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72章 市井傳聞
青風城的暮春,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陽光透過嫩綠的枝葉,在青石板路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街道兩旁的店鋪幌子迎風招展,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交織成一幅熱哄喧囂的市井畫卷。
淩雲背著半簍剛撿來的柴火,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左臂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賣花女給的草藥膏很管用,淤青散去了不少,傷口也早已結痂。這些日子,他依舊每天去清理淤塞的排水渠,隻是更加小心,儘量避開那幾個地痞經常出沒的地方。
他的生活,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每天乾活,換取口糧,夜裡在破廟裡吐納,感受那絲微弱的靈氣。偶爾,他會去城南的街角,遠遠地看一眼那個賣花女的小攤,看到她平安無事,便會安心地離開。
他沒有再去找她,也沒有再和她說話。
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充滿了汙穢和危險,離她遠一點,或許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然而,平靜的生活之下,卻有一些東西,正在悄然發生變化。
變化,是從一些零星的議論開始的。
起初,隻是破廟附近的幾個乞丐和窮苦人,在閒聊時偶爾會提到他。
“哎,你們發現沒有?那個清理渠溝的淩小子,最近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了?不還是照樣滿身泥巴,沉默寡言的嗎?”
“不是……我前幾天夜裡起夜,路過破廟,好像看到他在裡麵打坐,身上……好像有點光?”
“你看花眼了吧?他一個臭要飯的,還能發光?”
“說不定是真的呢?我聽說啊,他以前可是修仙的呢!”
“修仙的?那怎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誰知道呢……或許是在偷偷修煉吧?”
這些議論,大多是帶著好奇和懷疑,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畢竟,一個落魄的渠溝清理工,怎麼可能和“修仙”、“發光”這些詞語聯係在一起?
人們更願意相信,那隻是窮苦人在寒夜裡產生的幻覺,或者是無聊的臆想。
但很快,又一件事的發生,讓這些議論變得更加具體,也更加引人遐想。
那是一個傍晚,淩雲乾完活,正準備回破廟。
路過一條偏僻的巷口時,突然一聲淒厲的哭聲劃破了街巷的寧靜,帶著孩童特有的驚恐和無助,令人心頭一緊。
他循聲望去,隻見一條體型碩大、皮毛肮臟的惡犬,正對著一個不慎跌倒在地的小男孩狂吠不止。那惡犬齜著森白的尖牙,涎水從它粗厚的嘴角不斷滴落,渾濁的涎液拉成黏膩的絲線,落在地上。它頸毛倒豎,眼神凶狠暴戾,喉嚨裡滾動著低沉而極具威脅的咆哮,四肢蓄力,身體微微下伏,那姿態彷彿下一瞬就要撲上去將小男孩撕成碎片。
小男孩嚇得小臉慘白如紙,毫無血色,他蜷縮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小小的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哭得撕心裂肺,淚水混著塵土糊了一臉,那絕望的哭聲揪得人心顫。
周圍早已圍攏了幾個聞聲趕來的大人,他們臉上也寫滿了驚懼,指指點點,低聲議論,卻都懾於那惡犬的凶威,不敢上前一步。有人認出來,那是附近一個屠戶家養的看門狗,平日裡就極其凶悍,仗著主人之勢在街坊間橫行霸道,動輒狂吠追逐路人,咬傷過牲畜,街坊鄰裡無人不懼,根本沒人敢招惹。
“快!快去叫屠戶來!”一個中年婦人焦急地喊道,聲音發顫。
“誰敢去啊?那畜生瘋起來連主人都敢齜牙,更彆說外人了!萬一被咬一口……”旁邊一個漢子立刻反駁,臉上帶著明顯的後怕。
“唉……這孩子真可憐,怎麼就撞上這煞星了……”人群中響起歎息。
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目光裡交織著同情、恐懼和一絲無能為力的焦灼,但腳步卻像被釘在地上,沒人敢越過那條無形的界限。
淩雲的眉頭,在聽到那無助哭聲的瞬間,便緊緊地皺了起來,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這哭聲,這場景,猛地刺痛了他的神經。他幾乎立刻想起了那個在風雪中瑟瑟發抖、捧著枯萎花朵的小姑娘,想起了自己當時因怯懦而移開的視線,想起了那份深埋在心底、一直灼燒著他的愧疚和無力感。那是一種對弱小袖手旁觀的冷漠,是他曾經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去。
沒有絲毫猶豫,如同身體的本能反應,他迅速彎腰,從路邊撿起一根粗壯結實的木棍,握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然後邁開腳步,分開人群,徑直朝著那條凶相畢露的惡犬走了過去。他的步伐沉穩而堅定,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嘿!”
