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心意 蔣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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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教練
“高姐究竟是怎麼想到讓我來簽售的呢?”
雲觀月單手托著腮,百無聊賴地坐在書店鋪好墨綠絨布的長桌前,轉筆。
“啪。”略顯沉重的鋼筆脫了手,摔到地麵上。
雲觀月俯身拾鋼筆,聽見同事小朱的回答:“本來也不是你,誰讓大作家臨時有事兒呢,隻好派個冤種過來了。”
“辛苦你陪我跑一趟。”雲觀月無視她夾槍帶棒的抱怨,無奈地彎了彎眼睛,“一會兒我請你下午茶吧。”
小朱看著她姣好的眉眼,頓時泄了氣,嘟囔著打開手機,不再搭理。
“姐姐,你知道管阿姨去哪裡了嗎?”一把稚嫩的嗓音打破了沉寂的氣氛。
雲觀月連忙放下托腮的手,笑著說:“小朋友,管阿姨今天有事兒來不了哦。”
小女孩雙手抱著書,警惕地問:“那你是誰?”
“我是管阿姨的同事,我叫雲觀月。”她耐心地解釋,“你手上拿的是管阿姨的新書吧?”
小女孩放鬆下來,點點頭:“你也是大作家嗎?”
一旁的小朱“撲哧”一聲笑出來。
雲觀月依舊笑盈盈:“我的確想成為大作家,可我現在還不是。”
“你寫的是什麼書?”小女孩又問。
“和管阿姨一樣,給小朋友看的故事書。最新寫的一本叫做《盛開的鐵花》。”雲觀月嗓音輕柔,娓娓道來,“打鐵花是一種表演,屬於我們國家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本書裡,我寫的就是有關打鐵花的故事。”
小女孩若有所思:“你等等我,我會回來。”
“好。”
雲觀月就這樣一直等到了簽售結束後的一個小時。
小朱對她實在無語,連下午茶都放棄了,簽售時間結束冇一會兒就溜了。
雲觀月並無任何怨憤,施施然打開手機,點進了微信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裡隻有不過百十個好友,其中十來個可有可無的同事,十來個半生不熟的親戚,再幾十個名字和相貌對不上的大學同學,僅剩的幾個是至親家人和朋友。
除了零星幾個至交,她的通訊錄裡冇有儲存其他高中同學。
高中班群也冇有。
她瞧見好友在朋友圈分享了高中畢業照,忙不疊地退出微信,隨手點開了手機自帶的日曆,生怕回憶起更多高中三年的經曆。
“姐姐,我回來了!”小女孩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她麵前。
雲觀月勾了勾嘴角:“哎呀,等到你了。”
小女孩取了一本簽售桌上的書:“姐姐,我媽媽同意我買多一本書,我買你的書,你在上麵簽個名,可以嗎?”
“當然可以。”
“你真的名字叫雲觀月,對不對?”小女孩盯著書的封麵,“等你變成大作家了,我要跟我同桌炫耀你的親筆簽名。”
雲觀月在扉頁上簽了名,雙手把書遞到小女孩麵前,眸中動容:“希望能不辜負你的期待。”
她結束了隻簽出一個名字的簽售會,信步下了樓。
書店往前走一點兒,就是她弟弟雲聽澤參加武術興趣班的武館。
忠孝禮義武館。
雲觀月擡眸盯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心中疑惑為什麼不能叫“德智體美勞武館”。
她今天領了老媽的任務,向雲聽澤的新武術教練詢問青少年武術套路錦標賽的事宜。
老爸也過來,但他是墨西哥長大的華裔孤兒,並非漢語母語者,操心的老媽生怕他誤解了教練的意思,活活斷送了雲聽澤的大好前程。
武館裡擠滿了大汗淋漓的小朋友。
雲聽澤穿著武館統一派發的練功服,正站在一堆小朋友中抓耳撓腮地盯著隊伍前示範動作的教練。
教練身著墨黑的唐裝,袖口一路挽至手肘下,濃黑裡翻出白的裡衣,肌理分明的手臂從衣袖裡生出,皮膚下又長出鼓突的血管,看起來力量感十足。
教練的手腕下壓蓄力,忽然擊打向前,撥擋劈砍一氣嗬成,手臂迴旋,利落地收回身側,仍做起勢的動作。
夏日炎炎,教練身上的唐裝也輕薄,於是收回手後,柔軟的布料不可避免地附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
唐裝的釦子被一絲不茍地扣至最上麵的一顆,喉結正好從領口的空隙中突起,隨著教練一招一式的呼吸節奏,上下滾動。
冇有死角的英俊。
可惜了。
雲觀月自嘲地笑了笑。
譏諷的笑意還未從她嘴角消失,教練已經結束的示範,並且不知道什麼時候解散了小朋友。
他看向雲觀月,目光如炬。
她頓時僵在原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想起許多年前,也許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自己那句歇斯底裡的“你是我最噁心的那種人”。
雲觀月簡直無顏以對。
“aa!”(西班牙語)雲聽澤看見她,遙遙地朝她招手。
雲觀月生硬地扭過頭去,也朝雲聽澤揮手。
五歲的雲聽澤像一顆小炮彈一樣衝進她懷裡:“aa我們一會兒去吃披薩吧!”
“可以呀,”雲觀月從隨身的小包裡抽出一張麵巾紙,幫弟弟擦了擦額角的汗珠,“不過我得先和你教練聊聊比賽的事情。”
雲聽澤隨即扭頭喊:“蔣教練!快過來!”
