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82章 凡鐵試鋒
西荒的夜色,比荒原更沉,更冷。
墨色天幕上,連稀疏的星辰也吝嗇地隱沒在厚重雲層後,唯有偶爾撕裂黑暗的獸吼,提醒闖入者此地並非死寂,而是潛伏著無數致命凶險。
淩雲蜷縮在一塊巨岩下,借岩體遮蔽抵禦刺骨寒風。他的篝火早已熄滅——在這危機四伏的土地,明火無異於向所有掠食者發出邀請。
左臂纏著的粗布已被血浸透,那是三天前初入西荒時,被一頭毒狼突襲所傷。儘管憑借煉氣一層的靈力和青風城磨練出的反應勉強避開要害,傷口至今仍隱隱作痛,時刻提醒他西荒的殘酷遠超想象。
腰間彎鉤,已被他用鋒利石片反複打磨,尖端閃爍著冰冷寒芒。這把曾用於清理渠溝的凡鐵,如今成了絕境中唯一的武器。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鎖住不遠處一叢灌木。
那裡,有他追蹤整整三天的獵物,一頭一階妖兔。
妖兔乃西荒最常見妖獸之一,體型稍大於凡兔,速度極快,尤其背部絨毛堅硬如鐵,尋常刀劍難傷分毫,足以彈開煉氣初期修士的靈力攻擊。雖不算強大,卻異常狡猾,極難捕捉。
這三天,淩雲幾乎耗儘所有精力。
他如最有耐性的獵豹,遠遠跟隨妖兔蹤跡,不敢絲毫懈怠。他嚼過苦澀野草,飲過腥氣濃重的溪水,甚至在妖兔休憩時,也隻能屏息潛伏在冰冷岩後,任寒風刮過臉頰,凍得四肢麻木。
饑餓、疲憊、寒冷、傷痛……無數考驗如潮水般輪番衝擊,幾乎擊垮他的意誌。
但他從未想過放棄。
放棄即意味著死亡。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這頭妖兔。
不僅為果腹——隨身乾糧早已耗儘,再不補充食物,他撐不了多久。
更是為實戰。
為驗證這三日磨礪所得,為熟悉手中彎鉤的極限,為真正領悟,在這西荒絕地,如何以最簡陋的條件,獵殺強於己身的獵物。
夜色漸濃,那叢灌木終於有了動靜。
一道灰影悄無聲息自灌木後竄出,迅捷如電,直撲不遠處的水潭。
是妖兔!
它要去飲水!
淩雲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強壓心中激蕩與緊張,如蟄伏的毒蛇,緩緩、無聲地從岩後探出身形。
身體壓得極低,幾乎貼地而行,每一步都踩在枯草叢中,不發出絲毫聲響。煉氣一層的靈力運轉到極致,彙聚雙腿雙臂,令他動作更顯迅捷,反應愈發敏銳。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頭正在水潭邊低頭飲水的妖兔,瞳孔驟然收縮,如同兩顆凝固的墨點,警惕地捕捉著空氣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波動。
這妖兔的體型果然比尋常野兔大上整整一圈,通體覆蓋著灰黑色的短毛,在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下,背部的絨毛竟隱隱泛出鋼鐵般的冷硬光澤,彷彿披著一層細密的金屬鱗甲。它那對長長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時刻豎立著,緊繃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化作一道灰影遁入夜色。
就是此刻!
當妖兔完全放鬆警惕,將整個毛茸茸的腦袋深深探入冰涼水潭的瞬間,蟄伏在灌木叢後的淩雲,動了!
他如同被強弓射出的利箭,積蓄已久的力量在刹那間爆發!身影猛地從藏身之處竄出,帶著一股決然的氣勢,撕裂凝滯的空氣,朝著水潭邊的妖兔猛撲過去!速度快到了極致,甚至在身後帶起一陣低沉的破風聲!
“嘶——!”
妖兔的感知遠超野獸,幾乎在淩雲啟動的瞬間便察覺到了致命的危險!一聲尖銳刺耳、帶著驚恐與憤怒的嘶鳴從它喉中迸發!它猛地揚起沾滿水珠的頭顱,後腿肌肉瞬間繃緊,就要蹬地發力,以它那遠超凡兔的驚人彈跳力逃竄!
可惜,終究慢了一線!
淩雲這蓄勢待發的一撲,速度遠超它的預估!
