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88章 勝機（二）
“辛大人您看！”城樓上的黃仁勇一直盯著戰場方向，第一時間發現了關西華帶兵撤回，“關西華撤兵了！我軍大營守住了！”
“呼………………”辛文禮聞言靠在城牆上長長地舒一口氣，“總算沒誤事啊……”尚識途此時也有些後怕，笑道：“我還真怕關西華這老小子狗急跳牆，猛攻我軍大營來著。”
“不光你怕，我也怕啊……”林峰致拍著自己腦門兒道：“太險了，實在太險了。”
“哎哎哎，現在不是鬆勁兒的時候吧？”謝汝錩皺眉道：“萬一關西華帶兵回來攻城怎麼辦？咱們可就三百兵外加三百民夫，關西華少說還有三千人呢！他真要拚命，也夠咱喝一壺的了！”
“老謝說的對，雖然我不認為關西華會攻城，但是也得以防萬一，黃校尉，”辛文禮道：“還得麻煩排刀營的弟兄們辛苦一下，打起精神，把這北城樓占滿，兩側城牆讓民夫營穿上城中軍械庫剩的盔甲，撐撐場麵就好。”
“是！”黃仁勇領命而去。
不到片刻，關西華就帶著剩下的三千多人回到了城北塗水岸邊，關西華舉頭望去，隻見城頭密密匝匝站滿了陳軍士兵，甚至連兩側城牆上都是頂盔摜甲的弓弩手，“這一眼看去就得一千多人吧……”他哪知道，其實這些人裡真正能打的，就隻有三百排刀兵。
被唬住的可不止關西華一人，孫達與麾下士兵此刻也在交頭接耳。
“哎呀幸虧將軍決定投降啊，你看看人家這兵力，這裝備！這咱咋可能打得過嘛。”
“可不是，要我說咱將軍還真替咱們著想啊，咱兄弟們一家老小都在城中，萬一被人家拿做人質，這仗可怎麼打嘛，還是投降的好。”
“呸！他這哪是替咱們著想？明明是替他自己著想！你一家老小都在城中，他那幾個妻妾不也在麼？我看呐……在他心裡就是拿咱們當投降的本錢！”
“行行行差不多得了！”孫達聽手下士兵聲音越來越大，皺眉提醒道：“關將軍離咱們沒多遠兒哈！”
“要我看呐，打不起來了。”尚識途看著塗水邊竊竊私語，毫無戰意的關西華部隊，不由得撇嘴笑道。
“我看也夠嗆。”林峰致點點頭道。
二人剛說完，隻見關西華陣中走出一騎，看裝束軍階應該不低，“我家關西華將軍要與貴軍談談！還請不要放箭！”
“這是要談價錢呐。”辛文禮心道，“黃校尉，讓弟兄們把弓弩收起來吧。”
“好！”黃仁勇立刻輕喝一聲！“收！”
唰——城頭的士兵立即收起弩箭，動作整齊劃一，讓城下的關西華部看得頗為佩服。
見城頭收起弓箭，關西華這纔敢打馬上前，塗水北側城門距離塗水有大約二三百步的距離，關西華不敢過河，隻是立馬於浮橋旁高聲喝道：“我乃大齊秦州守將關西華，敢問城頭是哪位大人？”
辛文禮聞言，從城頭現出身形，朗聲答道：“大陳始興王麾下赤羽營總旗官辛文禮，關將軍有何指教？”
關西華聽到赤羽營三字心中一顫，“看來還真是被他們玩兒了個裡應外合。”
“咳咳……”關西華故意咳嗽兩聲，裝出一副狠厲表情：“辛大人，你們趁我城中空虛偷襲拿下秦州，未免令人不恥吧？”
“哦？”辛文禮聞言冷笑：“關將軍久在行伍，豈不聞兵不厭詐？如果關將軍心有不平，大可率軍攻城，打得下來算你本事，如何？”
“這……哼！”關西華本想以攻城為要挾抬抬自己身價，沒想到辛文禮反將一軍把自己架在這兒了，再加上自己兒子此刻還生死不知，關西華心亂如麻，幾近崩潰。
“好教辛大人知道！”關奇見狀從陣中策馬而出，“我家將軍心憂城中百姓安危，否則早就率兵殺入城了！隻是大兵過處，玉，玉玉石俱焚，我家將軍有，有好生之德，心存不忍罷了！”他這幾句話說得磕磕巴巴，幾乎耗儘了畢生所學。
“既然不想攻城，那關將軍想要如何？”辛文禮不鹹不淡地問道，他一定要讓關西華親口說出投降二字，否則一會兒不好拿捏這股秦州守軍。
