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29章 江南武林多英豪(三)
豐樂坊有一間十二連環塢沈總舵主開的善堂,此刻,金陵的晨霧剛剛被陽光碟機散,長街上還掛著水汽,一陣秋風起,剛剛開啟善堂大門的張大嫂不由得緊了緊衣服。
“小寶乖~一會兒給你吃糖糖哈~”善堂前的巷子口走來一對兒母子,“慢點兒慢點兒~”婦人笑著拉著孩子的手,小寶似乎有些貪玩兒,漲紅著臉總想掙脫婦人的手。
“嗚……”小寶掙開了婦人的手,沒跑幾步就撞到了路人的腿上摔了個屁墩兒,小寶抬起頭,就看見了低頭看著他微笑的尹三江。
“嗬嗬……”尹三江輕輕抱起小寶,給他拍拍衣服,又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男子漢,不要哭!”
“哎呦呦……”婦人急忙跑過來施禮道:“抱歉啦這位大哥,我家小寶愛跑哄,衝撞了大哥實在不好意思。”說著就想接過孩子。
“唔……”小寶嘴裡哼哼著,小手掙紮著不想讓婦人抱。
尹三江單手抱著小寶,冷冷地看著婦人,他今日又穿上當年夜襲郢州城生擒宋子仙之時所穿的白襯輕甲,渾身上下纖塵不染。
“呃……”婦人有些急切:“還請大哥……”
“花大姐。”尹三江突然開口道,尹三江的嗓音深沉而冰冷,似一把浸泡在烈酒之中的利刃。
“!”婦人心中一凜,臉上麵色不變,她回頭看了看四下無人,這才衝尹三江笑道:“大哥可是叫我?”
“這街上還有彆人?”尹三江淡淡道,一早的善堂門口冷清得緊。
“噢……”婦人笑道:“大哥您認錯人了,妾身不姓花……”
“本名花滿枝。”尹三江絲毫不理會,繼續道:“天嘉二年秋七月入京,入京前流竄於餘杭嘉興一帶拐賣孩童,在人口買賣這一行裡頗有分量,道上兄弟都尊一聲——花大姐。”
“喲——”花大姐一見瞞不住,索性換了副嘴臉,一抱肩膀皺眉啐道:“真他孃的晦氣,一早上出門剛來個順風兜(順手拐了個孩子)就碰上你這麼個棺材釘(衙門的人)。怎麼著?是來卡泡(索賄)的還是來乘船(買孩子)?”
“正法。”尹三江淡淡道。
“嘁——”花大姐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兒:“我說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拐孩子啦?這無憑無——”
刷——據字是從她嗓子裡直接發出來的,因為她的腦袋已經飛了起來,花大姐的人頭在天上飛的時候眼神裡還帶著嘲諷。
刷——尹三江收刀,咕嚕嚕……花大姐人頭落地,身體栽倒。
“認得回家的路麼?”尹三江捂著孩子的眼睛邁過屍體,在他脖子後麵掐了兩下,輕聲問道。
“哈……哈……”孩子大口喘了幾下,“認得!拐過去就到了!”孩子看著尹三江,緊張地說道。
“回家吧,莫回頭。”尹三江拍拍孩子的肩膀。
“嗯!謝謝大叔!”孩子轉身就往家跑。
尹三江看著孩子的背影,擰開酒囊淺淺地喝了一口,冷冷道:“離人子女,喪儘天良——殺!”