幾乎就在妖兔抬頭、身體剛剛扭轉的刹那,裹挾著風雷之勢的淩雲,已經攜著冰冷的殺意撲到了它的麵前!咫尺之遙!
他右手緊握的、那柄磨得鋒利的凡鐵彎鉤,在微光下閃爍著一點致命的寒芒,帶著一往無前、凝聚了他所有精氣神的氣勢,精準無比地朝著妖兔那看似脆弱的脖頸要害,狠狠刺了下去!
這一刺,毫無保留!不僅傾注了他全身的筋骨之力,更糅合了《碎石拳》那瞬間爆發、穿透力極強的發力技巧,甚至將他丹田內僅存的那一絲微弱靈力也強行灌注於鉤尖之上!
他有十足的信心,這一刺,即便不能立刻結果了這頭一階妖獸,也絕對能將其重創,撕開它那身詭異的皮毛!
然而,就在彎鉤刺中目標的下一刹那,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的“鐺”聲驟然響起!如同金屬交擊!
淩雲臉上的自信瞬間凝固,隨即化為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手中的彎鉤,確實精準無比地刺中了妖兔的脖頸要害!
但預想中鉤尖刺入血肉、撕裂皮毛的順暢感並未傳來!
那看似柔軟的灰黑色兔毛,在接觸的瞬間,竟爆發出了一股驚人的、宛如精鐵般的堅硬反彈力!
彎鉤那尖銳的尖端,僅僅刺入了最表層的幾根絨毛,便被那股堅不可摧的力道死死抵住、猛地彈開!隻在妖兔的脖頸上留下一個微不足道的白點!
“嗤啦!”
幾乎就在彎鉤被彈開的同時,受驚暴怒的妖兔本能地反擊了!它猛地抬起一隻前爪,那爪尖在微光下竟泛著金屬般的冷光,快如閃電般朝著淩雲持鉤的手臂狠狠抓去!
速度之快,根本不給淩雲任何格擋或閃避的機會!
一股鑽心刺骨的劇痛,瞬間從手臂上炸開!
淩雲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的皮肉被那鋒利無比的爪尖硬生生撕開、翻卷!溫熱的鮮血瞬間湧出!
“呃啊!”
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身體在巨大的衝擊力下不由自主地向後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
妖兔一擊得手,凶性稍斂,卻更知此地不宜久留!它毫不猶豫地轉身,後腿猛蹬地麵,就要化作一道灰黑色的殘影,逃入身後茫茫的黑暗叢林!
“想走?!”
淩雲眼中厲色爆閃!劇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裡的凶性!他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痛楚,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如同受傷的猛獸般,再次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他深知,這是唯一的機會!一旦讓這狡猾且速度驚人的妖兔逃脫,以其警惕性和對地形的熟悉,再想設伏捕捉,幾乎就是癡人說夢!
他瞬間改變了策略,不再執著於刺殺要害!右手將彎鉤由刺變掃,橫握在手,用儘全身殘留的力氣,灌注於鉤身,朝著妖兔那即將發力蹬地的後腿狠狠掃去!
“噗!”
彎鉤那沉重厚實的邊緣,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結結實實地抽打在妖兔的後腿關節處!
雖然沒能斬斷筋骨,但那沉重的打擊力,卻讓妖兔蓄勢待發的動作猛地一滯,身體失去了平衡,一個趔趄!
就是這電光火石間的短暫遲滯!
淩雲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整個人如同猛虎下山,帶著滿身的血腥氣,狠狠地撲了上去!用身體的重量和殘餘的力量,將猝不及防的妖兔死死地按在了身下!塵土飛揚!
“嘶嘶嘶——!”
妖兔徹底暴怒!發出一連串更加尖銳瘋狂的嘶鳴!求生本能驅使下,它爆發出遠超平常的力量!鋒利的前爪如同剃刀,瘋狂地抓撓著淩雲按在它身上的手臂和胸膛;強壯的後腿更是如同打樁機,帶著恐怖的力量和鋒利的爪尖,在淩雲的背部、腰側瘋狂地踢蹬撕扯!
噗嗤!噗嗤!
布料撕裂聲和皮肉被劃開的聲音不斷響起!僅僅幾個呼吸間,淩雲的手臂、後背、腰間,又添了數道深可見骨、皮開肉綻的恐怖傷口!