“呃……”關西華臉上的麻子都快抖掉了，當著這麼多人，他堂堂邊疆守將，這投降二字實在有些說不出口，“本將軍……本將軍不願再起殺戮，如果……如果……”關西華紅著大臉勉強道：“如果貴軍能善待我麾下將士，妥善安置城中百姓，本將軍……情願束手！”
“哦……”辛文禮假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關將軍想要投降啊，這是好事情，辛某同意了，你們放下武器吧。”
“這……”關西華聞言兩眼圓睜，這辛文禮說得也太草率了，投降之後什麼待遇一點兒不談，就讓自己放下武器？況且主戰場上吳明徹與尉破胡還沒分出勝負，陳軍也並非穩操勝券，自己手裡這三千多兵說多不多，說少可也不少，這要是招降成功，辛文禮可是大功一件，可是這辛文禮招降的態度怎麼如此冷淡？
“老辛，你話是不是太硬了！”尚識途看得心中著急，低聲道。
“放心，我有分寸。”辛文禮麵無表情，鎮定自若。
“這……”關西華終是忍不住道：“這是不是太草率了辛大人？本將麾下好歹也是這麼多弟兄，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您這輕飄飄一句放下武器就給招降了？”
“既然關大人這麼問了，說明您確有誠意。”辛文禮朗聲笑道：“那辛某就把話說明白一點：您麾下這三千兵投誠之後，劃入我大陳軍中，但是要打散重組，您關將軍本人，我會請示始興王殿下與吳大將軍，是入朝為官，還是繼續鎮守秦州，亦或是您想棄官為民，都要日後再議，不過辛某向關將軍保證，您投效我大陳，大陳絕不會虧待關將軍。”
“這！”關西華聞言心中大怒，這招降條件幾乎就是讓自己無條件投降——軍隊打散意味著自己失去兵權，自己日後去留也並未說清，甚至連自家家產都未得到辛文禮的保證，如此條件不可說不苛刻。
“這太過分了吧？”關奇聞言立即喊道：“我家將軍誠心投效，辛大人怎麼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辛某怎麼沒有誠意了？”辛文禮笑道：“辛某可是十分關心關將軍一家老小安危呀，我軍入城不但對關將軍府衙秋毫無犯，甚至還拚死救下了被北齊司聞曹劫持的夫人和少爺——”辛文禮說到此處故意拉長了聲音，“難道這也不算誠意麼？”
“什麼？我夫人兒子在你手上？”關西華聞言登時失態道。
辛文禮一揮手，柳常耕和袁浪就把關夫人和少爺帶到了城頭，“老爺——老爺——”關夫人看見關西華立即嬌呼道。
“夫人！咱兒子沒事兒吧！？”關西華此刻也顧不得顏麵了，扯著嗓子喊道。
“沒事兒！是……是辛大人救了我們！”關夫人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辛文禮，喊道：“你趕快投降吧，辛大人說了，隻要投降保咱們一家老小無恙！”
正在這時，關少爺也不知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多，還是湊巧今天開了竅兒，竟然突然張嘴說了這輩子第一個字兒——“爹……”
這一嗓子著實嚇了城下的關西華一跳，若不是他看清了自己兒子的臉，他還以為辛文禮隨便找個小孩兒冒充呢，“哎！哎！好兒子！我兒子會說話了！關奇你看！你弟弟會說話了！他叫我爹了！”
此刻，三千多將士看著關西華在這兒舐犢情深，卻沒有一個能跟他共情，是啊，你兒子喊你爹了，我家老婆孩子還在城裡不知道咋回事兒呢！
辛文禮一揮手，柳常耕與袁浪也不管城外的關西華多高興，直接帶走關夫人娘倆兒。
“關大人，天倫之樂還是稍後再敘吧。”辛文禮笑道：“眼下還是投降之事最為打緊。”
