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37章 進軍(一)
相國城中眼下可以用人滿為患形容。
倒不是說真的到了摩肩接踵無處下腳的地步,而是與糧庫之中可憐兮兮的糧食儲備比起來,吃飯的嘴實在是太多了。
“你他媽怎麼乾的活兒?五百人去運糧就搬回這麼幾袋子?”陸納氣得火冒三丈,指著孫連虎的鼻子一頓臭罵。
“我……我無能!”孫連虎使勁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他雖然滿腹委屈,但是眼下局麵自己確實責任不小,挨罵也不冤枉。
“陸大人……不能全怪孫校尉啊……”跟孫連虎一起去運糧的一個百夫長訴苦道:“我們到了糧倉附近的時候,整條街都燒起來了,火燒得特彆旺,根本靠近不得,即便如此,孫校尉還是帶著十個人冒死衝進去,搶出了這些糧食,我們……我們真的儘力了啊……”
“鹽呢?一袋都沒有麼?”
“……”孫連虎和手下的士兵無言以對,隻能繼續沉默。
“呼……”陸納也知道並非孫連虎無能,可是眼下的情勢讓他倍感煎熬,無力的怒火無處發泄,這才倒黴了孫連虎。
陸納冷靜下來,拍拍孫連虎的肩膀,“忙了一宿,歇息吧。”說罷轉身直奔王琳的府衙。
說是府衙,也不過是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宅子,陸納剛進了前廳,就看見揚州刺史王貴顯與在王琳麵前唉聲歎氣。
“東城的尉破胡將軍沒能撤回來,據東城回來的兵說,他帶了十幾個親兵殺入陳軍之中,全部戰死,哎……”王貴顯歎道。
“……”王琳沉默著點點頭,尉破胡的驕傲他能理解,尉破胡的結局他很惋惜,自己的下場會不會與尉破胡一樣?他現在不敢想。
“咳咳,將軍……”陸納咳了兩聲施禮。
“嗯,何事?”王琳強打精神道,這一個晝夜間壞訊息就沒斷過,但是作為主將,王琳必須表現得扛得住。
“糧草……不夠。”陸納道。
“有多不夠?”王貴顯立即問道。
“隻夠全軍吃個五六頓。”陸納實話實說道。
“幾,幾頓?”王貴顯瞪大眼珠子道。
“……”陸納閉著嘴,看向吃驚的王貴顯,他知道王貴顯聽清了,隻是不敢相信。
撲通一聲,王貴顯坐在地上,兩眼空洞,“完了,完了……就算一天隻吃一頓,也隻能吃五六天,皮景和大軍現在連影子都看不到,估計不用陳軍攻城,咱們這些人就都得餓死了……”喃喃地說完了這些話,王貴顯突然蹦了起來,怒不可遏地問道:“是誰負責的糧草?怎麼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校尉孫連虎帶五百人運糧,但是被城中大火所阻,無奈放棄。”陸納道。
“將軍!這孫連虎犯下如此大罪必須嚴懲!殺了!殺了以正軍法!”王貴顯咆哮道。
“王大人,你冷靜點兒。”王琳擺擺手,淡淡道:“我問你,如果是你負責運糧而出了這樣情況,你會像孫連虎一樣仍然撤回相國城,還是畏罪直接投降陳軍?”
“我——我……”王貴顯聞言氣勢瞬間矮了一截,本來強硬的眼神立刻遊移不定。
“貪生怕死,人之常情。”王琳慘笑道:“孫連虎明知運糧不成乃是大罪,明知缺糧的相國城舉步維艱,但他還是堅決撤回了相國城,王大人,你說……這樣的孫連虎如果被我殺了,相國城中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還會跟著我王琳麼?”