滾燙的鮮血如同泉水般湧出,瞬間將他那身粗陋的麻布衣衫浸透,也染紅了身下冰冷的泥土!濃重的血腥味在黎明前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劇烈的疼痛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衝擊著他的神經,幾乎要將他僅存的意識徹底淹沒!眼前陣陣發黑!
但他死死地咬著牙關,牙齦都幾乎咬出血來!用儘最後一絲意誌力,調動著身體每一寸肌肉的力量,將妖兔死死地按壓在地上,不敢有絲毫鬆懈!他知道,此刻,他和身下這頭凶悍的妖獸之間,比拚的早已不是單純的力量,而是意誌!是求生欲!誰先撐不住,誰先泄了那口氣,誰就會成為對方爪下的亡魂!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作為一頭真正的一階妖獸,妖兔的力量和耐力,都遠超普通的凡俗野獸,甚至比淩雲這個剛剛踏入煉氣一層、根基受損、身體尚未完全恢複的修士還要強橫!
漸漸地,淩雲感覺到自己本就不多的力氣正在飛速流失,如同退潮般難以挽留。手臂上那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傳來的劇痛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難以忍受,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陣眩暈。視線開始模糊,邊緣泛著不祥的黑暈。
再這樣僵持下去,他遲早會被妖兔徹底掙脫,甚至被它那鋒利的爪牙撕開喉嚨!
不行!
絕不能這樣硬拚到死!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淩雲幾乎被痛楚占據的腦海!
他猛地鬆開壓住妖兔身體的左手!幾乎在鬆開的瞬間,妖兔那鋒利的爪子便趁機在他左臂上又添了一道深長的血痕!
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但他強忍著,右手依舊死死壓著妖兔的掙紮,左手則閃電般探向腰間——那裡係著他早已準備好的、一根用特殊藥水浸泡過、堅韌無比的藤蔓!
他抓住藤蔓的一端,用儘全身力氣,不顧妖兔瘋狂的抓撓踢蹬,將其死死地纏繞在妖兔那條瘋狂蹬踢的右後腿上!連繞數圈,打了個死結!
緊接著,他猛地向後一滾,狼狽卻驚險地避開了妖兔因後腿被縛而更加狂怒的撲咬撕抓!同時,將藤蔓的另一端,用儘全身力氣,朝著旁邊那棵根係虯結、枝乾粗壯的灌木狠狠扔去!
堅韌的藤蔓在空中劃過一道迅疾的弧線,如同靈蛇般,恰好纏繞在了灌木最粗壯的一根枝乾上!
妖兔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它還在本能地發力向前逃竄,結果被驟然繃直的藤蔓猛地一拽!
“噗通!”
巨大的力量讓它瞬間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就是現在!”
淩雲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忍著幾乎要散架的劇痛,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衝到妖兔麵前!趁著它被摔懵、掙紮著想要咬斷藤蔓的瞬間,用儘最後的力氣,抓住藤蔓在灌木的主乾上飛速纏繞了數圈,死死地打了一個又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
妖兔僅剩的一條後腿被牢牢纏住,雖然依舊在瘋狂地嘶鳴、扭動身體、用前爪撕扯藤蔓,卻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靈活迅捷地逃竄,隻能在原地打轉、蹦跳,發出憤怒而焦躁的嘶鳴!
但這還遠遠不夠!
淩雲喘著粗氣,冷汗混合著血水從額頭滑落。他深知,以這頭一階妖兔的蠻力,用不了多久,就能將這堅韌的藤蔓掙斷!他必須在它脫困前,徹底解決它!
他布滿血絲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周圍昏暗的環境——嶙峋的怪石、稀疏的灌木、冰冷的水潭……最終,落在了不遠處一個背風的小土坡上。
那裡地勢較低窪,形成一個天然的淺坑,而且地麵因為靠近水源,相對鬆軟濕潤。
一個更完善、更致命的陷阱計劃,瞬間在他疲憊卻飛速運轉的腦海中成型!
他不再試圖靠近那瘋狂掙紮、爪牙依舊危險的妖兔,而是強撐著幾乎要垮掉的身體,轉身,踉踉蹌蹌地朝著那個小土坡跑去!
衝到土坡下方,他毫不猶豫地跪倒在地,用那柄已經有些捲刃的彎鉤,在濕潤鬆軟的泥土上,發瘋似的挖掘起來!