他猛地一聲低喝,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同時,他手臂驟然發力,將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在旁邊的青磚牆壁上!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狹窄的巷道裡驟然炸開,回聲嗡嗡作響,連牆壁都似乎震動了一下。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果然奏效。惡犬被嚇得渾身一激靈,狂吠聲戛然而止,猛地轉過身,一雙暴戾兇殘的眼睛瞬間鎖定了淩雲。它喉嚨裡滾動著更加低沉、更具威脅性的“嗚嗚”聲,獠牙完全呲了出來,涎水滴落得更快了,身體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死死盯住這個膽敢挑釁它的人類。
“滾開!”淩雲再次低喝,聲音依舊不大,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壓迫感。他眼神銳利如刀,毫無懼色地與惡犬對視著,那常年與汙泥、垃圾、惡臭打交道的經曆,似乎在他周身沉澱下一種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又或許是他眼中那磐石般的堅定意誌產生了某種無形的威懾。
那凶悍的惡犬,竟真的被這氣勢所懾,出現了極其短暫的遲疑,狂吠聲低了下去,身體似乎微不可察地向後縮了一下。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淩雲動了!
他沒有絲毫畏懼,雙腿驟然發力,身體如離弦之箭般猛地向前衝去,手中的木棍被他高高掄起,帶著破風聲,朝著惡犬那顆猙獰的頭顱,用儘全力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又是一聲沉悶而令人心悸的撞擊聲。
木棍結結實實、毫無偏差地砸在了惡犬的腦門上。
“嗷嗚——!”
惡犬發出一聲淒厲至極、撕心裂肺的慘嚎,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四肢瞬間癱軟,那雙凶狠的眼睛翻白,龐大的身軀晃了晃,竟像一灘爛泥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癱在地上徹底暈厥過去,沒了聲息。
周圍的人群,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極度的震驚之中,彷彿集體石化。他們的目光聚焦在淩雲身上,像是在看一個突然從天而降的怪物,充滿了難以置信。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形單影隻、總是低著頭默默乾活、看起來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的渠溝清理工,竟然有如此驚人的膽量和爆發力!隻用了一棍!僅僅一棍!就將這條令整條街都聞風喪膽的凶悍惡犬直接打暈在地!
那個小男孩的母親,此刻才從巨大的驚嚇中反應過來,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像瘋了一樣衝過去,一把將地上嚇傻了的孩子緊緊摟在懷裡,失聲痛哭,眼淚洶湧而出,彷彿要將所有的恐懼和後怕都哭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彷彿凝固的空氣才重新流動。周圍猛地爆發出震天的驚歎和議論聲。
“我的老天爺!他……他他他竟然把那惡犬打暈了!”
“太厲害了!簡直神了!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啊!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我就說這小子不簡單吧!你看他那眼神,那架勢,以前肯定是有來頭的!說不定真練過!”
“一棍子就放倒了……我的娘誒……”
淩雲對周圍此起彼伏的驚歎和議論置若罔聞。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地上癱軟的惡犬,確認它已無威脅,又看了一眼在母親懷中漸漸止住哭聲、但依舊驚魂未定的小男孩,眼神中似乎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然後,他默默地彎下腰,撿起自己之前放在路邊的柴火,隨意地扛在肩上,轉身,步履平穩地穿過人群自動分開的縫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夕陽金色的餘暉灑落,將他離去的背影拉得長長的,那沾著汙漬的舊衣包裹下的身影,在暖光中竟顯得格外挺拔,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堅毅和孤傲。
然而,淩雲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件在他看來不過是舉手之勞、甚至帶著幾分衝動的行為,會像插上了翅膀的飛鳥,以驚人的速度在青風城的大街小巷裡迅速傳開,並且越傳越神乎其神。
“哎,聽說了嗎?城南那個專門清理臭水溝的淩小子,赤手空拳,就一拳!直接把屠戶家那頭能嚇死人的惡犬給打暈過去了!”
