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穿三國?朕讓大漢再次偉大 第24章 無數
段煨的馬車緩緩停駐在天子行轅之外。他率先躍下馬背,親自為車內之人撩開車簾。
賈詡俯身從車內走出,站定後,下意識地環視四周。
隻見營壘井然,刁鬥森嚴,巡弋甲士步伐沉穩,目光銳利,各色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透著一股迥異於他記憶中那些驕縱混亂的西涼軍馬的肅殺之氣。
他沉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抬手理了理身上那件半舊的布袍,隨即挺直了脊背,目光平靜地望向正前方——那裡,兩排持戟甲士肅立,冰冷的戟鋒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自他腳下延伸出一條通道,直通數十步外那座雖略顯簡陋卻代表著當今天下最高權柄的營帳。
帳門前,天子儀仗雖因奔波而略有減損,卻依舊在風中彰顯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賈詡深吸一口氣,邁步踏上那條由戟刃“夾道”的路徑。
段煨甲冑鏗鏘,行於前方引路,每一步踏地的沉重聲響,都如同戰鼓般一下下敲擊在賈詡的心頭。
這條路,忽然變得無比漫長。
不僅僅是因為那數十步的距離,更因為通道兩側,帳外空地上,肅立著那些隨天子一路顛沛至此的文武官員。
隨著天子東進的人數不多,但個個都是俸兩千石以上的高官,衣衫或許還帶著仆仆風塵,甚至有些破損,但他們的目光卻沉重得幾乎凝成了刀劍一樣刺人。
賈詡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探究、審視、冰冷、仇恨…其中許多人,他都認得。
他們一同經曆過董卓的暴虐,更一同深陷於李傕、郭汜禍亂長安的噩夢。
其間或有曾與他有舊、甚至得過他些許庇護之人,但更多的,是在那場浩劫中失去了親朋師友、至今家眷仍困於長安不得團聚的苦主。
此刻,那些積壓的悲憤與仇恨,儘數化作無聲的利箭,聚焦於他一人之身。
他幾乎能聽到那壓抑的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切齒之聲,感受到那幾乎要將他洞穿的怒視,甚至偶爾傳來一兩聲無法抑製的、極輕卻極冷的冷哼,在寂靜的空氣裡格外刺耳。
壓力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但賈詡的腳步未曾遲疑,肩背依舊挺直。他麵色沉靜如水,目光隻望向儘頭那座營帳,彷彿兩側那無數道能殺人的目光,皆與己無關。
他隻是迎著那無聲的滔天巨浪,一步一步,走向命運的審判。
段煨親自上前,於帳門前停步,甲葉輕響,沉聲向內稟報:“陛下,光祿大夫賈詡帶到。”
內侍劉艾的聲音隨即傳出,清晰而平穩,完全依循著宮廷禮製:“宣。”
帳簾被兩名衛士從內掀起。段煨側身讓開通路,對賈詡微一頷首,自己並未隨之入內,反而欲轉身退至一旁等候。
不料劉艾卻上前一步,低聲道:“段將軍,陛下有旨,請您入內,坐於鐘大夫下首。”段煨一怔,隨即斂容,依言默默走入,在鐘繇下方的席位上端正跪坐下來。
帳簾落下,將內外隔絕。
帳內,光線略顯幽暗,數座從長安艱難儲存下來、未曾遺棄於高陸的宮燈與燭台靜靜燃燒,跳動的火光將人影拉長,投在帳壁上,搖曳不定,竟在這行軍帳篷裡營造出幾分未央宮室的肅穆與壓抑。
少年天子劉協高踞正位,罕見地穿戴起了玄黑底繡金紋的正式冠冕袍服,此刻端坐於上,自有一股不容褻瀆的威嚴。身後,兩名宮人垂首侍立,手持羽扇、儀仗,靜默無聲。
禦座之下,兩側分坐著重臣。左側以司空楊彪為首,其下是新晉禦史大夫鐘繇,以及剛被引入落座的鎮東將軍段煨;右側則以尚書令士孫瑞為首,其下是司徒趙溫、前司空張喜。
六位文武重臣,目光沉凝,齊齊落在那獨自立於帳中的布衣文士身上。
劉艾上前一步,立於禦座之側,聲音平穩無波,履行著他侍中的職責,卻自始至終未給賈詡任何開口的機會,隻向著禦座方向微躬:“稟陛下,光祿大夫賈詡帶到。”
劉協的目光,透過冠冕前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平靜地落在賈詡身上。
天子十二旒,這是最嚴肅的儀仗,代表天子至高無上的權威。
那目光不喜不悲,深邃難測,彷彿在審視一件久聞其名、卻初睹真容的古物,打量著這個看似尋常、甚至有些文弱,卻以一己之言撬動了天下局勢的人。
片刻靜默後,天子的聲音終於響起,清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隻有一個字:
“準。”
賈詡聞聲,上前一步,於帳中空地停下,極其恭謹,緩緩屈膝,以最鄭重的臣子禮,深深拜伏於地,額頭輕觸冰冷的地麵。
“罪民賈詡,”他的聲音從地麵傳來,清晰而沉穩,不見絲毫慌亂,“拜見陛下。”
劉協抬手,輕輕撥開眼前微微晃動的白玉珠旒,目光毫無遮擋地落在下方依舊保持著叩拜姿態的賈詡身上。
這一眼看下去,記憶中關於此人的種種資訊紛至遝來。
一個原本在董卓麾下並不算最頂尖的人物,官至校尉,卻在當王允與呂布已誅殺國賊,朝廷看似即將迎來一絲喘息之機時獻上了那一條堪稱毒辣的計策。
正是這條計策,煽動了本已逃散的李傕、郭汜等人率兵反撲長安,最終導致社稷再次傾覆,公卿百官慘遭屠戮,繁華帝都淪為焦土,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關中人口為之銳減。
說他是禍亂之源,罪魁禍首,毫不為過。
然而,同樣也是此人。在天子身陷李、郭之手,朝不保夕之時,又曾多次在細微處迴旋周轉。
劉協清晰地記得,當那些凶悍的羌胡兵卒圍住禦駕,索要宮人賞賜,氣氛劍拔弩張幾乎要失控之際,是此人出麵,以一番言語暫時化解了危機。其後天子意圖東歸,此人亦在暗中出過力,並非全然阻撓。
功乎?罪乎?