動作又快又急!泥土飛濺!手臂上撕裂的傷口因為用力而不斷滲出鮮血,一滴滴、一串串地灑落在新挖的泥土中,將那坑洞的底部染成了刺目的暗紅色。
劇烈的疼痛和持續的失血,讓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乾裂,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動破舊的風箱,急促而艱難。眼前陣陣發黑,眩暈感不斷襲來。
但他的眼神,卻如同淬火的鋼鐵,異常堅定,閃爍著近乎瘋狂的求生光芒!
他挖出了一個約莫半人深、足夠容納妖兔的土坑。然後,他掙紮著爬出坑,在附近找到幾根堅硬筆直的樹枝,用彎鉤費力地將其一端削得異常尖銳,如同短矛!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些削尖的樹枝,尖端朝上,如同致命的獠牙,深深插入坑底!確保它們穩固、鋒利!
接著,他又在附近蒐集來大量的枯枝、敗葉和鬆軟的浮土,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地鋪在坑洞上方,仔細地做好偽裝,隻在靠近土坡的一側,留下一條狹窄得僅容妖兔勉強通過的“安全”通道,筆直地通向那布滿尖刺的死亡陷阱。
做完這一切,他才拖著如同灌了鉛、血跡斑斑的身體,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回到依舊在灌木旁瘋狂掙紮、藤蔓已被咬噬得吱呀作響的妖兔身邊。
時間不多了!
淩雲深吸一口氣,將翻湧的血腥氣壓下,眼中隻剩下冰冷的決絕!他再次撲了上去!
這一次,他不再與它進行力量上的角力,而是利用自己相對靈活的優勢(儘管此刻這優勢也所剩無幾),不斷地在妖兔周圍遊走、挑釁!他刻意避開妖兔鋒利的爪牙,用彎鉤虛晃,甚至撿起石塊砸向它的腦袋,激怒它,引誘它朝著自己佈置好的陷阱方向移動!
妖兔果然被徹底激怒了!血紅的眼睛死死鎖定淩雲,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咆哮,不顧一切地拖著被縛的後腿,朝著淩雲瘋狂地撲擊撕咬!
一人一兔,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展開了一場詭異而慘烈的追逐戰。
淩雲狼狽地閃躲、翻滾、後退,每一次移動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鮮血幾乎浸透了他身上每一寸布料,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血痕。他的體力早已消耗殆儘,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音,每一次邁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但他的眼神,卻如同燃燒的星辰,越來越亮!越來越專注!
越來越近了!
距離那個致命的陷阱,隻剩下最後幾步之遙!
就在妖兔再次被激怒,拖著藤蔓,用儘全身力氣朝著淩雲猛撲過來的瞬間,淩雲眼中精光爆射!他早已計算好角度,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向側麵一個狼狽的翻滾閃避!
同時,在翻滾的瞬間,他右手緊握的彎鉤,如同迴旋鏢般脫手而出,帶著他殘存的所有力量,狠狠地砸向了妖兔那條被藤蔓纏住的右後腿關節!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雖然沒能完全打斷堅韌的腿骨,但那沉重的打擊力和精準的落點,卻讓妖兔那條腿猛地一軟,整個身體再次一個趔趄,前衝的勢頭驟然受阻!
就是這千鈞一發的遲滯!
妖兔因為劇痛和失衡,本能地想要調整身體,一隻前爪恰好踏上了那條偽裝的、通往陷阱的狹窄“安全”通道!
“噗通!!!”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土石塌陷的聲音!
妖兔那龐大的身體,瞬間壓垮了坑洞上方脆弱的偽裝,毫無防備地墜入了那個布滿尖刺的死亡深坑!
“嘶——嗷——!!!”
一聲淒厲到無法形容、飽含極致痛苦的慘烈嘶鳴,猛地從坑洞深處爆發出來!直衝雲霄!那是被數根削尖的木刺貫穿身體的劇痛!
