早已塵埃落定的過往恩怨裡。
看著淩雲那衣衫襤褸卻異常挺拔、在風沙中漸行漸遠的背影,趙磊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澀、羞愧、震驚、茫然……種種情緒交織翻湧,堵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那個曾經被整個青雲宗外門弟子當作茶餘飯後談資、嘲弄物件、被視為毫無價值的“廢物”淩雲,如今卻在他最絕望、最狼狽、即將葬身狼腹的生死關頭,以一種絕對強者的姿態出現,悍然出手,救了他的性命!
西荒的風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呼嘯著,捲起地上的沙礫,狠狠地抽打在趙磊臉上,帶來火辣辣的刺痛感。他捂著被緊緊包紮、卻依舊傳來陣陣錐心之痛的斷臂處,望著淩雲最終消失在一片昏黃風沙中的方向,久久地、一動不動地癱坐在那裡,彷彿一尊凝固的石像。
他知道,今天這短短一刻鐘內所發生的一切——從極度的絕望到意外的獲救,從鄙夷的辱罵到無言的羞愧,以及淩雲那平靜卻強大到令人心悸的身影——將會如同用滾燙的烙鐵,深深地刻在他的記憶深處,永生難忘。
而淩雲,在走出很遠很遠,直到身後的亂石灘徹底被風沙遮蔽,連那淡淡的血腥味也消散無蹤之後,才對著蒼茫的荒原,輕輕撥出了一口彷彿積鬱已久的氣息。
西風猛烈地吹拂著,捲起他殘破的衣角,露出了腰間那枚毫不起眼、卻剛剛沾染過妖狼之血的鐵鉤。
遇到青雲宗的人,聽到那句曾伴隨他無數個日夜、無比熟悉的“廢物”,終究還是在他那如同古井的心湖中,激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但那細微的波瀾,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便徹底平複下去,重歸深沉的寂靜。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道心,在經曆了這短暫的波動後,反而如同被錘煉過的精鋼,變得更加澄澈、穩固、堅韌不摧。
他不再是那個活在他人評價陰影裡、為了一句辱罵就能輕易點燃怒火的淩雲了。
他是淩雲,是那個在西荒的血與火、生與死的殘酷熔爐中完成涅盤重生,是那個獨自背負著秘境傳承的秘密與托付,正一步一個腳印,無比堅定地走在自己重修大道上的求道者。
前路漫漫,或許還會遇到更多來自青雲宗的人和事,或許還會聽到更多更加刺耳、更加惡毒的稱呼。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再也不會因為這些來自過去的塵埃而泛起波瀾,更不會因此而動搖分毫。
他的腳步,沉穩而有力,踏在滾燙的沙礫上,堅定不移地朝著西荒更深處、那片更加古老神秘也更危機四伏的大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