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79章 僵局（一）
長孫洪略看著獨孤青的蒼頭軍瘋狂向前掃蕩，卻也被弓弩射了個人仰馬翻損失慘重，臉上卻並沒有太多表情。
“副帥……”身旁的都尉萬俟納乾忍不住低聲道：“如此不計戰損地進攻，若大帥怪罪下來……”
“若大帥怪罪由我一力承擔！”長孫洪略冷哼一聲，冷冷道：“你等隻需聽令行事，到時候破陣擒賊，功勞賞賜自然少不了你們的，但如果首鼠兩端，對本將命令敷衍了事，可彆怪軍法無情！”
“是……是……”萬俟納乾嚇得頭盔一抖，遮住了他半隻眼睛，他慌忙扶了扶頭盔，口中恭敬答道。
“陣前戰場馬上就清掃完了，”長孫洪略冷聲道：“萬俟都尉，比盧都尉，速速組織麾下虎衛騎軍準備衝陣！不要給徐敬成那小子挖坑潑水的時間！”
“是！”萬俟納乾與比盧知立即催馬趕奔自己的千人隊。
“可以了可以了，撤撤撤！”獨孤青眼見最後一排鹿角已經被麾下士兵挑翻，旋即下令撤兵，而此時，三千蒼頭軍已經折損過半。
“狼崽子們準備！”比盧知嗓音沙啞，乾吼道：“隻要蒼頭軍撤回軍中我們就立刻衝鋒！”
“是——”八百虎衛騎兵吼道。
然而獨孤青剛剛下令撤兵，徐敬成的右軍龜甲陣中緊跟著就殺出了一支輕甲長槍兵，為首牙將正是張開！
“追！咬住他們！”張開所率一千輕甲槍兵仗著盔甲輕便行動自如，立即纏住了損失慘重氣喘籲籲的蒼頭軍。
“他媽的，他們還敢出陣？”獨孤青咬牙拔出左臂所中弩箭，瞪眼道：“出了陣我還怕你不成？弟兄們，不走了！回頭殺！給戰死的兄弟們報仇！”一千多蒼頭軍立即翻身殺回，與張開的槍兵卷在一處。
“這……”萬俟納乾本已做好了衝陣準備，卻不想獨孤青一時怒氣上頭，掃清鹿角鐵蒺藜之後，不撤回本陣反倒跟陳軍拚殺起來，陣前有自家士兵，如此一來自己的重甲騎兵如何衝殺？
“命獨孤青立即收兵！”長孫洪略臉上鐵青，嗬斥道。
“快！趁這個時間趕緊乾活兒！”徐敬成見張開纏住了獨孤青，立即吩咐民夫營加快進度。
單論戰力，獨孤青的蒼頭軍盔甲精良士卒強壯，而且昨日剛勝一陣士氣正旺，按道理來說肯定是強於張開這一千輕甲槍兵的，但是張開的一千戰士剛剛出陣，生龍活虎，而蒼頭軍已經一邊扛著箭雨一邊清理鹿角，結結實實乾了兩刻鐘的體力活兒，不光是損失慘重，此刻活著的士兵也是汗流浹背個個帶傷，還得分心分力照顧掛彩的同袍，故而剛一交戰就落入了下風。
“殺！這幫子畜生們沒勁兒啦！”張開連頭盔都沒帶，穿著輕便皮甲一手握著長槍一手拎著八斤重的竹節鋼鞭，當先殺入戰團，手下將士並非各逞武勇單打獨鬥，而是兩人一組配合作戰，一人用長槍牽製，一人找機會近身奪下蒼頭軍兵器然後將其斬殺，一時間，人數並無多大優勢的張開部竟然取得了巨大優勢，蒼頭軍被殺得驚慌失措。
“他媽的慌什麼？！”獨孤青一腳踢趴下一個倉皇逃竄的蒼頭軍士兵，扯著嗓子大喊道：“就近列陣！列陣！”
還沒等獨孤青的部下們開始列陣，長孫洪略派來的傳令騎兵已經跑到了陣前，“長孫將軍有令！蒼頭軍速速收兵回營！”傳令騎兵抻著脖子高喊道，聲音一點兒都不比獨孤青的小。
一時之間幾乎同時收到兩道不同軍令，蒼頭軍士兵倉促間不知如何是好，但張開怎會給他們時間琢磨，趁著他們愣神的功夫，帶兵又往蒼頭軍戰團深厚處紮了幾層。
“呸！”獨孤青紅著眼珠子看向傳令騎兵，恨恨地吐出一口血痰，“不糾纏了！後軍先撤！前軍自行脫戰撤退！”