淩雲連滾帶爬地衝到坑洞邊緣,扶著膝蓋,劇烈地喘息著向下望去。
隻見妖兔灰黑色的身體被數根尖銳的木刺深深刺穿,牢牢釘在坑底!鮮血如同小溪般從它腹部、肋下的傷口中汩汩湧出,迅速染紅了坑底的泥土和木刺。它還在抽搐,四肢無意識地蹬動,但每一次掙紮都讓傷口撕裂得更大,湧出更多的鮮血。眼中的凶戾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被無儘的痛苦和絕望所取代。
淩雲沒有再下去補刀。他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隻是拄著膝蓋,彎著腰,靜靜地站在坑邊,胸膛劇烈起伏,如同破風箱。他默默地看著坑中那頭生命力頑強的一階妖獸,在劇痛中徒勞地掙紮,看著它眼中的光芒一點點熄滅,聽著那淒厲的嘶鳴漸漸微弱,最終歸於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刻,也許很久。
坑洞裡最後一絲微弱的抽搐也停止了。那令人心悸的嘶鳴徹底消失,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妖兔,死了。
直到此刻,淩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驟然鬆弛。他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粗糙的灌木。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火辣辣的痛楚。他抬起自己布滿縱橫交錯傷口、沾滿泥土和凝固血汙的雙手,又看了看掉落在不遠處、同樣沾滿泥汙血跡、刃口已經翻卷的凡鐵彎鉤,心中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這頭不過一階的妖兔,在青雲宗鼎盛之時,或許連外門弟子隨手練劍的靶子都算不上。那時的他,隻需心念一動,一道精純的劍氣便能輕易將其絞殺成齏粉。
可如今,他卻用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時間去追蹤、觀察、設伏,耗儘了所有的精神與體力,付出了滿身深可見骨的傷痕作為代價,甚至不惜動用最原始、最費力的陷阱,才勉強將其耗死在這荒涼的西野之地。
這就是實戰。
這就是西荒**裸、血淋淋的生存法則。
沒有華麗的法術光芒,沒有精妙絕倫的劍招拆解,有的隻是最原始的搏殺本能,最殘酷的生死算計,以及最後關頭那一點比鋼鐵還要堅韌的求生意誌。
他目光低垂,再次落在那柄捲了刃的彎鉤上。
這把凡鐵打造的簡陋工具,在宗門時,連最低階的法器都算不上,甚至會被雜役弟子嫌棄不夠鋒利,砍柴都費勁。
可就是這把凡鐵,在他手中,經過打磨,配合著對地形的利用、時機的把握、陷阱的佈置以及最後那搏命般的引誘,最終成功殺死了一頭一階妖獸。
凡鐵亦能殺人。
但前提是,使用者要真正懂得如何運用它,如何藉助天時地利,如何在絕境中尋找生機,如何將每一分力量、每一次呼吸都用在刀刃上,如何……算計對手於死地。
過去在青雲宗的修煉,講究的是靈力的精純雄渾,招式的玄妙無方,法器的品階威能。
可在這西荒,在這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成為最後一次的實戰之中,那些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靈力再精純,若沒有在生死間淬煉出的戰鬥本能和精準控製,也無法在關鍵時刻爆發出真正的殺傷力。
招式再精妙,若沒有經曆過無數次血肉橫飛的洗禮,麵對妖獸那毫無章法卻招招致命的撲殺,也可能因為一絲判斷失誤或身體反應不及而瞬間落敗身死。
法器再強大,若沒有與之匹配的堅韌意誌、實戰技巧和對環境的把握,也不過是一塊無法發揮作用的沉重廢鐵。
實戰與宗門修煉之間的差距,如同橫亙在眼前的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這一刻,渾身浴血、疲憊不堪的淩雲,才真正刻骨銘心地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過去所學到的一切,無論是吐納法門、拳腳功夫,還是那些基礎劍訣,都隻是搭建高塔最底層的基石。
真正的修煉,真正的強者之路,是在這血與火交織、生與死輪轉的實戰中,用傷痕和意誌一步步磨礪出來的。
是在無數次瀕臨絕境、命懸一線的掙紮中,用血淚和頓悟一點點澆築出來的。
他掙紮著,用那柄捲刃的彎鉤當作柺杖,支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緩緩地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走到坑洞邊,用彎鉤費力地將妖兔那尚有餘溫的屍體勾了上來。
妖兔的屍體沉重,背部的灰黑色短毛依舊堅硬,在漸亮的天光下反射著冰冷死寂的光澤。
淩雲伸出傷痕累累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那些堅硬如細密鱗片的絨毛,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恐怖抓痕。
劇烈的疼痛,依舊清晰地傳遞到腦海。
但他的心中,卻沒有半分沮喪或畏懼。
反而,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和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堅韌的力量,如同地火般在心底悄然滋生、奔湧。
這頭一階妖兔,是他踏入危機四伏的西荒後,親手獵殺的第一個獵物。
也是他真正意義上,拋棄了過去的榮光與依賴,完全依靠自己的意誌、技巧和在實戰中領悟的智慧,換來的第一個成果。
它用生命讓他明白了凡鐵的價值,讓他深刻領悟了環境、時機和技巧在戰鬥中的決定性作用,更讓他親身體驗了什麼是真正的、殘酷到極致的實戰。
這三天三夜的生死搏殺,比在青風城安穩打坐吐納半年,比在荒原上獨自演練拳法千遍萬遍,都讓他成長得更快,領悟得更深!
