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117章 故人訊息
清風鎮總比其他城鎮多幾分煙火氣。鎮口的老槐樹歪歪斜斜地杵在路邊,樹底下擺著兩個賣胡餅的攤子,油香混著風沙的氣息,在清晨的空氣裡彌漫。淩雲牽著瘦馬走在青石板路上,腰間的塵凡劍被粗布裹得嚴實,隻有劍柄露出的一寸墨褐,在陽光下泛著沉穩的光——他距落星穀已不足兩百裡,本想在此補給些乾糧便繼續趕路,卻沒料到,會在這裡聽到一個足以打亂他心緒的訊息。
“這位道友,請留步。”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槐樹後傳來。淩雲腳步微頓,側過頭便見一個背著藥簍的修士從樹影裡走出。修士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裡握著一把缺了齒的拂塵,臉上滿是風霜,唯有一雙眼睛還算清亮,透著幾分看透世事的滄桑。看其氣息,竟是位金丹初期的散修,在西荒邊緣也算少見。
“道友有何事?”淩雲的聲音平靜,右手不自覺地靠近塵凡劍的劍柄——西荒的散修多心思複雜,主動搭話往往帶著目的。可不知為何,這老修士身上竟有種莫名的熟稔感,像是曾在青雲宗的山門外見過的香客,帶著幾分宗門舊人的溫和。
老修士擺了擺手,從藥簍裡取出一個水囊,遞到淩雲麵前:“莫怕,老夫曾在青雲宗外院當過三年雜役,也算半個青雲人。見道友周身靈氣帶著‘穩’字,不似西荒其他散修那般駁雜,倒想起一位故人,想與你說段舊事。”
“青雲宗?”淩雲接過水囊的手指頓了頓,指尖觸到水囊粗糙的皮革,像是觸到了多年前青雲宗山門的石階。他倒了些清水遞回去,目光落在老修士道袍下擺——那裡繡著一朵早已褪色的青雲紋,確是當年青雲外院雜役的標識。
老修士喝了口水,靠在槐樹上,目光望向青州的方向,聲音沉了下來:“半年前,老夫回了趟青雲山,卻見山門前掛著白幡——玄陽子掌門,坐化了。”
“玄陽子掌門”六個字入耳,淩雲的身體猛地一僵。
水囊從指間滑落,清水灑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風沙吸乾。他站在原地,耳畔的胡餅攤叫賣聲、風吹槐樹葉的沙沙聲,瞬間都消失了。記憶像是被捅破的棉絮,無數關於玄陽子的片段湧了出來——青雲宗掌門大殿裡,那個總穿著明黃色掌門袍、卻總愛把金絲玉帶鬆鬆係著的老者,
青雲宗百年難遇的護短掌門。當年整個青雲宗,除了玄陽子,沒有任何一位長老看得慣他——戒律長老嫌他“目無規矩”,丹堂長老罵他“浪費資源”,就連負責授業的長老,也總在私下說“玄陽子這般縱容,遲早把這孩子慣廢”。可玄陽子從不在意,依舊說淩雲乃九竅玲瓏心,千年難遇之才;
演武場上,他欺辱同門,譏諷石磊是朽木難雕,也被玄陽子輕輕罰過,並送來了外門弟子調遣令;
在劍塚撒野那次,也不過是罰抄《青雲門規》閉門思過而已;
更是雪嶺上,他為了搶一株剛成熟的“冰蓮”,對同去采摘的趙猛三人出手,直接將三人震得昏迷不醒,雪蓮也被他隨手揣進懷裡。陳長老要求廢他修為、逐出師門,玄陽子卻歎氣:“不過是切磋失手罷了,年輕人爭強好勝難免沒輕重。禁足三月,賠一千下品靈石給趙猛他們養傷,這事就這麼定了——我青雲不能因為這點小事,丟了千年難遇的天才。”
他曾以為,玄陽子的縱容是天經地義。直到被石磊在宗門大比上擊敗,直到丹田被震傷、被逐出師門,他才偶爾會想起:當年玄陽子對他輕輕放下時眼底閃過的那絲猶豫;可這些念頭,都被他後來的怨懟壓了下去——他怨過玄陽子為何不在他被逐時攔一把,怨過玄陽子為何從未教他“根基”二字,卻從未想過,那份無底線的縱容,本就是玄陽子能給的、最笨拙的保護。
“掌門他……是怎麼坐化的?”淩雲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風沙磨過喉嚨。
老修士歎了口氣,眼神裡滿是惋惜:“據內院弟子說,掌門已是元嬰後期巔峰,本想衝擊化神境,卻在閉關時走火入魔。彌留之際,他手裡攥著一本你當年抄過的《青雲律》,反複唸叨著一句話——‘淩雲若在,或能悟透’。”
“淩雲若在,或能悟透……”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淩雲的心底炸開。他猛地想起,當年他被要求寫悔過書時,自己的憤怒謾罵,被逐出師門那日,玄陽子沒有出現,那是對自己的失望。
老修士見他臉色發白,又補充道:“老夫還聽掌門的貼身弟子說,掌門晚年常對著你當年用過的劍穗發呆,說‘當年若逼他多磨三年基礎,或許……’後麵的話沒說完,卻總忍不住抹眼淚。你可知,當年宗門裡反對你的長老原本是要廢你雙手雙腳,是掌門以‘自廢十年修為’相逼,才保下你一條命,隻將你逐出師門?”