轉過身,尹三江再次跨過花大姐屍身,“無憑無據……嗬,我已經不是官府中人了……要什麼憑據?”此話出口,尹三江輕出了一口氣,臉上展現出一種掙脫樊籠般的灑脫。
“這位……”善堂的張大嫂還在院裡掃地,見一白袍男子跨進院子,抬頭問道。
“黃執事在麼?”尹三江道。
“執事在後院帶孩子們吃飯呢。”張大嫂笑道:“您找執事是要托付孤兒還是……”
“請他出來。”尹三江道。
“……好,您稍等一會兒。”張大嫂轉身進了後院。
“來來來啦……”不一會兒,一個頭戴四方帽腰係圍裙的憨厚中年人就微笑著跑了出來。
“呃……”黃擺穗並不認識尹三江,“這位……俠士找黃某……”
“黃擺穗,”尹三江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本名黃久溟,諢號黃雀兒,本是九江郡的人頭牙子(販賣人口的主管),天嘉元年暗中投入連環塢,同年五月入京掌管這豐樂坊善堂,背地裡仍舊做著買賣人口的勾當。”
“嗬嗬……”黃久溟聞言臉上笑容不變,“不知是哪個衙門口的官爺,黃某做事疏漏不曾打點,還望見諒。”說著從懷裡摸出了一錠黃金:“權做賠禮~”
“刑部主司上官錦跟了你們大半年卻死活抓不到實證。”尹三江毫不理會,微晃著刀柄道:“最後還死於非命。”
“嗬嗬……”黃久溟依舊麵帶笑容如若惘聞,隻是從懷裡又摸出了一錠黃金。
“爾等奸詐狡猾,稍遇風聲便把人隱入娼門,”尹三江淡淡道:“又有連環塢做依仗,也難怪上官錦勞而無功。”
“官爺既知黃某與連環塢的關係,”黃久溟依舊微笑道:“又沒有真憑實據,那這兩錠金子……就不少啦!”說罷雙掌平伸,彎腰將金子遞到尹三江麵前。
“你替沈明仁做事多長時間了?”尹三江一邊打量著院子一邊問道。
“官爺莫要玩笑。”黃久溟笑道:“沈舵主江湖正道武林楷模,怎會與我這種陰溝子裡麵刨食兒吃的臭蟲為伍~”
“你剛剛不還說,你與連環塢有關係麼?”尹三江冷笑道。
“哦?”黃久溟微微抬頭,兩道蛐蛐兒須子一樣的鬍子輕輕抖動著:“我說過麼?官爺聽錯了吧~您到底是要收了小的進那刑部大牢呢?還是要收了這兩錠金子呢?”
“查無實據收監又有何用?”尹三江仰頭笑道。
“嗬嗬嗬……”黃久溟心下一鬆,“官爺是明白——”人字還沒說出口,他的人頭也飛了起來,在天上打轉之際,他看到了門前巷子口花大姐的屍身。
“收監無用。”尹三江收刀,淡淡道:“砍頭有用,出來吧——”說著一腳踢飛黃久溟掉落在地的金子,金子咻的一聲直入西廂房窗欞,嘭——窗欞從裡向外被一腳踹開,從中飛出一個雷公嘴兒瘦小乞丐打扮的男子,“你……你既然知道我們受連環塢統轄,就不怕得罪沈舵主,得罪這半個江湖麼?”
“雷肱鵬。”尹三江淡淡道:“天嘉二年入京,擅長迷香蒙汗藥,專扮乞丐惹人同情,俟其不備便用藥麻暈賣到歌樓妓館,諢名雷蝙蝠。”
“你你你……你要乾什麼?”雷蝙蝠手拿竹杖護在胸前。
“你跟那花大姐和黃雀兒稍有一點兒不同。”尹三江淡淡道:“就是你的武功還算拿得出手。”
“那是……”雷蝙蝠壯著膽子道:“我這手惡狗攔路棍法那可是——”
刷——雷肱鵬隻見刀光一閃,然後他就看見了自己正在噴血的脖腔。
“嗬——————痛快!”尹三江舉起酒囊喝了一大口,微閉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逢賊能斬,有飲入喉,還是江湖路走得舒服。”尹三江臉上的神采愈發疏闊,好似二十歲的那個自己正在蘇醒。
“大……大人……”一直在偷看的張大嫂在迴廊處半趴半跪著哭道:“大人饒命啊……老身也是沒辦法呀……”
“張氏。”尹三江撿起一錠金子道:“善堂灑掃雜役,不曾參與拐帶,拿好這錢,好好過日子去吧,善堂的孩子你帶去京兆衙門。”說罷提刀穿過後院,在十幾個孩子各種好奇的目光下,推開後門向著通化坊的方向走去。
“哎——這位英雄!”通化坊連環塢總舵高高的大門前,尹三江被右門值守喊住:“敢問英雄高姓大名,來我十二連環塢總舵所為何事?”
尹三江也不搭話,邁步就往大門裡進。
“哎哎哎——”兩個門守留他不住:“江頭領!有人闖門!”
“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尹三江剛剛進門,就聽見麵前的影壁牆上一聲斷喝:“活膩了不成?”
“江統領!”七八個門守立即湊到影壁牆下,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這個白袍人:“就是他!一句話也不說,抬腿就往裡闖!”