“真的假的?那狗連牛犢子都敢咬,凶得很呐!你莫不是瞎說?”
“千真萬確!我二舅媽的表哥當時就在場!好多人都親眼看見了!說是那惡狗要咬一個小孩,眼看就要出人命,那淩小子二話不說就衝上去,三兩下就把那畜生給收拾得服服帖帖,趴地上起不來了!”
“嘖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平時看他蔫蔫的,沒想到是條真龍!”
“我早就覺得他不對勁了!你們忘了?他以前可是正兒八經的修仙者!雖然現在落魄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保不齊人家是深藏不露,在咱們這地方體驗生活呢!”
“對對對!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就前幾天,城西的王麻子還跟我嘀咕,說夜裡路過城隍廟破廟那邊,瞧見他在裡麵打坐,身上好像還有一層淡淡的光暈在閃呢!”
“啊?還有這事?那他是在偷偷修煉?”
“那還用說!肯定是!指不定是遇到了什麼仇家追殺,或者門派變故,暫時隱姓埋名,在咱們青風城這凡塵俗世裡曆練心性呢!”
“怪不得!我說他一身本事,乾嘛非乾那又臟又累還被人瞧不起的活兒,原來是為了磨練心境啊!高人啊,行事就是不一樣!”
傳聞,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越來越大,滾雪球般層層疊加著各種離奇的細節和想象。
人們開始不自覺地添油加醋,將淩雲的形象,一點點地美化、拔高,直至神化。
有人說,他是被奸佞小人暗算,修為儘失,才流落凡塵的修仙界前輩高人。
有人說,他是在那座破敗的城隍廟裡,偶然得到了某位上古大能的傳承或法寶,正在日夜修煉某種驚天動地的絕世神功。
有人說,親眼所見,他深夜打坐時,口鼻間有白霧吞吐,周身靈氣繚繞,隱隱有霞光透出,連廟裡那幾尊泥塑的神像都彷彿被驚動,顯得更加肅穆。
有人說,他那天打狗根本沒用全力,隻是隨手教訓一下,他真正的本事大著呢,能隔空碎石,飛花摘葉傷人,隻是低調,不願在人前顯露罷了。
“乞丐修士”這個帶著三分神秘、三分敬畏、又夾雜著幾分傳奇色彩的稱號,開始在青風城的茶樓酒肆、街頭巷尾悄然流傳開來。
曾經,人們提到淩雲,腦海中浮現的是“廢物”、“乞丐”、“笑柄”這些充滿鄙夷的字眼,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而現在,人們再提起他,想到的卻是“神秘莫測”、“隱世高手”、“深藏不露”。他的身份,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從一個可以任人隨意嘲弄譏諷的邊緣人,變成了一個讓人不由自主心生忌憚、不敢輕易小覷的神秘存在。
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最直接而明顯的體現,就是開始有越來越多形形色色的人,懷著各種心思,跑到那座位於城西角落、殘破不堪的城隍廟附近,或明或暗地徘徊,隻為一睹這位“乞丐修士”的真容。
起初,隻是一些好奇心旺盛的普通市民,三三兩兩,遠遠地站在破廟那搖搖欲墜的門檻外,探頭探腦地往裡張望,帶著新奇和敬畏。
後來,人越聚越多,甚至有一些自詡為“江湖好漢”、“武林同道”的人,也聞風跑來湊熱哄,帶著幾分試探和不服氣的勁頭,想掂量掂量這位“高人”的深淺。
“敢問裡麵可是淩高人?在下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特來誠心拜訪,還望不吝賜見!”