“呃……好！”關西華見狀，也隻能暫且把自己從兒子叫爹的喜悅之中抽出來，“既然辛大人救下了拙荊與犬子，這份恩情本將勢必要還！”眼下關西華也不在乎麵子了，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但唯有一件事，還請辛大人務必應允！”
“什麼事？關將軍但說無妨。”辛文禮此時已經穩吃住了關西華，態度也多少和緩了一些。
“還請辛大人答應本將，照顧好秦州城中我軍家眷，否則今日我關西華就是戰死也不投降！”關西華撇著嘴大義凜然地說道。
“嘁……”步兵校尉孫達聞言忍不住一個冷笑，“都這時候了，還琢磨收買人心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嗬嗬……關將軍心係下屬令人動容啊。”辛文禮淡笑道：“好！我答應關將軍，必會好生照顧城中軍眷！”
“多謝辛大人！”關西華此時又是眼珠一轉，笑道：“既然如此本將心中再無牽掛，願意投誠！不過……嗬嗬，眼下戰局焦灼，不如本將先率麾下將士駐守在這北城之外，萬一齊軍偷襲秦州城，也好互為掎角之勢相互援助，辛大人覺得如何？”
辛文禮聞言，冷笑道：“關將軍，恕辛某心胸狹窄，您這一手不會是雙腿騎牆，兩頭觀望吧？如果我大陳勝了自然是好，一旦北齊取勝，你就可以立即帶兵轉頭第一個攻打秦州城表決心？不得不說，您這手玩的好呀，不過……”辛文禮厲聲道：“你不會以為司聞曹能做的事，我赤羽營做不得吧？”
這話著實嚇了關西華一跳，眼見辛文禮不好糊弄，關西華趕緊打起了哈哈：“哎呀辛大人誤會啦，既然大人有此顧慮，那麼我軍眼下駐紮何處，全聽辛大人安排如何？”
“哼……”辛文禮冷哼一聲，“既然如此辛某就卻之不恭了，城外部曲，分出一千人入城，其餘兩千人，由赤羽營帶領，到軍前為我大陳助戰，如何？”
“這……”關西華此時已經不敢不答應，他明白辛文禮問他一句如何已經是給了他麵子，所以關西華也隻是略一遲疑，便答道：“就依辛大人！”
“好！關將軍果然痛快！”辛文禮打了句官腔。
“呃……”關西華假笑道：“不知本將是應該入城……還是……”
“關將軍這剛剛投效我軍，自然應該隨辛某到陣前拜見吳大將軍，入城的一千部曲由您的副將關奇率領即可！”辛文禮早就想好了該如何分配，此刻應答如流。
“……謹遵辛大人之命！”關西華無奈，隻得從命。
“關奇，你帶一千人入城吧。”關西華吩咐道，旋即衝著手下部曲大喊：“兄弟們！身上有傷的，盔甲不全的，家中獨子的，跟關奇入城！剩下的兄弟，隨我趕赴戰場助戰！”
這一番話倒是說得手下士卒頗為感動，雖說這關西華平素剋扣一些軍餉，但倒也沒讓手下當兵的挨餓受委屈，隔三差五還能吃上頓葷腥。眼下明顯入城要好於上陣，關西華這一番分配也算得上公正，還有那麼一絲難得的人情味兒，戰亂年月，這點兒人情味兒，足以讓手下兄弟們眼圈兒一紅。
城下的部隊開始分化重編，城頭的排刀營校尉黃仁勇不由得憂心忡忡地對辛文禮道：“辛大人，咱們城裡說破大天也就這六百人，放一千人進城，這萬一……”
“無妨。”辛文禮答道：“我與關西華一同前往陣前助戰，換句話說關西華在我手上，領兵進城的副將關奇是關西華的侄子，必然不敢妄動。”
“那……”黃仁勇繼續道：“那萬一關西華在陣前倒戈該如何是好？”
“也不可能。”辛文禮笑道：“他老婆孩子和侄子都在秦州城裡，換句話說都在我軍手上掐著，隻要他沒發瘋，定然不敢臨陣倒戈，說不定還會賣力殺敵弄個投名狀呢。”
“哦哦哦！原來如此啊！”黃仁勇這才聽懂了辛文禮的謀劃，“兩頭都是人質，所以兩頭都不敢亂來！妙！妙！妙啊！”
“老尚，秦州城交給你們了。”辛文禮道：“我帶關西華和這兩千兵去支援戰場。”
“好，你自己小心點兒。”尚識途低聲道。
“橫行天下！”
“赤羽威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