“你——”
“千手刀客——江平。”不等江平問話,尹三江便淡淡道:“永定二年受沈明仁招募進入連環塢,輕功卓絕善使飛刀,近戰一把匕首毒辣非常,現為十二連環塢金陵總舵武衛頭領,摘星榜排名——三十三。”
“哼——”江平腳踩影壁牆,睥睨著三丈開外的尹三江:“既知我名還敢哄事?速速束手就擒讓我抽幾個嘴巴,我一個高興沒準兒就把你給放了,要不然……”
江平話還沒說完,尹三江就已經若無其事地走到了正廳外的廣場之上,絲毫沒在意正在放狠話的江平。
“放肆!”江平怒喝一聲,三柄飛刀出手,直擊尹三江上中下三路。
叮叮叮——尹三江停下腳步,長刀在鞘隨意一揮,三柄飛刀應聲落地,“聚義廳裡正在議事!”江平怒道:“惹怒了各位舵主可有你好看!”
“嗬——”尹三江灑脫一笑,睥睨道:“你要打便打。”
“哼!”江平一縱身形直接從影壁牆上跳到半空之中,“刷刷刷刷刷刷”雙手兩分,六把飛刀罩住尹三江四麵八方各處呼嘯而來。
嘩——尹三江刀柄一轉,六柄飛刀悉數落地,“嗬——”江平則是趁此時機欺身而近,一把雪亮匕首直取尹三江咽喉。
尹三江以鞘為刀頗為輕鬆地招架著,也不急於一招製敵。
“總舵主……”聚義廳內,明州舵主鐵扇軍師葛香川輕聲道:“外麵似乎有人哄事……”
“不妨……”首座之上,手扶龍頭椅的沈明仁淡笑道:“我等密會無人知曉,尋常江湖仇怨的話,江平處理得來。”
說罷,沈明仁輕點龍頭扶手:“我們繼續……”
連環塢本就是江湖組織,總舵之中也經常有好手切磋比試,這聚義廳前的廣場慣常就是做演武之用,此刻的廣場上已經被二三十個總舵武衛圍住,戰圈兒之內江平正使儘渾身解數拚命攻向尹三江,一把匕首讓他用得如同活了一般,劈刺劃挑毫不拖泥帶水,唰唰唰的破風之聲不絕於耳。
可尹三江隻是用身法閃避,至多用刀鞘格擋一二,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把江平放在眼裡。
“啊啊啊啊——”江平本就自視甚高,此刻被如此看輕,他心中更是怒火中燒:“還不出刀!”江平怒吼道,說罷又是三柄飛刀冷不丁甩出,啪,尹三江出手如電收入掌中。
“嗬……身上飛刀少了,這身法倒是變快了。”尹三江隨意道。
“出刀——”江平徹底被攻破心防,左手倒握飛刀與右手匕首一同攻向尹三江。
“江平——退下吧。”聚義廳的大門終於開啟,門前,十二連環塢總舵主——明刀仁劍沈明仁當先負手而立,身後是五位分舵主:“你還沒法逼這位拔刀。”
“……是!”江平眼中儘是不甘,但還是一個箭步跳出了戰圈兒。
台階上,六位連環塢舵主目光齊齊凝視著尹三江,尹三江則是把長刀扛在肩頭,舉起酒囊又是一大口。
“烈酒橫刀客,禁軍大統領,不……應該是前禁軍大統領,尹三江。”沈明仁一臉和氣,淡笑道。
“明刀仁劍——十二連環塢總舵主,沈明仁。”尹三江看了看沈明仁身後,“嗬……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趕上貴派聚義了。”
“嗬嗬嗬……”沈明仁可不相信尹三江是來討酒喝的。“尹大人蒞臨我連環塢,貴足踏賤地,所為何事啊?”
“正法。”尹三江淡淡的話語之中略有豪邁。
“哦?”葛香川搖著扇子笑道:“據我所知,尹大人前天不是已經卸職了麼?您這不分青紅皂白打上我連環塢,是要正的哪家之法?”
“正我心中之法!”尹三江緩緩整理著袖口:“販賣人口,離人妻女,喪儘天良!”
泉州舵主——鐵爪飛虎譚欣午麵露些許尷尬,“呃……此話從……”
“譚舵主也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漢,不至於當麵耍賴吧?”尹三江目光如電,看得譚欣午八尺多高的壯漢不由得扭頭閃躲。
“呃……”沈明仁摸摸下巴,“這個……”
“報!”正在此時,大門口的門守放進來了一個小販打扮的連環塢眼線,此人飛奔著跑到了沈明仁身邊,路過尹三江之時忍不住用驚恐的眼神看了幾眼。
“嗯?!”沈明仁聽完了眼線的耳語不由得眉尖一挑,“尹大人!”沈明仁厲聲喝道:“打狗看主人!你一聲招呼不打,就殺我連環塢手下,未免有些不講道理了吧?”
