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15章 藏經閣鬨劇
藏經閣的墨香,似乎總帶著一絲亙古不變的沉靜。
即便是在喧鬨的白日,這座矗立在文曲峰半山腰的閣樓,也總能維持著一種近乎肅穆的安靜。木質的樓梯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輕響,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如同天籟,連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地板上,都顯得格外溫柔,生怕驚擾了這份沉澱了千年的書香。
但這份沉靜,在淩雲踏入藏經閣的那一刻,便被徹底打破了。
他的腳步聲沉重而急促,踩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與周圍的靜謐格格不入。負責看守三層的長老抬頭看了一眼,見是這位天選少宗,到了嘴邊的提醒又嚥了回去,隻是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淩雲此刻的心情,正如他的腳步一般,焦躁而混亂。
自從美人峰宴會醉酒鬨事被玄陽子帶回峰後,他被禁足了整整半月。這半月裡,他的修為依舊停留在煉氣七層,那絲滯澀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愈發明顯,任憑他如何催動九竅玲瓏心,那層阻礙他突破煉氣八層的無形壁障都如同磐石般紋絲不動,難以寸進。每一次靈力衝擊都如同泥牛入海,隻換來更深的焦躁與挫敗感。
他將這一切歸咎於「功法不夠霸道」。長久以來的順遂與少宗身份帶來的驕矜,讓他無法接受任何形式的停滯。
在他看來,《青雲心經》雖然精妙玄奧,講究中正平和、循序漸進,卻太過溫吞,像涓涓細流,根本不適合他這種需要一日千裡、快速突破的天才;《青萍劍法》更是基礎中的基礎,一招一式早已爛熟於心,如同孩童的玩具,配不上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他需要的,是那種能讓他一步登天、威力無窮、足以碾壓同輩甚至越階挑戰的絕世功法!唯有霸道絕倫的力量,才能撕碎這該死的瓶頸。
於是,禁足令剛一解除,他便迫不及待地直奔藏經閣,目標明確而熾熱——找到一本能讓他瞬間突破、脫胎換骨的秘籍。他步履帶風,眼神急切,彷彿那本不存在的秘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藏經閣三層,檀香與書卷氣交織,存放的多是內門弟子纔有資格參閱的中高階功法和劍法。淩雲大步流星地走在高大厚重的書架之間,目光如電,快速掃過一排排泛黃的典籍、玉簡和卷軸,神情倨傲而挑剔,彷彿不是在宗門重地虔誠地尋找秘籍,而是在市井間隨意挑選一件微不足道的玩物,周身散發著不耐煩的氣息。
「《回風掌》?」他抽出一卷,指尖劃過書頁,隻瞥了兩眼便嫌惡地丟開,「哼,招式綿軟無力,花架子,不要。」
「《奔雷步》?」又抽出一本,翻了幾頁,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不過是些粗淺的移動身法,連殘影都留不下,浪費時間。」
「《凝氣訣》?」再拿起一枚玉簡貼在額前,瞬息後便猛地甩開,像是碰到了什麼臟東西,「連靈氣都凝得稀薄如霧,留著喂狗嗎?」
他一邊走,一邊隨手抽出幾卷典籍,草草翻看幾頁便嗤之以鼻,隨手像丟垃圾一樣丟在地上。紙張、竹簡落地的「啪嗒」、「嘩啦」聲在原本落針可聞的藏經閣裡顯得格外刺耳驚心,幾個正在角落或蒲團上專心翻閱典籍的內門弟子嚇得渾身一哆嗦,驚惶地抬頭看了一眼,見是這位煞星淩雲少宗,連忙低下頭顱,將憤怒與心疼死死壓在心底,敢怒不敢言。
負責值守三層的劉長老,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實在看不下去這糟蹋祖宗心血的行徑,強壓著怒火上前一步,拱手沉聲道:「少宗,這些……這些都是宗門珍藏、傳承千年的典籍,凝聚著曆代先賢的心血,還請少宗……」
「滾開!」淩雲頭也不回,冰冷的語氣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直接打斷,「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聒噪!」
劉長老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痛惜與無奈,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將滿腹勸誡嚥了回去,頹然退到一旁。看著那些被隨意丟棄、甚至踩踏的珍貴書卷,每一卷都如同他自己的孩子,是青雲宗千百年來立足的根基,如今卻遭此蹂躪,怎能不讓他心如刀絞?