他將妖兔那沉重的屍體扛在傷痕累累的肩上,彎腰撿起那柄染血的、陪伴他經曆這場血戰的凡鐵彎鉤,握在手中。然後,他轉過身,目光投向遠方那更幽深、更險峻、更神秘的西荒腹地。
他的腳步,依舊因傷痛和疲憊而踉蹌不穩,身上的傷口在移動中依舊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但他的背影,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挺直,都要堅定。
凡鐵已試鋒,初戰雖慘烈,鋒芒已露。
接下來,前方等待著他的,將是更強大的妖獸,更惡劣的環境,更殘酷的挑戰與廝殺。
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用手中這把捲了刃的凡鐵彎鉤,用心中那團在生死間點燃的不滅意誌,用在實戰中用鮮血和傷痛磨礪出的生存技巧與戰鬥智慧,在這片弱肉強食的西荒大地上,殺出一條屬於他自己的、浴血重生的重修之路!
西荒清晨凜冽的風,捲起沙塵,帶著刺骨的寒意吹拂而過。
但淩雲的心中,卻有一團無形之火,在悄然升騰、燃燒。
那是實戰淬煉出的真火,是絕境中孕育的成長之火,是屬於這把凡鐵彎鉤,更屬於他淩雲自己的——鋒芒之火!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那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合著腐臭,強烈地刺激著他的神經末梢,非但沒有讓他不適,反而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更加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鋒。
然後,他抬起腳,帶著一種斬斷一切後路的決絕,毅然決然地,朝著那塊巨大石碑後方那片更加幽暗、更加死寂、彌漫著原始蠻荒氣息的西荒深處,邁了進去!
他的步伐,沉穩而堅定,踏在碎石和枯骨之上,發出清晰的聲響。沒有絲毫的猶豫,沒有絲毫的畏懼。粗布麻衣的身影,在陰沉得如同末日般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單薄渺小,卻又帶著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一往無前的氣勢!腰間的舊彎鉤,隨著他沉穩的步伐,輕輕晃動,在昏暗中反射出一點微弱卻執著的冷光。
他的背影,很快就被西荒入口那片濃重得如同墨汁般的陰影所吞噬,徹底消失不見。隻留下那塊沉默而古老的黝黑石碑,和周圍在風中搖曳碰撞的累累白骨,依舊在嗚咽的風聲中矗立著,無聲地訴說著這裡的永恒危險和殘酷。
淩雲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是潛伏在陰影中、獠牙滴著涎水的兇殘妖獸?是彌漫在沼澤、無色無味卻能瞬間腐蝕肺腑的致命瘴氣?還是更加詭異莫測、超出他想象的恐怖危險?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從這片絕地中走出來。
但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此生迄今為止,最為清醒也最為重要的選擇!
踏入西荒,主動擁抱這片最殘酷的磨礪之地,將直麵生死的實戰作為自己重修之路的第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
這不是魯莽的送死,不是一時血氣的衝動。這是一個從雲端跌落塵埃、曆經世情冷暖、最終幡然醒悟的求道者,在曆經心靈淬煉後,對自己未來道路最清醒的認知和最堅定的抉擇!他的道,早已不在青風城那短暫的安寧之中,也不在遙不可及、充滿虛妄的青雲山巔之上。他的道,就在這片充滿未知、危機和死亡的西荒深處!就在那即將到來的、血與火的實戰熔爐之中!
他要在搏殺中錘煉自己不屈的意誌,在生死邊緣磨礪自己戰鬥的技藝,在絕境中突破自身的極限!這,纔是他淩雲,真正的重修之始!是褪去浮華、浴火重生的!
西荒的風,裹挾著濃烈的蠻荒氣息,更冷了,如同冰水浸透骨髓。而淩雲的身影,已經徹底融入了那片無邊無際的、蒼茫的黑暗之中,開始了他這一生最為艱難、最為凶險,卻也註定最為重要的一段——以血為引、以命為階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