淩雲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終於明白,當年玄陽子的縱容,從來不是“覺得他天賦異稟無需打磨”,而是怕他像自己年輕時那樣——玄陽子年輕時也是天賦驚人,靠著宗門資源一路衝到元嬰,卻因根基不穩,卡在元嬰後期整整三十年。他怕淩雲重蹈覆轍,卻又捨不得讓淩雲受半點苦,隻能用“縱容”當保護傘,偷偷給他鋪路;他想教淩雲“根基”的重要性,卻又怕打擊到他的銳氣,隻能在他犯過錯後,用更多的資源隱晦提醒;他衝擊化神境走火入魔,臨終前唸叨的“悟透”,哪裡是悟透什麼化神關竅,分明是悟透“縱容不是保護,根基纔是生路”的道理——而他覺得,隻有吃過根基不穩的虧、在西荒摸爬滾打過的淩雲,才能懂這份遲來的苦心。
“多謝道友告知。”淩雲彎腰撿起水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翻身上馬,沒有再去買乾糧,也沒有再問其他細節——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夠了;有些愧疚,藏在心底比說出來更沉重。
他騎著馬,朝著清風鎮外的“斷雲頂”疾馳而去。斷雲頂是附近最高的山峰,山頂光禿禿的,隻有幾塊巨大的黑石,常年被西風吹拂,像是青雲宗掌門大殿外的石獅子,沉默地守著過往。
淩雲牽著馬走上山頂,將馬拴在一塊黑石旁,自己則在另一塊石上盤膝坐下。他沒有運轉靈力,也沒有拔出塵凡劍,隻是靜靜地望著青州的方向——那裡,青雲宗的山門應該還掛著白幡,玄陽子的靈位應該擺在掌門大殿的正中,而他這個被掌門護了多年、卻連最後一麵都沒見的弟子,隻能在西荒的山頂,給他磕三個遲來的頭。
第一天,他想起幼時那年,第一次見到玄陽子。他在演武場偷偷模仿元嬰長老練劍,被戒律長老抓住要罰他,是玄陽子笑著走過來,把他抱起來放在肩頭,說“這孩子眼神亮,是塊好料,我收他當半個徒弟”。那天的陽光很好,玄陽子的掌門袍上落了些桂花,香得讓他記了很多年。
第二天,他想起十六歲那年的宗門複測。他引動護山大陣,測出天生道體,九竅玲瓏心,玄陽子宣佈他為天選少宗。
第三天,他想起被逐出師門那日。他背著簡單的行囊走出青雲山門,回頭望時,看到掌門大殿的飛簷後,露出一角明黃色的袍子——玄陽子應該是在那裡看著他走吧?或許是怕他看見傷心,或許是怕自己忍不住挽留,終究沒敢出現。
三天裡,西風吹過山頂,帶著沙塵落在淩雲的發間、肩上。他沒有掉一滴淚,眼眶卻始終是紅的。直到第三天傍晚,夕陽落在青州的方向,將天空染成一片血紅,他才緩緩站起身——抬手摸向鬢角,竟摸到幾縷泛著白霜的發絲。不是歲月催老,是心境沉澱的痕跡,是與過去和解後,道心更加澄澈的證明。
他走到馬旁,解開韁繩。風捲起他的衣袍,腰間的塵凡劍輕輕晃動,像是在替他回應遠方的青雲山。他對著青州的方向,深深鞠了三躬——第一躬,謝玄陽子當年的護佑;第二躬,愧自己當年的不懂事;第三躬,告慰掌門的在天之靈:您放心,您沒教我的“根基”,我在西荒的風沙裡,終於悟透了。
老修士早已離開,清風鎮的胡餅攤也收了。隻有斷雲頂的黑石上,還殘留著淩雲坐過的痕跡,在西風中,靜靜訴說著一段跨越時空的理解與和解。
淩雲翻身上馬,調轉馬頭,朝著落星穀的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踏過山頂的黑石,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與過去告彆,也像是在迎接未來。他知道,從今往後,再想起玄陽子,心中不會再有怨懟,也不會再有愧疚,隻有一份沉甸甸的記憶,和一份更加堅定的信念——他的“塵心”之道,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不辜負玄陽子臨終前的那句“悟透”。
故人已去,道心長存。落星穀的“罪”字石碑還在等他,五年之約還在等他,青雲宗的真相也還在等他。他會帶著玄陽子的期許,帶著這顆用西荒風沙打磨出的塵心金丹,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