淩雲卻對劉長老的痛心疾首毫不在意,甚至覺得厭煩。他的目光被書架高處一排用紫檀木盒盛放的劍譜吸引,腳尖一點,輕飄飄地躍起,伸手精準地抽出最上麵那捲鑲嵌著金絲邊、散發著古樸氣息的卷軸——《青雲劍法》全卷。
這卷厚重的劍譜,記載著青雲宗最核心、最正統的劍法精髓,從入門奠基的基礎十三式,到威震東域的高階「青雲九式」,包羅萬象,玄妙非常。即便是內門弟子,也需達到煉氣八層、經過嚴格考覈纔有資格借閱參詳。
淩雲迫不及待地展開,目光快速掃過前麵記載的基礎十三式圖譜和心法,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起手式「雲起」、「雲落」映入眼簾,他臉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之色:「又是這些老掉牙的基礎招式!翻來覆去就是雲卷雲舒,毫無新意,簡直是侮辱我的智商!」極度的失望和被人戲弄般的怒火瞬間衝垮了理智。
他猛地將這本足以讓無數外門弟子夢寐以求的劍譜狠狠摜在地上,甚至在劉長老驚駭的目光中,抬起腳,用鑲嵌著靈石、價值不菲的靴底狠狠碾踏了一下封麵,留下清晰的汙痕:「這種垃圾貨色,也配放在三層?簡直是浪費地方!」
「少宗!不可!」劉長老再也忍不住,失聲驚呼,一個箭步衝上去,幾乎是撲倒在地,顫抖著雙手心疼萬分地捧起那本被踩臟的、象征著宗門劍道傳承的劍譜,聲音帶著哭腔,「《青雲劍法》乃我宗立派之基,劍道本源,蘊含著無窮妙用與大道至理,少宗怎能如此……如此褻瀆啊……」
「妙用?」淩雲霍然轉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跪在地上、捧著劍譜如捧至寶的劉長老,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充滿譏誚的弧度,「它能讓我立刻突破這該死的煉氣八層瓶頸嗎?能讓我一拳就轟殺築基期的修士嗎?不能?那它在我眼裡就是一堆沒用的廢紙!」他眼中的鄙夷幾乎凝成實質。
不再理會氣得渾身發抖、老淚縱橫的劉長老,淩雲帶著滿腔的戾氣繼續在書架間逡巡,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終於,在一個光線昏暗的偏僻角落,最高一層的書架上,他發現了一卷被暗紅色、彷彿浸染過血色的綢緞緊緊包裹著的典籍,封麵上是三個鐵畫銀鉤、透著淩厲氣息的古篆字——《紫電訣》。
「哦?」淩雲眼中終於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那名字透出的霸道與毀滅氣息讓他心動,「這名字聽起來……倒是有那麼點意思。」他帶著一絲期待,伸手將其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
《紫電訣》是青雲宗收藏的一門頗為偏門且以霸道凶險著稱的雷屬性功法,修煉到高深境界,據說能引動九天紫電,煌煌天威,摧枯拉朽,威力無窮。但也因其過於狂暴,極易引雷焚身,走火入魔,近百年來,罕有弟子敢真正修煉。
淩雲急切地解開綢帶,快速翻閱著泛黃的書頁,越看眉頭皺得越緊,臉色也越加陰沉。開篇描述的氣勢磅礴,但越到後麵,關於具體威能的描述越是含糊,執行路線也顯得艱澀而危險。
「哼!雷聲大,雨點小,虛張聲勢!」看到最後關於功法威力的具體闡述和前人修煉的注記,他猛地合上典籍,臉上被濃重的失望和被人戲耍般的暴怒取代,「說什麼引動紫電,毀天滅地?實際上不過是些微弱的、連煉氣後期護體罡氣都未必能破開的電弧!連塊尋常的試劍石都劈不開,這也配叫霸道?簡直是浪得虛名,欺世盜名!」極度的不滿化作了毀滅的衝動。
他手臂猛地一揚,竟像丟棄一塊破布般,直接將那捲珍貴的《紫電訣》狠狠砸向遠處的書架!