“淩先生可在廟中?在下於武學一道上有一困惑,百思不得其解,想鬥膽向先生請教一二!”
“嘿!聽說淩先生身手不凡,能一棍打暈瘋狗,不知可否露上一手真功夫,讓我等凡夫俗子開開眼界,長長見識?”
各種聲音,在破廟那雜草叢生的院門外此起彼伏,喧鬨不止。
這些人中,有的是真心懷著好奇與莫名的敬佩,有的是純粹來看熱哄、滿足獵奇心理,還有的,則是眼神閃爍,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挑釁和掂量。
淩雲原本規律而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亂了。
他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在破廟的角落裡安安靜靜地打坐吐納,恢複精力,或者疲憊時不受打擾地休息片刻。
隻要他的身影在廟門口出現,哪怕隻是去井邊打桶水,立刻就會引來無數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視,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莫名其妙的請求、甚至是不著邊際的吹捧,如同潮水般湧來,讓他不勝其煩,應接不暇。
他試圖解釋,認真地告訴那些人,自己真的隻是一個靠清理溝渠勉強餬口的普通人,沒什麼高深的修為,更不是什麼世外高人。
然而,沒有人相信他這樸實無華的解釋。
在那些被傳聞深深影響的人們眼中,他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否認,恰恰成了他謙虛、低調、不慕虛名的最好證明。
“高人就是高人!果然視名利如浮雲,淡泊得很呐!”
“這纔是真正的隱士風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佩服,佩服!”
“越是這樣藏著掖著,越是說明人家有真東西!深不可測啊!”
人們的熱情非但沒有減退,反而因為他的“低調”而更加高漲,圍觀和議論的熱度持續升溫。
淩雲站在破廟的陰影裡,望著外麵攢動的人影,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與無奈。
他隻想安安靜靜地活著,在這暫時的棲身之所默默積蓄力量,儘快恢複哪怕一絲一毫的修為,好去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以及未來的路該如何走。
卻萬萬沒料到,一次出於本能和愧疚感的偶然出手,竟會引來如此洶湧澎湃、完全不必要的關注,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困住。
他甚至開始懷念起以前那種被人鄙夷、被人徹底忽視的日子。
至少,那時的他,雖然卑微,卻擁有一種不被窺探的自由,一種屬於角落的寧靜。
然而,世事的發展,往往如同脫韁的野馬,遠超人的預料。
這些圍觀者的出現,雖然粗暴地打破了他渴望的平靜,卻也像投入湖麵的亂石,在無形中激起了一圈圈漣漪,給他帶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說不上好壞的改變。
最顯著的變化是,那幾個曾經以欺辱他為樂的地痞無賴,不知是因為聽說了他“一棍打暈瘋狗”的凶悍事跡而心生畏懼,還是因為忌憚那些絡繹不絕、成分複雜的圍觀人群,竟然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在他麵前,更彆說來找他的麻煩。
甚至有一次,他在城東清理一段堵塞嚴重的臭水溝時,遠遠地看到那幾個熟悉的身影在巷口晃悠。那幾人似乎也認出了他,彼此對視一眼,臉上瞬間爬滿了驚懼,如同白日見鬼,連滾帶爬地轉身就跑,眨眼間就消失在巷子深處,連頭都不敢回。
同時,一些街坊市民對他的態度,也開始悄然轉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善意和尊重。
有人會在他經過家門時,主動熱情地招呼他,塞給他一些還冒著熱氣的食物。
“淩先生,您辛苦了!這是家裡剛蒸好的白麵饅頭,您彆嫌棄,拿幾個墊墊肚子。”
“先生,這點自家醃的鹹菜您拿著,就著粥吃,下飯得很。”
有人看到他揮動鐵鍬清理又臟又臭的溝渠時,會主動上前搭把手。
“先生,這點粗活累活讓我們幾個來吧,您歇口氣,在旁邊看著指點就行。”
“是啊是啊,哪能讓您親自動手乾這個呢?太埋汰您了!”