“屬,屬下失言。”王貴顯一躬到地。
王琳擺擺手,示意王貴顯起身,隨後將目光再次看向陸納,
發現陸納好像還有話要說。
“大人,還有件事。”陸納歎道。
“講吧。”王琳點頭示意陸納繼續,現在的王琳對壞訊息多少有些麻木了。
“相國城裡……沒有鹽了。”陸納啞著嗓子說道。
“一點兒都沒有了麼?”王貴顯問道。
“估計府衙廚房裡還有一兩罐吧。”陸納慘笑道。
“呼……”王琳無力地攥了攥拳頭,有些泄氣地問道:“城中還有多少戰馬?”
陸納一愣,旋即倒也明白了王琳的意思,“戰馬還有七十多匹。”
“嗯。”王琳點點頭,“今日起,每天殺十匹馬,馬血摻在飯鍋裡煮粥,馬肉煮熟給將士們吃,先從我的青海驄殺起。”
“是。”陸納領命道,馬血裡麵多少有些鹽分,能暫時救救急。
王琳歎了口氣,用右手架住花白的腦袋,“皮將軍啊……您可得快點兒到啊……”
陳軍大營內,蕭葉帶著一百苗子們在一座偏僻的營盤裡吃著午飯。
戚雲和司馬廉光著脊梁,隻穿了一條褲子,蹲在地上就著野韭菜吃粟米飯。
“怎麼不穿衣服?不冷麼?”蕭葉一邊問一邊端著飯碗來蹭他倆的野韭菜。
“這大中午的日頭大,不冷。”司馬廉邊說邊把裝著野韭菜的碗往回撤了撤。
“對對對,關鍵是剛洗完澡,還沒乾呢。”戚雲笑嘻嘻地打岔道。
“嘁……兩個摳門兒。”蕭葉笑著白了他倆一眼。
“哎蕭大人,”戚雲趕緊岔開話題,“在軍中呆了快三個月了,咋從來沒見軍中夥食裡有包子啊?”
“咋的?饞包子吃了?”蕭葉笑道。
“那倒不是,就是純好奇所以問問,咋的?不能問啊?”戚雲笑道。
“沒什麼不能問的。”蕭葉道:“道理很簡單,因為軍中夥食最講究一個公平。”
“這跟公平有啥關係啊?”司馬廉問道。
“你想啊。”蕭葉道:“如果做了包子的話,你能透過包子皮兒看見包子餡兒麼?”
“誰有那本事啊。”司馬廉笑道。
“對啊,看不見餡兒,就不知道彆人吃的跟自己吃的一樣不一樣,保不齊我的是素餡兒的,你吃的是肉餡兒的。”蕭葉道。
“哦哦哦,有道理啊。”司馬廉聞言笑道。
“所以啊,軍中夥食不光沒有包子,連扁食,麵條一類的也是一概沒有,八月十五那天給你們吃月餅那是特殊恩賞,偷著樂去吧。”蕭葉道。
“這麼嚴格啊……就為了公平就能有這麼多講究?有點兒過了吧?”司馬廉聞言道。
“過?”蕭葉瞪眼道:“你小子是不知道如果不公平得有多影響士氣。”
“那您給我倆講講唄。”戚雲道。
“想聽啊?行啊。”蕭葉一挑眉毛,用筷子敲了敲飯碗。
司馬廉一愣,戚雲則是一把拿過裝著野韭菜的碗遞到蕭葉麵前。
“嗯~小雲子有眼力,小廉子你還得學啊……”蕭葉眉飛色舞拿腔拿調地笑道。
“我學我學,您快說吧。”司馬廉笑道。
吃了二人的野韭菜,蕭葉滿意地往車軲轆上一靠,“春秋戰國的時候,鄭國去攻打宋國,宋國派出大將華元抵禦,開戰之前,宋國兵力處於劣勢,士氣低下,華元為了激勵將士,殺了好多羊,做成羊羹犒勞全軍,將士們吃完羊羹之後士氣大振,紛紛要與敵人決一死戰,可是華元給將士們分羹的時候卻落下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車夫,名叫羊斟。”
“羊斟越想越氣,認為這是華元對自己的侮辱,但是他還不敢直說,於是想要暗中報複。結果第二日兩軍交戰之時,車夫羊斟看準機會,竟然駕著馬車帶著大將華元直奔敵營!華元發現不對趕緊叫羊斟停下,羊斟卻一邊駕車一邊說:分羊羹的時候你說了算,這車往哪裡走可是我說了算!最終羊斟駕車衝進敵陣,被鄭國軍隊生擒,宋軍沒了主帥群龍無首,大敗虧輸,陣亡近千人,五百多輛戰車被繳獲,數千士兵被俘,就因為這一碗羊羹,宋國差點兒滅國。”
“啊???”戚雲司馬廉聽完了麵麵相覷,眼珠子差點兒掉地上,“蕭大人,你不是拿我倆逗著玩兒呢吧?”