「嘩啦——嘭!」
沉重的典籍如同投石般撞在書架上,發出一聲悶響,巨大的衝擊力帶動了整排沉重的鐵木書架劇烈晃動!數十卷、上百卷的典籍如同被驚飛的鳥群,紛紛從高層的架子上翻滾跌落,「劈裡啪啦」地散落了一地,揚起一片塵埃。
「豈有此理!孽障!你……你太過分了!」劉長老目睹此景,氣得眼前發黑,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枯瘦的手指指著淩雲,胸膛劇烈起伏,一口逆血湧上喉頭,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淩雲卻像是被這指責徹底點燃了心中積壓的焦躁與怒火,猛地轉過身,眼中閃爍著野獸般的暴戾凶光:「過分?我還覺得遠遠不夠呢!」他環視著滿室琳琅滿目、堆積如山的典籍,那些曾讓他抱有希望、如今卻隻帶來無儘失望的「垃圾功法」,心中的戾氣和破壞欲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為什麼?!為什麼偌大的藏經閣,就沒有一本真正配得上我的功法?!」他仰天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聲音在空曠的閣樓裡回蕩,充滿了不甘與暴虐。
「鏘啷!」
伴隨著怒吼,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寒鐵長劍,體內本就躁動不安的靈力瞬間毫無保留地瘋狂灌注劍身,冰冷的劍鋒嗡鳴震顫,吞吐出尺許長的慘白劍芒!
「少宗!你要乾什麼?!快住手!」劉長老驚恐萬狀,踉蹌著後退,聲音都變了調。
「既然都是些沒用的垃圾,留著也隻會占地方,礙眼!」淩雲眼中閃爍著徹底的瘋狂,獰笑一聲,揮動寒鐵劍便朝著旁邊一排裝滿典籍的鐵木書架,以開山裂石之勢狠狠劈去!
「哢嚓——轟!」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爆開,那排由堅硬逾鐵的鐵木打造、足以承受千斤之力的厚重書架,竟被這飽含靈力與憤怒的一劍硬生生從中劈成兩段!斷裂的木頭碎屑四濺!書架上層堆積如山的數百卷典籍,失去了支撐,如同決堤的洪水、崩塌的雪山般轟然傾瀉而下,嘩啦啦地砸落在地,捲起漫天塵埃。不少脆弱的紙質書卷、甚至一些玉簡,都被那鋒銳無匹的劍氣餘波掃過,書頁撕裂,玉簡出現裂痕,瞬間變得殘缺不全。
「啊!我的《玄冰刺》孤本啊!」一個弟子失聲痛呼。
「那是我耗費數月貢獻點才換來的《靜心訣》!全毀了!」另一個弟子看著地上被劍氣劃破的典籍,心疼得捶胸頓足。
周圍的內門弟子們發出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和哀歎,看著滿地狼藉、如同遭遇浩劫般的珍貴典籍,一個個臉色煞白,心疼得無以複加,眼中充滿了憤怒,卻攝於淩雲的凶威和身份,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淩雲卻像是嘗到了毀滅的快感,一劍得手,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加興奮瘋狂起來。他如同被心魔附體的瘋魔,揮舞著吞吐劍芒的寒鐵劍,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破壞欲,朝著旁邊的書架,一列接著一列,毫無章法地瘋狂劈砍!
「哢嚓!嘩啦——!」
「哢嚓!嘩啦——!」
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藏經閣內不斷炸開,如同驚雷滾動。整座三層閣樓都在他瘋狂的劈砍下微微震顫,灰塵簌簌落下。一排又一排承載著千年智慧的書架在他劍下如同朽木般接連崩塌、粉碎!數以千計的典籍如同被狂風暴雨蹂躪的花瓣,無助地散落、翻滾、堆積在地上,墨香、紙香混雜著新鮮木屑的刺鼻氣味彌漫在渾濁的空氣中。不過片刻,原本莊嚴肅穆、井然有序的藏經閣三層,竟變成了一片觸目驚心、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廢墟!