甚至有一些商鋪的老闆,帶著明顯的討好和拉攏之意,主動找上門來,提出要雇傭他,開出的工錢比市價高出不少。
“淩先生,您看您這身手,乾清理溝渠太屈才了!來我店裡幫忙照看下生意吧?我給您雙倍工錢,活兒絕對輕省!”
“先生,您彆聽他瞎說,他那店小!來我這兒吧!我給您安排個管事的閒職,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工錢好商量,您儘管開口!”
麵對這些突如其來的善意和邀請,淩雲心中五味雜陳。他大多都選擇了婉言謝絕。
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些人此刻流露出的尊重和熱情,並非針對他淩雲這個真實的、落魄的個體,而是獻給他們心中那個被傳聞神化了的、無所不能的“乞丐修士”幻影。
一旦這層神秘的光環褪去,一旦他們發現,自己真的隻是一個力氣稍大些、懂點粗淺把式的普通人,這份虛假的尊重,恐怕會立刻化為烏有,甚至可能轉變為加倍的鄙夷和更加刻薄的嘲笑。
不過,他也沒有完全拒絕所有的善意。
對於那些實在推脫不掉、帶著真誠遞過來的食物,他會沉默地收下,道一聲簡單的謝。然後,他會在下一次看到這家人門前堆積了雜物,或是溝渠需要清理時,默默地走過去,拿起工具,一聲不吭地幫忙清理乾淨。或者,看到對方搬運重物顯得吃力,他會沉默地搭上一把手。
他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回報著這些帶著誤會的善意。
他的生活,在這喧囂的圍觀與複雜的善意交織中,悄然發生著變化。
他依舊棲身在那座漏風漏雨的破敗城隍廟裡,依舊每天扛著鐵鍬、背著竹筐,穿行在青風城的大街小巷,清理著肮臟淤塞的溝渠。這是他與這個城市連線的紐帶,也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計來源。
但他的處境,卻已經與過去那種動輒得咎、朝不保夕的卑微狀態截然不同了。
他的身上,被強行披上了一層由市井傳聞編織而成的神秘光環。
這層光環,像一個無形的、堅固的保護罩,將他與那些**的惡意和欺淩隔離開來,讓他得以暫時免受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欺辱。
更重要的是,這層光環所帶來的“清淨”(儘管是喧鬨中的清淨),讓他擁有了更多不受打擾的時間和精力,能夠更專注地投入到自己恢複修為的關鍵修煉中去。
每當夜色深沉,白日裡的喧囂如潮水般退去,破廟重新被寂靜籠罩。
淩雲便會盤膝坐在鋪著乾草的地上,閉上雙眼,屏息凝神,全副心神沉入丹田氣海之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縷曾經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靈氣,如今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凝實,如同一條溫暖而堅韌的細流,在丹田中緩緩盤旋,散發著令人心安的暖意。
每當這時,一絲淡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在他緊抿的嘴角。
他知道,自己處境上這看似荒謬的轉機,其源頭正是那些越傳越離譜的市井傳聞。
那些傳聞,荒誕不經,充滿了誇張和想象,與他真實的過去和現狀相去甚遠。
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這些荒誕的流言,在無意間為他爭取到了一個寶貴的喘息之機,一個相對安全、不再時刻提心吊膽的修煉環境。
他的身份,戲劇性地從人人可踩一腳的“笑柄”,變成了引人猜測的“神秘人”。
他的處境,也因此陰差陽錯地出現了一線轉機。
雖然這轉機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啼笑皆非,充滿了命運的戲謔。
但他心中,並無排斥。
甚至,在心底最深處,他對這因誤解而生的“安寧”,懷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而真切的感激。