完了。
雲觀月欲蓋彌彰地撥了撥頭髮,眼睜睜地瞧著他往這邊走。
“教練好。”她笑著朝他伸出手。
他在她跟前站定,垂眸看了看她,冇有伸出手:“雲觀月。”
“蔣承意。”雲觀月訕訕地收回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不住地摩挲著,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爹地!”雲聽澤從她懷裡探出頭來。
“誒,寶寶。”
老爸宋同舟穿著一身騷包的紫色襯衫,下身是純白長褲,腳上蹬著鋥亮的皮鞋,一進武館便把臉上的墨鏡摘了,掛在衣領中間,俯身拍了拍雲觀澤的腦袋,這纔想起來他老婆交待的大事。
宋同舟身材保持得很好,長相不顯老,五官本身就不難看,加上他會打扮,看起來頂多四十出頭的年紀。
“寶貝,你和武術老師聊得怎麼樣?”宋同舟朝雲觀月笑了笑,又看向蔣承意,“老師好。”
雲觀月笑著答:“來得太快了,還冇開始聊呢。”
宋同舟馬上用聲調奇特的中文問:“老師,我們想問青少年武術比賽的事情,我兒子可以報名嗎?”
蔣承意的語氣客套了不少,麵上卻還是冇什麼表情:“家長,我剛入職不久,還不清楚你們孩子的年齡。”
“快六歲了。”雲觀月補充。
“比賽報名一般要求六週歲以上的選手,孩子可以先跟著競賽班練練,滿六週歲就可以參賽了。”
宋同舟想了想:“競賽班,是怎麼價錢?”
“稍等,我去拿宣傳單,上麵有寫。”話音未落,蔣承意已經轉身離開了。
“aa,蔣教練怎麼知道你的名字?”雲聽澤好奇地問,“他好安靜,從不跟我聊天。”
“哪個教練要跟你這個小屁孩兒聊天?”雲觀月輕輕戳了戳他的鼻子。
“寶貝,你們認識啊?“宋同舟問。
雲觀月不想多說:“以前的同學。”
“真的隻是同學?”宋同州湊近她的身邊,滿臉八卦,“你知道不知道,你媽咪,當她碰見她前麵的男朋友,表情看起來和你一樣的。”
雲觀月麵上一紅,皺起兩道秀氣的眉毛:“爸爸,我都說了我冇有前男友!”
“好好好,冇有,不是……”宋同舟舉起雙手,嬉皮笑臉的樣子一看就是不相信她的辯白。
宋同舟自小在風氣開放的南美洲長大,雖長著一副華人麵孔,舉止做派卻實實在在地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哪怕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多年,依舊改變不大。
在相當一部分西方家庭裡,父母會擁抱和親吻孩子,不論孩子的年歲。
而這種相對傳統中式家庭來說略顯親密的親子關係,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就是另一番解讀了。
“我記得以前這個雲聽澤是另一個女的送來的啊,這次怎麼換了人呢。”
“要我說,這個更漂亮,還嫩。”
“之前那個也還成,就是上點兒年紀。”
“這男的肯定有錢,娶個老的養個小的。”
“嘖,我也選這個,前凸後翹的,夠勁兒。”
……
“砰!”
瓷質的筆筒落在地磚上,應聲而碎。
“不小心碰掉了,一會兒我掃。”蔣承意一臉淡然地從其中一箇中年教練背後的書報架上抽出幾張宣傳單,不緊不慢地離開了辦公室,留下敞開的大門。
身後傳來低聲的穢語,裡麵隱約有他的名字,他加快了腳步,已經飄遠了。
“嗯……”雲觀月研究了一會兒宣傳單上內容,擡頭看向宋同舟,“不然先換到競賽班吧?”
宋同舟艱難地讀懂了宣傳單上歪歪扭扭的藝術字,連忙點頭。
她問:“蔣教練,我們決定先給雲聽澤換去競賽班,差價要現在補嗎?”
蔣承意端正地站在一旁,眼神如古井無波:“也可以等消耗完現在的課時,普通班15課時換競賽班1課時。”
“好,”雲觀月摸了摸雲聽澤汗濕的後背,笑了笑,“那就先用完現在的課時,麻煩你了。”
蔣承意點頭,冇有其他可說的話。
雲觀月和老爸自然也冇有更多逗留的理由,領著雲聽澤向蔣承意告了彆,便轉身離開武館。
人走遠了,蔣承意還站在原地,盯著雲觀月喝了一半的水發愣。
柳眉明眸,膚白勝雪,唇紅欲滴,連思考時後頸傾斜的弧度都那麼稱心如意。
——她比以前還要漂亮。
白色的紙杯邊沿沾了她的口紅。
溫軟的唇肉流連過紙杯的邊沿,輕輕一壓,唇肉微微變形,唇上的紅留在了上麵。
純粹的白,**的紅。
小男孩跟她姓,樣子也更像。
那個男人……看起來不年輕了。
他應該是有錢的吧?
有錢好啊。
她看起來比八年前要幸福得多。
高大的男人笑著和雲觀月對視,光明正大地偏頭喊她“寶貝”的畫麵在他眼前閃回。
小男孩很高興地喊她“媽媽”,一手拉著一個大人離開的背影。
多刺目。
蔣承意緊咬著牙關,垂在褲縫邊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攥緊了拳頭,心中百味雜陳。
不久,他自暴自棄地笑起來。
孩子都快六週歲了。
他簡直不可置信,但他心中有氣難消,有意難平。
他眼中的烈火幾乎要把桌麵上留有口紅印的紙杯燒出一個洞來。
蔣承意喉間發癢,一陣難耐的渴意湧上心頭,他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捏起那隻紙杯,將嘴唇貼在雲觀月留下的口紅殘痕上,仰頭,將杯中冷水一飲而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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