蒼頭軍聽令，立即倉皇撤退，但陷入戰團的重甲士兵，哪有那麼容易擺脫生龍活虎的輕甲兵？四五百蒼頭軍被張開部硬生生拖住，與撤回的後軍徹底脫節。
“將軍——獨孤將軍救我啊！”被分割成十幾個數十人戰團的蒼頭軍殘兵絕望地向後方呼喊，“救命啊將軍——————”
“長孫將軍！請再給我一支人馬，讓末將救回我軍殘部！”獨孤青披頭散發半跪在長孫洪略馬前，兩眼冒火地焦急喊道。
“獨孤將軍，你應識得大體。”長孫洪略半隻眼睛都不看跪在地上的獨孤青，麵無表情兀自說道：“徐敬成就是想與蒼頭軍反複糾纏，藉此拖延我重甲騎兵進攻時間，你若再帶兵去爭奪殘部，豈不是成了添油戰術，正中敵軍下懷？”
“可如果不救，那五百將士就要全軍覆沒了啊！”獨孤青雙拳砸在長孫洪略馬蹄前，一陣塵土暫時遮住了他那雙猩紅的眼睛。
“獨孤將軍豈不聞：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求時十之一，丟時十之九。”長孫洪略低頭玩著手中馬鞭，緩緩道：“既然入了行伍，自當有此覺悟纔是。”
這一番話說得聲音不高，卻如同一陣寒風刮過獨孤青的心頭，也讓長孫洪略身後的幾個都尉不寒而栗。
獨孤青霍然抬頭，一雙血眼瞪向馬上的長孫洪略，後者則是恍然不覺地用馬鞭梢蹭了蹭鬢角，“將軍……將軍救命啊……”遠處戰場上自家軍士絕望的呼喊自腦後響起，獨孤青顫抖著一頭亂發緩緩回頭看去，隻覺眼前的一切都緩緩變成了血紅色，血紅的天空，血紅的雲，血紅色的大地，血紅的草，血紅的敵軍，血紅的我軍，血紅的活人，血紅的死人。
咕咚一聲，獨孤青仰麵栽倒在地，不知是因力竭還是絕望。
“少帥！少帥！”獨孤青的副將劉正康連滾帶爬地從地上抱起獨孤青，胡亂伸手抓住他的脖頸，幸好隻是昏厥。
“還不快帶你家將軍下去休息？”長孫洪略淡淡地對驚慌圍上前的蒼頭軍士兵說道：“蒼頭軍英勇善戰死傷慘重，本將軍自會在大帥麵前為爾等請功。”
“請功……請功？我請你媽——”兩個圍上來的獨孤青親兵，眼見朝夕相處的同袍此刻一個個被陳軍殺死，自家少帥又被活活氣暈過去，一瞬間將上下尊卑和生死榮辱全然拋到腦後，攥著拳頭就朝著長孫洪略直愣愣地撞了過去。
嘭——劉正康一把將昏倒的獨孤青扔進撞過來的兩個親兵懷裡，“還不趕緊送少帥回去！”說著一手一個掐著二人後脖頸就往大營方向走。
長孫洪略隻是斜眼看了看劉正康一眾的背影，然後就叫過了身邊的兩個突騎都尉低聲吩咐起來。
“劉副將！你攔著我乾啥！我剛才一把就能把長孫洪略那個白眼狼從馬上拽下來！”親兵憤憤道。
“拽下來之後呢？”劉正康冷冷問道：“你還要把他打死不成？”
“我——”親兵一時語塞，“可這長孫洪略也太不拿我們蒼頭軍當人了！臟活累活全是咱們乾，他竟然還能見死不救！”
“我沒看見是嗎？啊？！死得全是你兄弟，不是我劉正康的兄弟是嗎？”劉正康突然火冒三丈地朝親兵吼道：“可長孫洪略就這麼乾了，咱們能怎麼辦？在陣前把長孫洪略殺了嗎？”
“這……”親兵們被劉正康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說道：“那……那咱怎麼辦啊劉副將？”
“怎麼辦……”劉副將咬牙切齒道：“回營找咱主帥做主！我就不信，憑咱獨孤欽大人在晉陽的權勢，還出不了這口惡氣！”
“對對對！找主帥去！”親兵們立即附和道。
“快快快我們也出陣！長孫洪略要棄了這些殘兵了！現在正是出去列陣的好機會！”牙將李甲與趙勝說罷，雙雙帶兵出陣。