“道理?”尹三江輕笑道:“賣人子女,人人得而誅之!這道理有錯嗎?”
沈明仁有些氣結:“人口買賣確實有些……有些上不得台麵,可是殺手、妓女、人販子自古就有,我等江湖門派又有什麼做不得的?”
“自古就有……嗬嗬……”尹三江輕笑道:“自古就有,那就對嗎?一向如此,便沒錯嗎?你自己就是被拐賣的孤兒,你怎麼忍心也做此勾當!”
“夠了!”沈明仁怒吼道:“你今天闖我總舵到底要乾什麼?”
“替天行道!”尹三江長刀拄地,一字一句道:“捕快抓不了的人我來抓,刑部殺不了的人我來殺,王法管不了你,我的刀法來管!這江湖如果本就如此,那就掀了這江湖!”
“狂妄!”沈明仁咬牙切齒道:“來人!”
“在!”聚義廳兩側登時衝出近百人的勁裝武衛,個個生龍活虎躍躍欲試。“今天要是讓你走出我這總舵大門,我這總舵主也就不做了!”沈明仁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明刀仁劍,鐵青著臉道。
“總舵主!”郢州舵主——金絲劍令狐辛道:“如此勝之不武,我願與之生死決鬥,討教尹大人刀法!”
“嗯……”沈明仁見一百多人把尹三江圍在中間,料定其插翅難飛,“不必留手,是他不講江湖道義在先!”沈明仁囑咐道。說罷給令狐辛使了個眼色,令狐辛嘴角微掀,做了沈明仁多年的心腹,令狐辛最是明白沈明仁的心思,否則沈明仁也不會把大半人口買賣交於他來做。
令狐辛會意點頭,一個鷂子翻身跳入戰圈兒,躬身施禮道:“尹前輩!”
尹三江打量一圈兒,“金絲劍令狐辛。”尹三江淡淡道:“摘星榜上為數不多的能跨二十個排名斬殺對手的軟劍高手,為人低調,很少有人見過你出劍……摘星榜第十六位。”
“正是在下。”令狐辛有些興奮,似乎覺得被尹三江認出來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尹前輩,我是郢州人!”令狐辛看著尹三江的眼神裡透著崇拜。“當年多虧您生擒宋子仙,我郢州百姓才免遭塗炭!郢州百姓至今依然感念前輩大恩!請受我一拜!”
說罷便彎腰拜了下去,尹三江虛抬右手:“起來吧,不必如——”劈——一根飛針突然自令狐辛衣領之中射出!
叮——尹三江電光火石之間,用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擋住了這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
唰——令狐辛弓腰彎身,腳下一個猛踏直衝尹三江,腰間軟劍出鞘橫掃尹三江下盤,飛針剛剛從扳指上彈起,軟劍已至身前!
尹三江長刀一拄地麵護住下盤,怎料令狐辛手中軟劍一轉,劍鋒避開刀鞘以劍身拍在刀鞘之上,劍尖借慣性直刺尹三江膝蓋,尹三江腳尖一踢刀鞘蕩開軟劍,軟劍剛剛被蕩開,令狐辛後背撐地自下而上猛踢尹三江心口!
尹三江一時之間被這突如其來的連綿攻勢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趕緊左手一拳砸在令狐辛這一腳上,借力退出一丈。
“哎……”令狐辛心中暗歎一口氣,他自知與尹三江實力差距頗大,這冷不防偷襲竟然絲毫未能傷到人家,現在尹三江又借力遠退,先手優勢蕩然無存,再戰必敗無疑。“尹前輩,我認……”
唰……令狐辛認輸的話還沒說出口,尹三江長刀出鞘一刀斬來!
“決鬥之中先用言語麻痹對方,再突施冷箭暗算!毫無江湖道義可言!為虎作倀心藏奸詐者,可殺!”尹三江殺字出口,已是攻出了三十一刀!
令狐辛此刻隻能全力招架尹三江連綿攻勢,饒是如此,身上也已經中了十五刀,長短不一的血口鮮血直流,令狐辛踏入江湖以來第一次感到死亡如此之近!
蒼啷……金絲軟劍抵不住尹三江長刀力劈華山,軟劍脫手,長刀立即劈入令狐辛肩頭。“住手!”沈明仁大喝,然後他就看見令狐辛的人頭被尹三江的長刀斬落在地!
“好……好——————”沈明仁咬牙切齒道:“竟然在我總舵殺我舵主,我十二連環塢與你尹三江不死不休!來人——亂刀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