“嘁,”蕭葉一撇嘴,“不信的話你去找伍牧問問,聽沒聽過一個典故叫‘羊斟慚羹’。”
一聽還有典故,戚雲司馬廉這纔信了八分,“哪,哪能信不過您呢……你說是不是廉子?”
“啊,可不是麼?這還用問伍子?再說伍子也不一定能知道!還得是蕭大人有學問!”司馬廉笑道。
蕭葉對二人的吹捧極其受用,滿意地又夾了一筷子野韭菜。
“蕭大人,這暗渠也挖完了,接下來我們乾點兒啥啊?”戚雲問道。
“姚大人說了,今天讓你們洗洗澡好好歇一天,明天還是去傷兵營幫忙。”蕭葉道。
“呃……”戚雲聞言看了司馬廉一眼有點兒猶豫,好像想說什麼卻又嚥了回去。
“嗯?咋的?想說什麼?”蕭葉見狀笑道。
“我,我想說我倆不累,今天就能去傷兵營幫忙,但是……”戚雲為難道:“但是不知道彆人累不累。”
“喲,有長進,看來我這故事沒白給你們講啊。”蕭葉笑道:“還是歇一天吧,乾了這麼多天體力活兒,歇歇是應該的。”
“蕭大人……”司馬廉突然道:“您說咱這仗啥時候能打完呐?”
“怎麼了?厭戰了麼?”蕭葉笑道。
“啊?沒有,我就是覺得……仗不能一直打吧?”司馬廉道。
蕭葉聞言點頭道:“這話沒錯,此次北伐的目標就是收複江淮,徹底拿下壽陽城再打退皮景和的援軍,這仗也就算是打完了。”
“哦,那應該快了吧?”司馬廉問道。
“應該快了。”蕭葉道:“反正我是希望皮景和快點兒來,畢竟如果來得太晚了……你們費大力氣挖的暗渠就不一定用得上了。”
“能不能用上無所謂,咱能打贏就好。”戚雲笑道。
“對,重要的是打贏,當然要是我們也幫上忙了就更好了。”司馬廉笑道。
壽陽外城丟掉的第一天,王琳盼著皮景和大軍早日來援;向天歌崔道長四人等著看戲;北周驍騎衛叱奴組五人忙裡偷閒,也在等著皮景和到達;陳軍將士也摩拳擦掌地等著跟皮景和過過招,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在了皮景和的援軍身上。
皮景和也並沒有辜負這些人,武衛將軍皮信連夜渡河的第二日,皮景和的主力部隊也迅速完成了渡河。
“傳我將令——武衛將軍皮信率三千騎兵前出十五裡探路,武騎將軍史沮山率三千騎兵字尾十裡殿後,領軍副將賀拔伏恩率三千騎兵護住我軍左翼,其餘各部將士不必披甲,輕裝行軍,全速朝壽陽進發!”皮景和號令嚴明,大軍迅速前進。
如此聲勢浩大的軍事動作自然瞞不過陳軍的眼線,幾日之內,軍情塘報如雪花般紛至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