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37章 台下落淚
演武場的喧囂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呐喊聲、兵器交擊聲,混雜著塵土與汗水的腥氣,傳進後台的休息室時,已變得模糊而遙遠,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又像是隔著深水傳來的悶響。這間休息室原本是為晉級四強的弟子精心準備的,雖談不上奢華,卻也處處透著雅緻與舒適:一張光滑的梨花木桌擺放在中央,桌麵紋理細膩,幾把雕花紅木椅子圍在一旁,椅背弧線流暢,牆角置著一個半人高的青瓷水缸,釉色溫潤,缸口浮著幾片新摘的茶葉,葉片在水中緩緩舒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龍井茶香,沁人心脾,本是讓人凝神靜氣、沉澱心緒的所在。
但此刻,這裡卻成了一片狼藉,如同狂風過境後的廢墟,昔日的寧靜蕩然無存。淩雲蜷縮在房間最昏暗的角落,背脊緊緊抵著冰冷刺骨的牆壁,那寒意似乎能穿透錦袍,直刺骨髓。他雙手死死地抓著自己散亂的頭發,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繃緊,泛出青白色,彷彿要將頭皮連同那些屈辱的記憶一起撕扯下來。他那身華貴的金絲錦袍沾滿了塵土和乾涸的暗紅色血跡,斑駁刺眼,原本一絲不苟、象征身份的發髻散亂開來,幾縷油膩的頭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狼狽得如同喪家之犬,全然不見往日那股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傲氣。丹田處的劇痛如同無數條毒蛇在啃噬,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受損的經脈,帶來針紮般的刺痛,彷彿有無數細小的刀刃在體內遊走、切割。然而,這些身體上的痛苦,遠遠不及他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萬分之一,那是一種深入骨髓、浸透靈魂的屈辱與絕望,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從內而外地撕裂、吞噬。
「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淩雲的聲音沙啞而破碎,像是從喉嚨深處、從破碎的胸腔裡硬生生擠出來的一般,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製的顫抖。他深深地低著頭,如瀑的長發淩亂地遮住了大半張曾經意氣風發的臉龐,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如同風中落葉,和急促起伏、如同拉風箱般的胸膛,卻**裸地暴露了他內心掀起的滔天巨浪。剛纔在擂台上發生的一切,每一個細節,都如同最鋒利、最冰冷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切割著他的神經:石磊那石破天驚、帶著蠻橫無匹力量的一拳,直搗黃龍,破開他所有防禦;自己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的狼狽身影,重重砸落塵埃;台下無數弟子那震驚、嘲諷、幸災樂禍的目光交織成的無形網羅,鋪天蓋地將他籠罩;以及最後,裁判長老那句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如同最終宣判的「石磊勝」……每一個畫麵,每一個聲音,都像是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反複播放,將他無情地推入無邊的黑暗深淵。
他輸了。
輸給了石磊。
輸給了那個他從骨子裡看不起的、視若草芥的、資質平庸的外門弟子石!
這個殘酷的認知,像一把燒得通紅的烙鐵,帶著嗤嗤的聲響,狠狠地燙在他那顆高傲無比的心上,讓他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彷彿整個胸腔都被無情地掏空,隻剩下一個冰冷巨大的窟窿。
他死死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柔軟的皮肉,留下幾道刺目的血痕,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我是天選之子……我是九竅玲瓏心……我是註定要站在頂峰的人……」淩雲喃喃自語,起初是夢囈般的低語,聲音卻越來越大,帶著一種近乎偏執、不顧一切的瘋狂,「我怎麼可能輸?怎麼可能輸給那個廢物?!他不過是個下賤的、隻配在泥裡打滾的螻蟻,憑什麼踩在我頭上!憑什麼!」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蛛網般的猙獰血絲,幾乎要撐裂眼眶,原本俊朗如玉的臉龐因為極致的痛苦和無法宣泄的憤怒而扭曲變形,嘴唇劇烈地哆嗦著,額角青筋暴起,如同盤踞的蚯蚓。他像一頭徹底失控、瀕臨絕境的受傷野獸,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冰冷的地上猛地躥了起來,一把抓起桌上唯一還算完好的一個青花瓷茶杯,用儘全身的力氣,帶著同歸於儘般的恨意,狠狠地砸在地上!「啪嚓!」一聲脆響,茶杯應聲碎裂,化為齏粉,尖銳的瓷片如冰雹般四濺開來,散落一地晶瑩的碎片,閃爍著刺眼的光。
