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19章 任務(一)
九月初一,陳軍的土壩順利合攏。兩丈一尺高的土壩內有石塊打底,中有木柵支撐,外用麻袋裝土成壘,底寬兩丈,頂寬一丈,一眼望去頗為雄壯。
吳明徹將秦州大捷之後陛下賞賜的一個鼓吹班子拉到了陣前,敲鑼打鼓慶祝竣工,壽陽城外的陳軍各部一片歡騰。
壽陽城內則是另外一番光景,城頭年輕的守軍雙手握著刀槍兩股戰戰,喉嚨不自覺地吞嚥著口水,不知所措地四下張望,陳軍在城外十天的工程給他們施加了大量壓力,此時如大石般一塊塊壓在守軍心頭,眼下土壩合攏,城外陳軍喧天的鑼鼓對於守軍而言無異於衝鋒的號角。
“不用慌,全體坐下!”壽陽城東,賓陽門城門校尉尉破胡端坐城頭,沉聲下令道。守軍得令,紛紛盤膝而坐,尉破胡的冷靜給了手下將士莫名的信心,雖然不少將士對這位敗軍之將頗有微詞,可是東城門這些守軍卻對尉破胡頗為敬重,此時,這份敬重無形之中穩定了軍心。
“傳令忠毅將軍吳超,土壩合攏完成,落閘蓄水!”吳明徹在眾將的簇擁之下登上土壩頂端,朗聲傳令道。
“土壩合攏,落閘蓄水——”傳令兵在吳明徹的授意之下,扯著嗓子策馬繞著壽陽城喊了整整一圈,喊得自己喉嚨冒火,喊得陳軍士氣大振,喊得壽陽全城噤若寒蟬。
“十日趕工,諸位辛苦,今日殺豬宰羊,犒賞三軍!”吳明徹站在壩頂高聲道。
“謝大將軍——”三軍齊聲喝彩,震天動地。
片刻後,壽陽城頭的守軍和土壩上的陳軍都發現——土壩內護城河的水位正在逐漸上漲,不到半個時辰就漫過了城門的石座,浪花逐漸拍打在城門的鉚釘之上,吱呀呀的聲音在三丈多深門洞的放大之下,聽得守軍毛骨悚然。
“加沙袋,從下往上壘成斜坡,不能讓水從城門滲進來。”尉破胡沉聲吩咐道。
除了尉破胡把守的東門,其他三門也在城門校尉的指揮之下將大量沙袋填進城門洞,守軍雖然緊張,但畢竟是王琳帶出來的兵,訓練有素,動作極快。
壽陽外城守軍忙於應對漲水之時,兩座內城之一的相國城中卻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王大人,王將軍!本官早就勸你趁著陳軍動工之時出兵偷襲破壞土壩,你就是不聽!現在人家土壩修完堰水灌城,我軍隻能捱打,你說該怎麼辦!”行台尚書盧潛怒發衝冠,用手點指王琳咆哮道。
“盧大人,在下說過了,吳明徹謀略周詳,出城偷襲無異於飛蛾撲火有去無回!眼下我手中兵力有限,分不出人手給你胡亂指揮,我也捨不得讓這些生死相隨的子弟兵白白送命!”王琳額頭青筋暴起毫不退縮,同樣怒聲道。
“捨不得讓子弟兵送死?哈哈哈哈哈哈哈……”盧潛聞言大笑,“你好意思說這話?眼下城外的陳軍裡有多少你的兵?不下一萬吧?不都是你棄軍而逃留下的子弟兵?怎麼?你在秦州城下的時候就捨得,到了壽陽城裡就捨不得了?笑話,真是笑話!”
“你——你……”王琳聞言氣得目眥儘裂,心頭一陣急火直衝天靈蓋,鋼牙咬得哢哢作響,“盧大人,我跟你談軍略,你跟我翻舊賬,吵來吵去又有何用?難道你在這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就能說退城外之水麼?”
“哎呦呦……沒想到啊沒想到。”盧潛陰陽怪氣地拍著手笑道:“沒想到王將軍不但‘戰無不勝’,還有這一副好口才呀,行行行,本官知道陛下有旨,這壽陽城的戰守之策全由你王大將軍一人決斷,軍略之事本官不再多言,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按照你的方略守不住壽陽外城,我帶來這三千兵可不聽你調遣!一旦外城被攻破,我自己帶兵守這金城,王大將軍還請移步相國城堅守吧!”
“你——”王琳此時已經氣得眼冒金星,城中兵力本就不多,一旦外城失手,集中兵力堅守一座內城纔是上策,可是盧潛用話把王琳架在了這裡,而且挑明瞭不聽自己調遣,關鍵是以盧潛的身份王琳還真就動不了人家,自秦州大敗以來積攢的諸般情緒此刻全都化為憤怒,顫抖地彙聚在拳頭之上,王琳都不知道這一刻發生了什麼,等他明白過來,盧潛已經被自己一拳打到在地!
“王爺息怒!息怒!”揚州刺史王貴顯見狀連忙抱住王琳,生怕王琳一個衝動活活打死了盧潛。
“噗……你……好啊……你竟敢……”盧潛倒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摸了摸還沒來得及腫起來的臉頰,隻覺得口中腥鹹難聞,直到吐出一口帶著碎牙的鮮血,才確定自己真的結結實實捱了王琳一拳,“你……你一個南朝棄將,喪家之犬!仰賴我大齊收留才苟延殘喘至今,不過是陛下養的一條看門狗而已,稍一得勢竟然如此猖狂!我呸——”
“盧潛你欺人太甚!”王琳聞言暴怒,揮拳就要再次衝向盧潛,幸虧王貴顯身大力不虧,死死抱住王琳腰身,才沒讓盧潛死在王琳拳峰之下。
“來人——來人——我的親兵呢?給我砍了這條看門狗!”盧潛捱打,也是血氣上湧,不管不顧地瘋狂叫囂,但是他身邊的親兵卻也不敢妄動,砍了王琳?那王琳的兵還不得把自家盧大人連帶這三千兵剁成肉餡?