劉長老看著眼前這畢生心血守護之地轉瞬化為烏有,看著那漫天飛舞如同殘蝶般的書頁,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直衝腦門,眼前驟然一黑,喉頭一甜,「噗」地一聲噴出一大口殷紅的鮮血,指著依舊在瘋狂破壞的淩雲,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隨即身體一僵,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重重摔在散落的書堆上。
「劉長老!」
「快!快救劉長老啊!」
弟子們驚駭欲絕,紛紛驚呼著想要上前施救。
「滾開!誰敢擋我,一起劈了!」殺紅了眼的淩雲一腳將衝在最前麵的弟子狠狠踹飛,撞在殘破的書架上,「我還沒毀夠呢!」
此刻的淩雲,已經完全被破壞的**和找不到功法的狂怒吞噬了理智,心中隻剩下一個偏執而暴戾的念頭——毀掉!毀掉這些「配不上他」的垃圾!讓一切都化為齏粉!
就在這毀滅的狂潮達到頂峰之際,一道蒼老、嘶啞卻蘊含著無邊憤怒的咆哮,如同驚雷般從樓梯口炸響:「孽障!住手!!」
所有人,包括瘋狂中的淩雲,都被這聲飽含痛心與威嚴的怒吼震得動作一滯,循聲望去。
隻見藏經閣的總管事範老,一位須發皆白、年逾古稀的老者,此刻正拄著一根虯結的龍頭柺杖,在兩名弟子驚慌失措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腳步踉蹌地衝上三層。他本在一層小心翼翼地整理著新入庫的典籍,聽到三層傳來的恐怖巨響和騷動,心知不妙,拚了老命趕了上來。當看到眼前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崩塌的書架,堆積如山的殘破典籍,昏迷在地的劉長老,以及那個持劍而立、如同魔神般的少宗——範老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花白的胡須根根倒豎,布滿皺紋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渾濁的老眼中燃燒著滔天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痛心。
範老執掌藏經閣超過一甲子,視這些典籍如生命,甚至超過自己的生命!每一卷典籍的入庫、整理、維護,都傾注了他畢生的心血。此刻,看到這千年積累、宗門命脈被如此野蠻地摧毀,如何能不叫他心如刀絞,肝膽俱裂?
「淩雲!你……你這孽障!你可知罪?!」範老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破裂,如同砂紙摩擦,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淩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這些典籍……是我青雲宗立宗之本!是千年來無數先輩嘔心瀝血、用性命換來的傳承!是……是我宗……立足東域……千秋萬代的根基!你……你竟敢如此……如此糟踐!你……你對得起青雲宗的列祖列宗嗎?!你……你這不肖子孫!!」
淩雲停下揮劍的動作,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看著氣得快要背過氣去的範老,眼中非但沒有絲毫悔意,反而閃過一絲極度不耐的輕蔑:「一群破書而已,值得你這麼大呼小叫?沒了再抄寫一份便是,大驚小怪,聒噪!」
「你……你……噗——!」範老被他這番大逆不道、毫無敬畏的話氣得渾身痙攣,眼前徹底被黑暗籠罩,隻覺得一股腥甜直衝喉頭,猛地又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一軟,也如同劉長老一般,昏死過去,倒在散亂的書堆裡。
「範管事!」
「快!快叫醫修!快啊!」
藏經閣三層徹底陷入了混亂與恐慌之中。弟子們手忙腳亂地圍向兩位昏迷的長老,呼喊聲、哭泣聲、奔跑聲響成一片。
淩雲看著倒在地上的兩位長老,看著滿地狼藉、如同被颶風掃過的慘狀,眼中的瘋狂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猝然清醒的慌亂和茫然。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鬨得太大了,遠超劍塚那次。
但骨子裡的驕縱和不願認錯的性格立刻占據了上風。他強行壓下心頭的慌亂,收起依舊散發著寒氣的長劍,故作鎮定地冷哼一聲,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張聲勢:「哼,一群老廢物,這麼不經嚇,裝模作樣。」
說完,他轉身就想離開這片狼藉之地,隻想儘快逃離這讓他開始感到不安的現場。
「站住!」
一道低沉、冰冷、蘊含著山嶽般沉重怒意的聲音,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鎖定了淩雲的身形,從門口傳來。那聲音裡的威嚴,讓混亂的現場瞬間死寂。
玄陽子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門口,臉色鐵青,如同籠罩著萬年寒霜。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掃過閣樓內遍地狼藉的典籍、斷裂倒塌的書架、昏迷不醒的兩位長老,最後定格在淩雲身上。他周身的靈氣劇烈地波動著,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壓抑的怒意讓整個三層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顯然,這位青雲宗的掌門,已然怒到了極點。
