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49章 玲瓏百巧箱（一）
“老申說找了你好幾次都吃了閉門羹。”走在千機小築精緻的迴廊裡，知世郎幽幽笑道。
“哼哼……誰讓他把我給他徒弟做的機關蛇砸壞了？”解九城憤憤不平地說道。
“嗨……”知世郎笑道：“喜春來那小子和尉遲焱的徒弟夏雲峰他們幾個，都在洛陽給知賈郎範陶珠幫工呢，壓根兒不知道你給他做了機關蛇，況且老申就是那個一乾起農活兒來什麼都忘的脾氣，打壞了就再做一個唄～以你的本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嘁……少捧我～”解九城一吹眉毛，嘴上嫌棄，心裡卻很是受用。
“吼吼吼吼吼……”知世郎眯眼笑了起來，說話間轉過了一個迴廊。
“話說……”知世郎收斂了笑意，輕聲道：“是不是該再收個徒弟了？”說罷小心留意著解九城的表情。
“唉……”解九城聞言眉眼微垂，歎了口氣。
“自古以來，咱們尚同閣打春秋墨家開始算起，因為試驗新造機關、工具、器物而出現的傷亡就屢見不鮮，誰都不想小譚子出事，這不是你的錯，而且這麼長時間了，也該向前看了老解。”知世郎和聲安慰道。
“……”解九城一步步走著，腳步甚是沉重，與他不俗的身手很不相配。
“去哪兒，找小譚子那麼好的徒弟呢……”解九城的回答很是蕭索，但是明顯在收徒一事上鬆了口。
“我這次出去在北齊遇到了尹三江，他當時正為如何安置故友遺孤發愁，我跟著他去看了一眼那孩子，是個有靈性的娃娃，若不是我這次受了傷，就一起帶回來了，你若有意，我就讓老彭（知海郎）給知賈郎傳訊，讓她把孩子帶來如何？”知世郎輕聲問道。
“故友遺孤？”解九城有些好奇地問道：“是尹三江的哪位故友？我認識麼？”
“你不認識，但是一定聽說過。”知世郎緩緩道：“孩子叫上官平，他父親就是——上官錦。”
“哦……”解九城輕歎了口氣，“孤身潛入十二連環塢，拿到販賣人口的證據，探明其內部虛實之後本可以全身而退，又為了救出連環塢總舵酒窖內受苦的孩子再次孤身犯險，不幸遇難的南陳刑部主事——上官錦，聽說過，如雷貫耳。”
“我收！”解九城驀然停下腳步，一雙鷹眼精光閃爍。“為眾人負薪者，不可使之凍斃於風雪！上官錦救了這麼多孩子，不能讓他的孩子無依無靠！”
“不錯，”知世郎看著解九城，微笑道：“咱家也作如是想。”
解九城看著知世郎點點頭，繼續緩緩地邊走邊問道：“那……孩子的母親……？”
“自上官錦死後，萬念俱灰，沒多久就隨他去了，孩子現今七歲，被尹三江托付給了慕容前輩，現下在慕容前輩的恒州大營。”知世郎答道。
“嗯……”解九城點頭，“看來這機關蛇重做一個可不夠了。”說罷嗬嗬笑著。
說話間，已經到了千機小築的客廳，雪雪的臉上再次換上了吃驚的表情，寬敞的客廳裡到處都是精巧的機關擺設，漂亮的沙漏，會自己轉圈兒的盆景，風一吹叮叮當當好像唱歌一樣好聽的風鈴，互相對著作揖的桌邊擺件，不住對著她點頭的會喝水的木頭鳥，還有從後背往裡倒水，能從嘴裡噴水的金蟾茶寵。
雪雪突然覺得自己兩隻眼睛不太夠用，哪個都想看一看，“雪雪，把盒子給解爺爺看看吧～”雪雪各種好奇的時候，知世郎出聲提醒道。
“哦……哦哦！”雪雪聞言雙手把玲瓏百巧箱送到桌上，然後跟休洗紅一起坐在了一旁。
“這是三兩三做出來的？”解九城一把抓過小木匣上下翻看著，那好奇的樣子就像三歲的頑童第一次玩撥浪鼓。
“不錯～”知世郎笑道：“雪雪解開了三兩三管家的九連環，他家二掌櫃獎勵雪雪送給她的。”
“喲……”解九城聞言眉毛一挑笑道：“不簡單呐，你這運氣還真是不錯，收了這麼一個聰明徒弟。”
“解爺爺～～～”休洗紅嘟著嘴撒嬌道。