這段不尋常的經曆,讓他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凡俗的世界。
這裡並非隻有他曾經遭遇的惡意和欺淩,也並非他曾經以為的隻有麻木和冷漠。
這裡有愚昧和偏見,但同樣存在著樸素的敬畏和純粹的好奇。
這裡有市儈和算計,卻也藏著不期而遇的、帶著溫度的善意和一絲微薄的溫暖。
而他,一個從雲端跌落的前修仙者,一個如今被冠以“乞丐修士”之名的異類,正身不由己地沉浸在這凡俗市井的煙火氣中,體驗著一種與過往修仙歲月截然不同、卻也無比真實的生活。
這種生活,或許少了仙山瓊閣的縹緲出塵,少了移山倒海的波瀾壯闊,少了叱吒風雲的睥睨天下。
卻足夠真實,充滿了柴米油鹽的煙火氣,飽含著人情冷暖的鮮活與複雜。
也正是在這份真實與鮮活中,他感覺自己那顆曾經迷茫、痛苦、幾乎被消磨殆儘的心,正在一點點沉靜下來,慢慢找回那個迷失在力量廢墟中的自我。他在這市井的喧囂與角落的寂靜交替中,默默地、一點一滴地積蓄著力量。
淩雲深深地吸入一口帶著破廟陳腐氣息的微涼空氣,將腦海中紛亂的雜念徹底摒除體外,心神更加沉靜,更加專注地投入到這緩慢而堅定的吐納之中。
丹田內那縷溫暖的靈氣,在他的心神引導下,開始沿著某些早已生疏、卻銘刻在骨子裡的路徑,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流轉起來。它像一條溫柔而執著的小溪,小心翼翼地流淌過他乾涸已久、布滿裂痕的經脈,帶來細微卻持續的滋養與修複。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這具被劇變摧殘過的身體,正在以極其緩慢、卻不容置疑的速度,一點點地修複著創傷,恢複著生機。
他的氣力在增長,他的感知在變得更加敏銳,他對周圍天地間稀薄靈氣的感應和掌控,也在艱難而持續地增強著……
一切,都在朝著一個充滿希望的方向,緩慢而堅定地推進。
清冷的月光,穿過破廟屋頂那巨大的窟窿,如同傾瀉而下的銀色瀑布,恰好籠罩在他盤膝而坐的身影上。
月光如水,為他那沾著泥汙的舊衣和沉靜的麵容鍍上了一層柔和而聖潔的銀輝。
遠遠望去,在這寂靜的破廟裡,月光下專注修煉的身影,竟真的有了幾分傳聞中所描繪的“修士打坐,引月華淬體”的神秘意境。
或許,那些沸沸揚揚的市井傳聞,也並非全是毫無根基的空穴來風。
至少,它映照出了凡俗人心深處對超凡力量的敬畏與嚮往,對傳奇故事永不滿足的渴求。
同時,這荒誕的流言,也在冥冥之中,如同命運無形的手,推動著淩雲,這個曾經的修士,如今的“乞丐”,朝著一個連他自己也未曾預料到的、充滿未知與可能性的新方向,緩緩前行。
而淩雲心中一片澄澈。
他知道,這看似荒誕的轉機,僅僅是一個漫長旅程的開始。
隨著他體內那微弱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般逐漸恢複、壯大;
隨著他對這個曾經被忽略、如今卻不得不深陷其中的凡俗世界的瞭解越來越深入;
未來,必定還有更多的變數、更嚴峻的考驗、更複雜的糾葛,在未知的前路上等待著他。
但他此刻的心境,已與初落凡塵時截然不同。
無論是繼續做一個清理汙穢溝渠、默默無聞的凡人,還是終有一日能重拾力量,再次踏上那條曾經斷裂的修行路。
他都將以更加沉穩、更加坦然的心態去麵對。
因為他已經深切地體會到,生活本身,就是由無數個意想不到的意外和看似巧合的轉機構成的曲折長卷。
重要的,並非是你遭遇了什麼,而是在這些猝不及防的意外和峯迴路轉的契機中,如何撥開迷霧,找到那條真正屬於自己、通往內心所求的道路。
並懷著堅定的信念,一步一步,沉穩而執著地走下去。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喧囂了一整天的青風城終於沉沉睡去,陷入一片安寧。
隻有城西那座孤零零的破敗城隍廟裡,一點微弱而堅韌的氣息仍在靜靜流淌。
那傾瀉而下的月光,與廟中那個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專注吐納的孤獨身影,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關於“乞丐修士”的、正在悄然萌芽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