「掌……掌門……」淩雲看到玄陽子那雙冰冷刺骨、毫無溫度的眼睛,心中一沉,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玄陽子沒有立刻理會他,身影一晃,便已出現在昏迷的範老身邊。他迅速俯身,探了探範老的鼻息,又搭上其腕脈,臉色更加難看。他毫不猶豫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枚散發著濃鬱藥香的碧綠丹藥,小心翼翼地喂入範老口中,並以自身精純靈力助其化開藥力。直到感覺到範老的氣息稍微平穩下來,他才緩緩站起身。
當他再次轉過身,麵向淩雲時,目光已經銳利得如同實質的利劍,帶著無邊的失望和深沉的痛心,直刺淩雲心底:「你……可知罪?」
淩雲被他看得渾身汗毛倒豎,如芒在背,在那恐怖的威壓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囁嚅著辯解道:「我……我隻是一時心急,找不到……找不到合適的功法,一時失手才……」
「失手?!」玄陽子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驚雷在閣樓內炸響,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他指著滿地狼藉,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淩雲心上,「失手能劈碎整整三層、二十七排鐵木書架?!失手能毀掉近五千卷孤本、珍本典籍?!失手能氣得兩位為宗門鞠躬儘瘁數十年的長老接連吐血昏迷?!淩雲!你的失手,好大的『手筆』啊!!」
他一步步逼近淩雲,腳步沉重,每一步都彷彿踏在淩雲的心跳上,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和濃得化不開的失望:「為師教導過你多少次?!要敬畏典籍!那是先賢智慧的結晶!要尊重師長!那是立宗的根本!要沉穩心性!那是修道的基石!你……你全都當成了耳旁風嗎?!全都餵了狗嗎?!」
淩雲被他步步緊逼的怒斥吼得臉色慘白,連連後退,脊背抵上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但心底那份被驕縱慣養出的不服氣,依舊在掙紮:「可是……可是那些典籍……本就沒用,配不上我的天賦,留著也是浪費資源……」
「住口!」玄陽子怒不可遏,猛地一掌拍在旁邊唯一一根尚且完好的粗大立柱上!
「轟!」
一聲悶響,那根由堅硬紅靈木打造、需要數人合抱的立柱,竟被他一掌拍出一個深達寸許、邊緣焦黑的清晰掌印!木屑紛飛!整個藏經閣都彷彿搖晃了一下。
「你懂什麼?!」玄陽子須發皆張,厲聲咆哮,聲浪滾滾,「你可知這些典籍意味著什麼?!那是無數先輩披荊斬棘、嘔心瀝血、甚至犧牲性命才換來的傳承!是我青雲宗能在這東域屹立千年不倒的根本!你毀的不是書!你毀的是我青雲宗的根基!是斷了宗門的傳承命脈!你這孽障!!」他痛心疾首的怒斥,如同洪鐘大呂,在寂靜的閣樓中回蕩。
淩雲被玄陽子這雷霆萬鈞的怒火和那可怕的掌印徹底震懾住,嚇得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強辯一句,隻是死死地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袍下擺,身體微微顫抖。
周圍的弟子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紛紛低下頭,目光複雜地看著玄陽子,等待著他的最終裁決。毀經滅典,毆打長老(雖非直接出手,但氣昏長老比毆打更甚),這等前所未有的大罪,即便是天選少宗,恐怕也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了吧?廢除修為?逐出師門?眾人心中惴惴不安。
玄陽子死死地盯著淩雲,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焚燒殆儘,內心天人交戰。那廢除修為、甚至清理門戶的念頭,在舌尖滾了又滾。可每當他看到淩雲那低垂的頭顱,想到他體內那萬中無一的九竅玲瓏心,想到宗門複興那渺茫的希望,那到了嘴邊的重罰,卻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怎麼也吐不出來。九竅玲瓏心,是宗門未來的唯一指望啊……這份沉重的責任,讓他心如刀絞。
最終,所有的暴怒、失望、掙紮,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疲憊與無力的歎息。他的肩膀似乎都垮塌了幾分,聲音帶著一種深深的倦意:「罷了……罰你……親手重修藏經閣三層所有損毀的書架,整理……所有散落的典籍。什麼時候……整理完畢,恢複原狀,什麼時候……才能離開藏經閣。」
「什……什麼?」
這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處罰結果,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瞬間激起了更大的驚濤駭浪。所有人都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毀了近五千卷傳承典籍,氣暈了兩位德高望重的長老,鬨得天翻地覆,震動全宗……最終的懲罰,竟然僅僅是……重修書架、整理典籍?這懲罰,甚至比上次在劍塚撒野、毀壞幾柄飛劍還要輕得多!輕得簡直荒謬!