隻見李甲手下一千士兵皆為重灌大戟士，出陣之後橫著擺出兩個方陣，旋即趙勝的一千盾兵背著大盾，搬起戰場上還能用的鹿角來到大戟士前方，將鹿角一字排開放在陣前，然後五人一組立住盾牌，大戟士們立即伏下身子藏身於大盾之後。
“這是個什麼意思……”長孫洪略看著這兩股剛出右軍陣線不到一裡，就布陣的陳軍步兵，心中大為疑惑。但是當他看向陳軍陣線後忙活得熱火朝天的數千民夫，也隻能放下心中顧慮，高聲喝道：“萬俟都尉，為何還不發動衝鋒？！”
“回將軍！”萬俟納乾回馬答道：“我軍士兵尚在抵抗，此時出兵玉石俱焚呐！”
“我蒼頭軍士兵冒死拖住敵軍，就是抱定了必死之心要與敵軍同歸於儘，以此成就英雄猛士之名！”長孫洪略昂然道：“既是如此本帥自當成全，速速衝陣，莫要拖延！”
“這——”萬俟納乾瞪大了雙眼看向麵無表情的長孫洪略，身後蒼頭軍殘部士兵求救的哀嚎聲仍在耳畔，他想不明白長孫洪略是怎麼做到如此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
“還不速速衝陣！”長孫洪略厲聲喝道。
萬俟納乾一個慌神拉回思緒，沉默撥轉馬頭，回到自家騎兵已經部好的鋒矢陣中。
“準備衝陣！”萬俟納乾麵無表情吩咐道。
“呃……將軍，衝哪個啊？”萬俟納乾的親兵尷尬問道：“是衝徐敬成右軍本陣，還是衝他擺在前麵那個兩千多人的小陣啊？”
萬俟納乾皺眉看向前方，“如果越過這個小陣不理，我軍腹背受敵，而且就那兩陣之間前後不到一裡的距離，就算直接衝本陣咱們的戰馬也跑不出速度，先衝散這個小陣，解決後顧之憂！”
“是！”親兵們齊聲道。
“儘量彆衝到蒼頭軍的兄弟。”萬俟納乾低聲補充道：“能繞就繞一下。”
“這……是……”親兵們遲疑著點頭應答，可是重甲騎兵跑起來如何能控製住方向？萬俟納乾也不過是隨便說這麼一句，免得事後心中不安。
看著萬俟納乾的鋒矢陣箭頭緩緩調轉方向，比盧知都尉這邊的親兵忍不住問道：“都尉大人，昨天長孫將軍指揮作戰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今天怎麼這麼……這麼魯莽？”
“嗬……”比盧知搖頭笑道：“你不懂，昨日開戰第一天，他不知陳軍深淺，唯恐戰事不利損兵折將事後被陛下追究，可是昨天仰賴犀角軍神勇，我軍大勝，他長孫洪略眼見陳軍敵不過我軍，今天是唯恐陣前立不了大功事後失了陛下寵幸，說句不好聽的，他長孫洪略與尉破胡大帥都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就算把蒼頭軍都拚光了，隻要打敗南陳立下戰功，在陛下目前就有說辭推脫，反正他打完仗就會回到陛下身邊，又不會在軍中長待，那獨孤欽獨孤青再怎麼恨他又有什麼關係？”
“哦……”比盧知的親兵眯著眼張圓了嘴，“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
“所以啊……”比盧知壓低聲音跟左右說道：“反正咱們大齊勝局已定，那咱們兄弟也就不用那麼拚命了，留著腦袋回去加官晉爵睡媳婦兒逗兒子不好麼？何必為了他長孫洪略的仕途鋪路呢……”
“是是是，還是比盧大人心疼俺們呐……”親兵們你一句我一句地笑道。
“廢話，誰的犢子誰不愛啊？”比盧知搖頭晃腦地跟手下們開著玩笑，看萬俟納乾的部隊逐漸跑起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