但這似乎根本無法宣泄他心中那焚天煮海的滔天怒火,他嘶吼著,像一頭紅了眼的瘋牛,又猛地衝向牆角那尊靜靜矗立的青瓷水缸,抬腳,用儘全身的力氣,帶著毀滅一切的衝動,猛踹過去!「砰——嘩啦!」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水流奔湧的聲音,水缸應聲而裂,缸體四分五裂,裡麵清澈的涼水混合著缸底的泥土汩汩流淌出來,很快就在冰冷的地麵上積起一灘渾濁的水窪,迅速浸濕了他沾滿塵土的靴子。「廢物!都是廢物!沒用的東西!」淩雲嘶吼著,聲音撕裂了空氣,充滿了破壞欲,他像瘋了一樣在狹小的房間裡橫衝直撞,肆意破壞。沉重的紅木椅子被他掀翻,狠狠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咚」聲;梨花木桌被他狂暴地推倒,桌腿在重壓下嘎吱一聲斷裂;牆上懸掛的、描繪著高山流水的字畫被他一把扯下,胡亂地揉成一團,瘋狂地踩在腳下,留下汙濁肮臟的腳印。凡是他視線所及、手臂能碰到的東西,都沒能倖免於難,整個原本雅緻的休息室瞬間變成了一片真正的廢墟,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汗水的鹹腥和破碎物品散發出的酸腐氣味,令人窒息。
他的嘶吼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如同垂死野獸的哀鳴,充滿了不甘、滔天的憤怒、無底的絕望和一種深入骨髓、令人心悸的恐懼。
「我是天選少宗!我是青雲宗未來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憑什麼?憑什麼我會輸給一個廢物?!這不公平!蒼天不公!」
「是他!一定是他耍了卑鄙的手段!無恥!卑鄙無恥的小人!」
「還有你們!你們這些廢物!都在看我的笑話!都在等著這一天吧!」
他的聲音在狹小、破碎的休息室裡瘋狂回蕩,撞擊著四壁,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完全失控的瘋狂。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冰冷的汗水和飛揚的灰塵,從他布滿血絲的眼角洶湧滑落,劃過他沾滿汙跡、扭曲的臉頰,最終滴落在同樣肮臟不堪的錦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冰冷的痕跡,黏膩地貼在麵板上。
這是淩雲人生中地成為青雲宗的掌門,成為威震東域的霸主,甚至成為整個浩瀚修真界的至尊,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無人能及,無人敢逆。
可現在,這一切精心構築的幻想,那看似堅不可摧的輝煌圖景,都被石磊那石破天驚、簡單粗暴的一拳,徹底擊得粉碎,化為隨風飄散的齏粉,再也無法拚湊。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淩雲猛地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雙手如同擂鼓般,用儘全身的力氣,瘋狂地捶打著堅硬的青石板地麵,發出沉悶而絕望的「咚咚」聲。堅硬的石板被他捶得震動,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凹痕,碎裂的石屑尖銳地刺入他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掌,鮮血滲出,染紅了地麵,他卻彷彿完全感覺不到那錐心的疼痛,隻顧宣泄著那無處安放、幾乎要將他撐爆的滔天怒火。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洶湧不斷地從他布滿血絲的眼中湧出,滑過他緊繃的下巴,滴落在腳邊破碎的瓷片上,碎裂成更小的水珠。他不再嘶吼,隻是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如同瀕死幼獸般的嗚咽聲,像個在無邊黑暗中徹底迷路、找不到歸途的孩子,充滿了無助和徹底的絕望,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肩膀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抽泣都牽動著全身的傷痛。
他的驕傲,他的自負,他那賴以生存的、堅不可摧的自信,在這一刻,被徹底地、無情地擊垮了,如同那牆角破碎的青瓷水缸,碎片散落一地,再也無法複原。
休息室的門外,一道身影靜靜地佇立在那裡,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紋絲不動。
是玄陽子。
他不知已經站了多久,身上的紫金道袍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褶皺處沾染了走廊浮動的塵埃,透著一股風塵仆仆的沉重。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透過虛掩的門縫,無聲地落在房間裡那個蜷縮在廢墟中崩潰痛哭的身影上,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深深的失望,如同寒冰刺骨,凍徹心扉;有錐心的痛惜,似鈍刀割肉,緩慢而折磨;有無儘的惋惜,像秋風掃落葉,帶著蕭瑟的涼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的……釋然,彷彿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終於卸下,卻又帶著難以言說的沉重。他看著淩雲從一個天賦異稟、眼神清澈的孩童,一步步長成如今這個驕傲自負、目空一切的少年,曾幾何時,那雙眼中也曾閃爍著如同星辰般明亮、充滿希望的光芒。他曾寄予厚望,傾注心血,甚至不惜違背宗門規矩也要暗中偏袒他,為他鋪平道路,掃清障礙,為的就是讓他能順利成長,成為青雲宗未來的頂梁柱,撐起這片傳承千年的天空。
可他終究還是在自己過度的溺愛和放縱中,一步步走上了歧途。驕傲膨脹成自大,天賦滋長了目中無人,揮霍宗門資源如流水,心性在奉承中扭曲如盤踞的毒藤……眼前這場慘痛的失敗,對此刻的淩雲來說,或許是墜入痛苦深淵的開始,但對他玄陽子,對整個青雲宗的未來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這場**裸的失敗,如同驚雷炸響,讓他看清了自己那虛浮不穩的根基,也打碎了他那不切實際、高高在上的幻想,如同撥開重重迷霧,終於得見那殘酷卻真實的根基。