淩雲也猛地抬起頭,愣住了,他也沒想到懲罰會如此之輕。巨大的錯愕之後,一股劫後餘生的僥幸和得意迅速湧上心頭,瞬間衝散了之前的恐懼。他連忙低下頭,努力掩飾住眼中幾乎要溢位的得意,用儘可能「恭敬」的語氣道:「弟子……遵令。」
玄陽子沒有再看淩雲那掩飾不住的僥幸神情,彷彿多看一眼都會讓他心力交瘁。他疲憊地轉過身,對旁邊噤若寒蟬的弟子吩咐道:「先將範管事和劉長老送回各自住處,不惜一切代價,請最好的醫修診治。另外,傳我掌門令諭,調……外門弟子五十名,即刻前來……協助少宗重修書架,整理……典籍。」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
「是,掌門。」弟子躬身領命,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而聽到「調外門弟子協助」這幾個字,一直低著頭的淩雲,嘴角終於再也控製不住,勾起了一抹清晰而冰冷的、充滿嘲諷的得意笑容。
所謂的「親手重修」、「整理典籍」,到頭來,還不是要由那些低賤的外門弟子代勞?他這個「天選少宗」,不過是在這裡做做監工的樣子,走個過場罷了。掌門終究……還是捨不得重罰他。
周圍的弟子們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看著淩雲嘴角那抹刺眼的笑意,看著掌門那疲憊而蕭索的背影,眼神從最初的驚愕,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憤怒,深深的失望,以及……毫不掩飾的鄙夷。最後一絲殘存的敬畏,也在這一刻徹底煙消雲散。
他們終於徹底明白了。無論淩雲闖下多麼彌天大禍,無論他如何踐踏宗門規矩、傷害同門長老、毀滅宗門根基,掌門都會像護犢子一樣護著他。所謂的「懲罰」,不過是一塊遮羞布,一場演給全宗上下看的、極其拙劣的戲碼。宗門的規矩,在「天選少宗」麵前,形同虛設。
玄陽子背對著眾人,看著滿地如同殘骸般的書卷,看著那根留下焦黑掌印的立柱,又彷彿透過虛空看到了淩雲那毫不悔改的得意。他的心中充滿了巨大的無力感和深沉的悲哀。他知道,這個妥協的決定會讓多少人寒心,會讓宗門的法度威嚴徹底掃地。這無異於飲鴆止渴。
可他彆無選擇。為了那渺茫的未來,他隻能寄希望於,這次的「懲罰」能讓淩雲在整理這些被他視為「垃圾」的典籍時,稍微體會到一點前人的心血和不易,能讓他明白這些典籍對於宗門的意義,能讓他……收斂哪怕一絲一毫的狂妄。
隻是,這位精疲力竭的掌門不知道,他這一次次的縱容與輕罰,早已讓淩雲徹底失去了對規則的最後一絲敬畏,對他人(尤其是長輩和宗門傳承)的最後一點尊重。每一次的全身而退,都在喂養著這頭名為「驕縱」的凶獸。
藏經閣這場驚天動地的鬨劇,最終以一場輕描淡寫、近乎兒戲的「懲罰」草草落下帷幕。
然而,散落一地、如同殘肢斷臂般的典籍碎片,兩位長老吐在地上、刺目驚心的殷紅鮮血,以及那些聞訊趕來的外門弟子們默默收拾殘局時,臉上那麻木、認命、甚至帶著一絲瞭然的嘲諷眼神……都在無聲地、卻又無比清晰地訴說著這場鬨劇背後,那令人窒息的悲哀與徹骨的不公。
而這一切的苦果,連同那根留下焦黑掌印的恥辱之柱,都將成為未來那場席捲青雲宗、顛覆一切的巨大風暴的,又一塊沉重而血腥的基石。風暴的種子,已在無聲的絕望中,悄然埋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