“哦哦哦，”解九城一拍自己的光頭，“兩個！兩個！”
“嘿嘿～對嘛對嘛。”休洗紅這才滿意地點頭笑道。
“這東西做的如何？”知世郎問道。
“還可以。”解九城把木匣放在耳邊輕輕敲了兩下，隨口答道。
“你都說還可以了，那說明這玩意兒是真的可以。”知世郎緩緩道：“幫咱們開啟唄～挨個試數太麻煩咯～”
“好，我也好奇這裡裝的什麼東西。”解九城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漏鬥一樣的工具，把鬥口貼在木匣上，再把耳朵貼在漏鬥上，接著就開始閉上眼睛，用手去撥三個角上的數字鎖。
不消片刻，隻聽啪的一聲，解九城嘴角微掀，撤去漏鬥的時候玲瓏百寶箱的蓋子已經彈了開來。
“哇……”休洗紅和雪雪都瞪大了眼睛，“解爺爺好厲害啊……就靠耳朵聽就能開啟？”休洗紅輕聲道。
“哼哼哼……”解九城有些得意地摸著下巴笑了笑。
“這是……”知世郎則是好奇匣中之物為何，伸出小拇指緩緩挑開了盒中的墊布，一個拳頭大小，通體渾圓漆黑，頂部一個紅圈的東西就出現在了四人眼前。
“好像一個畫著紅圈圈的大黑鴨蛋呀！”雪雪偷偷跟休洗紅說道。
“嗯？”解九城見到此物似乎是頗為意外，拿在手裡輕輕拋了兩拋。
“你認識這東西？”知世郎好奇道：“據我所知，三兩三賣的各種暗器裡可沒有長這樣的。”
“嗬嗬嗬嗬……”解九城笑道：“你不認得很正常，算起來，這是三兩三創始人穆鐵生的傑作。當時穆鐵生給這玩意兒取的名字，就叫做三兩三。”
“哦？”知世郎聞言來了興致，“跟他家招牌一個名字？那如今怎麼在三兩三買不到了？”
“因為後來發現這東西不夠安全……”提起安全，解九城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徒弟小譚子的事，又有些落寞。
“怎麼不夠安全。”知世郎立即問道，讓解九城沒時間傷心。
“嗯……”解九城點頭，左手攥著三兩三，右手食指在紅圈處輕輕一按，哢吧一聲彈出了一個帶著引信和火石的奇怪機關。
“這東西本質上也是一種霹靂彈。”解九城解釋道：“區彆是——尋常霹靂彈需要用明火點燃引信，而這種隻需滑動這個火石機關就可以點燃，而且引信燃燒極快，三個呼吸就會爆炸。用來突襲效果出類拔萃。”說完，解九城竟然當著知世郎三人的麵，直接滑動火石引信點燃了手中的三兩三！
“啊啊哎！”休洗紅嚇得話都說不利索，眼睜睜看著解九城將冒著絲絲青煙的三兩三扔到了客廳中央。
“師妹快趴下！”休洗紅情急之下，直接把雪雪撲倒在地，把她護在了自己身下。
嘭——一聲悶響，休洗紅閉著眼睛狠狠皺了一下眉頭，準備承受自己也不清楚的衝擊，可是幾個呼吸過去了，預期的疼痛並沒有發生。
“哎？”休洗紅睜開一隻眼看向客廳中間，隻見一個比自己還大一圈兒的羊皮氣球躺在了剛剛三兩三的位置。
“師姐……”雪雪的臉有點紅，“謝謝師姐想救我，但是現在我有點兒喘不上氣了。”
“噢噢噢快起來師妹！”休洗紅拉起雪雪拍拍她的後背給她順氣。
知世郎看著兩個小徒弟滿臉都是笑意，緩步走到客廳中撿起羊皮氣球，這時休洗紅才發現，這個羊皮氣球下麵墜著半個黑色圓球。
“還有兩片！”雪雪跑到牆角撿起兩片黑色鐵皮，雙手放回桌上。“這東西好好玩啊！砰的一聲就變出個大球球！”雪雪興奮地說道。
“解爺爺，你怎麼知道這個霹靂彈炸開是羊皮氣球？”休洗紅好奇道。
“我不知道啊～”解九城笑道：“但是我知道，三兩三的二掌櫃沒有要害你師父和你師妹的意思，而三兩三這種霹靂彈的隱患，就在於火石機關有可能在劇烈碰撞中誤燃引信，如果姓穆的在木匣裡放了個真的三兩三，那不是給了你師父師妹一個不定時的炸彈麼？”
“哦——”休洗紅點點頭，“原來如此呀，解爺爺怎麼不早說，嚇壞小紅了～”說著很熟練地嘟起了嘴。