「唉……」玄陽子幾不可聞地、輕輕地歎了口氣,聲音輕得如同羽毛落地,瞬間消散在走廊深沉的陰影裡。他沒有推門進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也沒有開口說一句安慰的話,隻是默默佇立,呼吸看似平穩,內裡卻沉重如山。他深知,有些路,必須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旁人無法代步;有些跟頭,必須自己狠狠摔下去,痛徹心扉之後方能真正悔改。隻有真正品嘗過失敗的苦澀,隻有真正痛過,才能明白自己錯在哪裡,才能從那泥濘的深淵中掙紮出來,尋找到重新站起的力量。
他默默地、幾無聲息地轉過身,紫金道袍的寬大衣擺輕輕拂過布滿塵埃的地麵,準備悄然離開。就在這時,休息室裡傳來淩雲那帶著濃重哭腔的、斷斷續續、卻飽含怨毒的嘶吼:「我是天選之子……我不會輸的……我不能輸……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石磊……讓他付出代價……讓他生不如死……」玄陽子即將邁出的腳步猛地一頓,眉頭瞬間緊緊鎖起,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眼中閃過一絲深重的憂慮,如同驟然聚攏的烏雲,徹底遮蔽了日光。看來,這場失敗帶來的,不僅僅是打擊和醒悟,還有更深沉、更黑暗的怨恨,那怨恨如同最致命的毒藥,正迅速滲入他的骨髓,腐蝕他的靈魂。這怨恨,若是引導不好,任其滋長,很可能會徹底毀了他,將他拖入萬劫不複、永世不得超生的深淵。但玄陽子最終還是沒有回頭,隻是深深地、飽含複雜情緒地看了一眼那扇虛掩的、如同命運裂痕的門,彷彿要將這滿目瘡痍的場景刻入心底最深處,然後緩緩地、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邁開了腳步,一步步消失在走廊儘頭愈發濃重的陰影裡,隻留下一片死寂。
休息室裡,淩雲的嘶吼和壓抑的哭泣還在繼續,隻是聲音越來越微弱,越來越沙啞,充滿了無邊的絕望,如同風中搖曳、即將熄滅的殘燭。
他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完全地崩塌了,如同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峰,決堤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了一切理智和驕傲。那個曾經不可一世、光芒萬丈的天選少宗,此刻在後台這個冰冷肮臟的角落裡,哭得像個被整個世界遺棄的迷途孩童,蜷縮著,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抖。他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苦澀如膽汁,彌漫了整個口腔和靈魂;第一次明白了絕望的含義,冰冷如萬丈寒潭,將他徹底淹沒;也第一次,對自己那曾經深信不疑的身份產生了動搖,那疑問如同最毒的蛇,冰冷地噬咬著他的心臟。
他蜷縮著,身體冰冷,嘴唇乾裂,隻能發出低不可聞的、破碎的呢喃:「我真的是天選之子嗎?我真的……比所有人都強嗎?我……我真的錯了嗎?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些如同詛咒般的問題,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著他的心臟,讓他窒息,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絕望。
演武場那屬於勝利者的喧囂,依舊隱隱約約、頑強地穿透厚重的牆壁傳來,歡呼聲浪此起彼伏,其中夾雜著「石磊!石磊!」的名字被一遍遍高聲頌揚,如同最惡毒、最刺耳的嘲諷,精準地穿透牆壁,直刺他的耳膜,讓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刺穿雙耳,隔絕這世間所有的聲音。
夕陽最後的、血紅色的餘暉,透過休息室那扇高懸的小窗,斜斜地、無力地照進這片狼藉,在地上投下長長的、扭曲變形的影子,將淩雲蜷縮在角落的孤寂身影拉得更加細長、更加渺小、更加無助。淩雲蜷縮在陰影與殘光交織的角落裡,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淚水早已流乾,隻剩下空洞無神、如同死水的眼神和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嗚咽,嘴唇乾裂出血,麵色慘白如紙。他那賴以生存的驕傲,如同地上那堆再也無法拚湊的青花瓷碎片,散落一地,沾滿汙穢,再也無法拚湊完整。這場慘痛的失敗,像一道無形的、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地困在這方寸之地,也冷酷地預示著他未來的道路,將會布滿荊棘,更加艱難,更加曲折,充滿未知的風暴。
而那個此刻站在擂台上,沐浴著萬眾歡呼、接受著榮光的石磊,此刻還不知道,他這石破天驚的勝利,不僅打破了一個被精心編織的天才神話,也在另一個人的心中,在那片被碾碎的驕傲廢墟之上,深深地、不可磨滅地埋下了一顆充滿黑暗怨恨的種子。這顆種子,在未來的某一天,在仇恨的澆灌下,或許會悄然生根發芽,瘋狂地汲取著絕望和怨毒的黑暗養分,最終長成一棵足以纏繞命運、摧毀一切的劇毒藤蔓。後台那撕心裂肺的哭泣聲,終於漸漸微弱,直至平息。
隻剩下一片死寂,如同墳墓般沉重。
以及空氣中彌漫著的,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怨恨的氣息,沉重得令人窒息,彷彿連時間都在這裡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