“哎呦盧大人您快少說兩句吧!”王貴顯手上抱著王琳嘴上勸著盧潛,一時間忙得焦頭爛額,“快扶你家大人回府歇息!”王貴顯趕忙吩咐盧潛的親兵道,幾個親兵正在為“砍死王琳”的命令發愁,一聽王貴顯發話如蒙大赦,趕緊扶起發瘋的盧潛離去。
“王爺,王將軍!”見盧潛離去,王貴顯趕忙哀求道:“算了吧,你還真要打死他不成?眼下軍情緊急,還得靠您主持大局啊!”
“呼……呼……”王琳逐漸恢複理智,仰天吐息,壓下胸膛之中起伏的怒火,雙手扶起跪倒在地的王貴顯,“多虧了王大人,否則王某今日恐怕就要鑄下大錯,請受王某一拜……”說罷深施一禮。
“唉……”王貴顯長歎一聲,扶起王琳,咬咬牙無奈笑道:“要我說啊,這盧潛盧大人罵架還真是一把好手,多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還句句紮人心窩子,彆說您忍不住,擱我我也忍不住。”王貴顯乃是“宇宙大將軍”侯景的部下,侯景敗亡,王貴顯投奔北齊,這履曆跟王琳頗為相似,所以盧潛剛才罵王琳的話其實也適用於王貴顯,他怎能不氣。
“不過他盧潛嘴上功夫再好也不抵刀槍棍棒,真打起仗來,還得靠王爺您這種謀將指揮和我這樣的武夫賣命。”王貴顯嘿嘿笑道:“等王爺打贏了這場仗,道理就都在您這兒了,到時候再回朝參他盧潛一本也不遲!”
“……此事日後再說,還是巡城要緊。”王琳畢竟寄人籬下,此時隻能忍氣吞聲,他使勁晃了晃腦袋,甩飛了眼前的金星,這才帶著王貴顯一同前往城牆巡視。
“王爺放心,此事我司聞曹會如實稟報陛下,一定會給王爺一個公道。”方纔一直置身事外的司聞曹羅衣使者蘭京沉聲道。
“多謝蘭大人。”王琳匆匆道謝,直奔城南通淝門。
王琳登上城樓之時,護城河的水已經漲了半丈有餘,水波蕩漾似海浪起伏,看起來已經頗具聲勢。
土壩之上,每隔一丈就有一個陳軍士兵把守,並且仍有民夫在土壩之後忙碌著,似乎還在繼續加厚土壩。
王琳聞著空氣之中的潮濕,聽著身後守軍緊張的竊竊私語,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壽陽城的城牆是去年自己親自主持加固的,但是能不能擋住這麼高的水位,他心裡也沒底。
“孫連虎!”王琳站在城樓高聲喝道。
“在!”孫連虎本是水匪出身,自打王琳起事就跟在左右,算起來今年已經是第十七個年頭,王琳也待他不薄,孫連虎娶妻,是王琳給保的媒,孫連虎老爹去世,王琳親自登門弔唁,十幾年來,孫連虎從一個小兵乾起,如今已經成了王琳手下最受信任的校尉之一,眼下負責守衛南側翁城與分發糧草。
“城牆出水口都堵好了沒有?”王琳高聲問道。
“回將軍——”孫連虎會意,同樣高聲道:“南側翁城但凡漏進一滴水,末將提頭來見!”
“好!”王琳抱臂當胸笑道:“我倒要看看——是咱這三四丈厚的壽陽城牆耐泡,還是吳明徹十天修起來的土牆結實!”
“哎?對啊……”守軍聞言全都反應過來,“這水憋起來,既泡了咱們的城牆,不也泡著他們那條土壩麼,咱們包了磚的城牆,還不敵他們那個爛泥巴牆麼?”
這個說法一流傳開,壽陽守軍心中立即大定,全都躍躍欲試地盼著水位再高一點兒,看看城外的土壩能不能抗住。
“安排好民夫營,輪流駐守土壩,持續加寬加固,絕不能潰壩!”吳明徹低聲吩咐道。
“是!”中護軍吳俊立即領命離去。
看著大營之中吃肉喝酒士氣高昂的將士,吳明徹朝身邊的始興王陳叔陵點頭示意。
陳叔陵會意,立即帶著韋諒戴溫姚麒麟低調離去。
姚麒麟來到輜重營的時候,小子們已經換好了普通百姓的衣服。
“喲……”戚雲司馬廉看見姚麒麟的打扮同時吃了一驚,“姚大人都換老百姓衣服了,這任務看來還真不簡單呐……”
“本次任務事關重大,小子們,多多努力!”姚麒麟表情嚴肅,低聲交代了這麼一句。
“是!”戚雲等人沉聲道。
“好了,跟著運糧車分批出營,不得喧嘩。”姚麒麟低聲道。
一百個小子四人一組陸續推著運糧車出營,隻不過糧車上裝的不是糧食而是鋤頭和短把鐵鍬,一個時辰之後,一百個小子在壽陽城東瓦埠湖的湖邊,與姚麒麟帶領的二十六個赤羽好手彙合。
“哎哎哎,雲子你看那邊!”司馬廉一眼看到了北邊遠處又來了一支隊伍,看樣子是來彙合的,領頭的氣勢不凡,但同樣是農夫打扮,他身後跟著的則是一大片矮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