劉協坐在禦座之上,心情複雜難言。他以前何曾見過如此複雜矛盾之人?
哪有什麼“一語亂天下”的簡單傳奇,有的隻是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做出過驚天禍事又試圖艱難彌補、卻終究挽不回滔天惡果的謀士。
賈詡做了,然後他似乎又後悔了,一直在找補。
或許他內心深知罪孽,試圖贖罪?但這贖罪的效果……劉協目光掃過帳中這些或多或少都因長安之亂而失去親朋、曆經磨難的公卿,隻能說是見仁見智,於事無補。
帳內靜得可怕,隻有燈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
天子沉默著,目光沉凝,不言不語。
下方的賈詡,便保持著最恭謹的叩拜姿勢,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一動不動,彷彿天子若不開口,他便能就此跪到地老天荒。
那股無形的壓力,在寂靜中愈發沉重,幾乎要凝固帳內的空氣。兩側的公卿們也都屏息凝神,等待著天子的決斷。
“免禮。”
劉協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平淡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帳內令人窒息的寂靜稍稍和緩了些許。賈詡依言緩緩起身,垂首而立,姿態依舊恭謹。
劉協目光掃過一旁的內侍。劉艾會意,立刻示意一名小黃門將一張蒲席置於禦階之下,正對群臣。
“賜坐。”劉協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謝陛下。”賈詡再拜,而後才端正地跪坐於蒲席之上,腰背挺直,目光低垂,落在身前三尺之地,遵循禮數不直視皇帝。
劉協凝視著他,開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聲音平穩卻直指核心:“賈詡,你方纔自稱為‘民’?朕若沒記錯,李傕曾表你為光祿大夫,秩比二千石,乃朝廷重臣。你怎會身著布衣,出現於弘農,又以‘草民’自稱?”
賈詡微微躬身,聲音平穩無波,彷彿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回陛下,臣於半月前,已向李傕,呈遞辭表,懇請去職。如今已非朝官,故稱草民。”
“嗬,”禦座之上,傳來一聲極輕幾乎聽不出的冷笑,卻帶著冰涼的寒意,“辭官?朕不在長安,未曾禦批,你的辭表,便不作數。你,現在依舊是大漢的光祿大夫。”
賈詡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沒有出聲辯駁,隻是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劉協不再給他任何迴避的餘地,聲音陡然轉厲,清朗的聲線帶著屬於天子的威壓,如同出鞘的利劍,直刺核心:
“賈文和,朕且問你!”
“當日董卓伏誅,王司徒與呂將軍本已穩定朝局,李傕、郭汜等人皆上表求赦,意圖散去。是你!”
劉協的手指隔空點向賈詡,“是你鼓動他們,說什麼‘聞長安中議欲儘誅涼州人,諸君若棄軍單行,則一亭長能束君矣’,煽動他們反攻長安!”
“最終結果如何?”少年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沉痛與憤怒,“王允被殺,呂布敗走,長安再度易主!李傕、郭汜之輩挾持朕與公卿,縱兵屠戮,百官遭殃,百姓荼毒,三輔之地幾成白野,關中人口十不存一!”
劉協的目光如炬,看著席上的賈詡,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問道:
“告訴朕,賈詡,你可知因你當初一言,究竟導致多少忠臣良將殞命?多少無辜黎庶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帳內空氣瞬間再次凝固,所有大臣的目光都死死釘在賈詡身上,呼吸可聞。
賈詡沉默了片刻,緩緩自蒲席上起身再拜。
他的聲音從地麵傳來,不高,卻異常清晰:
“臣知罪。”
“所造殺孽,所致流離……”
他頓了一下,彷彿那個數字重逾千鈞,最終隻吐出兩個字:
“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