“嗬嗬嗬……”解九城摸了摸休洗紅的辮子，“不白嚇你，爺爺送你和你師妹一人一個機關青蛙好不好啊？”
“嗯嗯嗯！”休洗紅聞言立即點頭如搗蒜，“謝謝解爺爺！”
“這還能裝回去麼？”知世郎擺弄著羊皮氣球和鐵片，問解九城道。
解九城自通道：“有我在當然能，不過要補上一份火藥和引信。”
“那還是裝回去吧。”知世郎笑道：“你說這東西除了逗小孩子開心之外，還有沒有彆的用處？”
“嗯……”解九城皺眉想了想，突然一拍腦袋，“有啊，這不就是個能隨身攜帶的皮筏子麼？隨身帶上兩個，渡河的時候炸出羊皮氣球綁在身上，不就可以在水裡漂起來了麼？”
“英雄所見略同。”知世郎聞言會心一笑，“能不能仿製幾個？以後出門在外，逃命的時候不是又多了條活路麼。”
“不成問題。”解九城自通道，“不過我這沒有這麼大的羊皮，得讓知賈郎送點兒上好的羊羔皮回來。”
“沒問題，咱家來傳訊。”知世郎點頭道：“不過……這玩意兒的引信誤燃問題……怎麼辦？我可不想下次進皇宮偷喝酒釀圓子在房頂潛伏的時候，噗嗤一聲屁股後麵長出一個唯恐彆人看不見的大羊皮氣球。”
“嗯……”解九城皺眉沉吟道：“兩個法子，一，把火石機關換成鏰簧機關，但是沒有火藥爆炸，很難瞬間吹起這麼大的氣球；二，像這個盒子一樣，用棉布把這玩意兒包起來，儘量減少震動。”
“好像……都不是太完美的法子。”知世郎中肯評價道。
“是啊……”解九城笑道：“如果十全十美的法子那麼好想，穆鐵生也不至於被逼無奈雪藏他這得意之作了。”說罷轉身從身後的抽屜裡拿出兩隻精緻的機關青蛙，遞給了休洗紅和雪雪。
“哇……！”休洗紅和雪雪連聲稱謝，立即拿著機關青蛙在大廳的地板上玩了起來。
“今天來還有什麼事？”解九城給知世郎倒了杯茶，緩緩問道。
“有，老申想請你幫他改一改他新做的木犁，不好意思來，我替他來請你。”知世郎笑眯眯地說道。
“行，喝完這杯茶我就去。”解九城答應的比知世郎想象的還要痛快。“你幫我去把賀木匠（知木郎賀嵐山）也叫上，不能我一個人乾苦力。”
“好。”知世郎端起茶碗一飲而儘，“咱家這就去找老賀，彆讓老申久等。”說罷起身就要走。
“行，你先去吧，我收拾收拾家夥事兒。”解九城抿了一口茶道。
“解爺爺再見！”休洗紅和戚雪幾乎是跳著跟解九城揮手。
“好，常來爺爺這裡玩兒啊。”解九城溫和地笑道。
出了千機小築，休洗紅把機關青蛙放進懷裡，輕聲問知世郎道：“師父，我記得知巧郎解爺爺之前脾氣挺……挺孤僻的呀，今天怎麼對我和師妹這麼和藹啊？”
“可能是人老了，都喜歡小孩子吧……”知世郎幽幽答道。
“哦……”休洗紅抿著嘴點點頭，“那……”她欲言又止，好像還沒想明白這話該不該問。
“是不是想問：剛才我倆說的解爺爺之前的徒弟小譚子？”知世郎似乎知道徒弟心中所想。
“是……”休洗紅猶豫道：“這個能問嘛？”
“問咱家當然可以，但是不要在你解爺爺麵前提。”知世郎淡淡道。
“嗯嗯，小紅明白！”休洗紅認真回答道。
“幾年前，大概就是師父接你上島的半年前吧，你解爺爺新造了一種火器機關，是一種能把繩索拋得很遠的好東西，可以用來架橋或者爬懸崖。第一次試驗的時候，解爺爺的徒弟小譚子自告奮勇去點火，結果火藥的硝磺比例出了岔子，小譚子被直接炸飛了出去……”
“唔……”休洗紅和雪雪其實有心理準備，但聽到此處仍然不免心裡疼了一下。
“試驗新機關就是這樣，總是有風險的。但你解爺爺親眼看著自己的徒弟被自己做的新機關炸死，那種後悔和自責是彆人無法體會的。從那之後他就不愛出門了，說是離群索居也不過分，所以你才覺得他孤僻。”知世郎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