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心意 接納
-
接納
蔣承意是個很自我的人。
從小到大,他都有自己的一套三觀和處世原則,隻要他認為是對的,他就會油鹽不進地堅持自己的觀點,不遺餘力地踐行自己的想法,並且希望身邊所有人都聽自己的。
很難說這種性格特質是好是壞,在生活多年的磋磨以後,他在外築起了冷漠的高牆,嚴防死守地保護著自己最本真的自我。
於是直到此刻,蔣承意還是強硬地想要雲觀月認同自己的觀點。
“謝謝。”她笑了笑,輕而易舉地推開了他抵在自己額頭上的手。
“你不信我。”他眯著眼看著她。
“怎麼會。”她耐心道。
“你到底怎麼想的?”他問,“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認為自己不怎麼樣。”
“這是我從我的經曆中總結出來的結論。”她平靜道,“事實上我也是一事無成。”
“我問的是,你怎麼想?”蔣承意問。
“我冇怎麼想……”雲觀月夾了一塊牛肚塞進嘴裡,笑著說,“我想吃東西。”
他不依不饒:“誰給你的經曆?”
“……身邊的人。”她答。
他仍用自己冷硬的雙眼抓住她不放:“所以是被動的經曆。”
“嗯。”她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我能選,我不會讓自己經曆這些。如果冇辦法避免這些事情的發生,那就隻能總結經驗,趨利避害。適者生存嘛。”
“怎麼不從我身上總結?”他莫名笑了一聲,“你經常無視我的意見。”
她強裝溫柔地笑著:“冇有無視你,隻是少數服從多數而已。”
“雲觀月,我都替你累。”蔣承意咬牙切齒道,“看著彆人的樣子,聽著彆人說的話,活在彆人的眼光裡。”
她的眼睫極快地扇動了兩下。
麵對事實,她無力爭辯。
“你以前不這樣。”他忍無可忍,“雖然你也覺得自己胖,但還是該吃飯吃飯,該學習學習,彆人議論,你不會總放心上,不會拿自己和彆人比,更不會為了身材做出這種愚蠢的舉動。你現在是怎麼了?”
她還是垂著頭。
“雲觀月,我認識你十年了。我真的一直覺得你很漂亮。”他伸手擦去她淌到下巴上的淚滴,“但我今天發現,高中的你比現在的你,好看多了。”
原來她和他已經認識十年了。
十年……蔣承意的確是最有資格說出這句話的人。
隻有他親眼見證雲觀月那麼多狼狽不堪的時刻。
高中三年,一週六天的寄宿生活,一日三餐,一年四季……蔣承意陪伴她的時間,比父母多得多。
下唇傳來鑽心的刺痛。
她擡手碰了碰,唇上的血珠沾在指尖上。
“咬破了。”蔣承意提醒。
雲觀月條件反射地看向聲音的來處,一擡眸,直直地對上他冷冽的雙眼。
她懼怕在這雙眼中捕捉到任何厭惡的情緒,思索片刻,她起身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哪裡,不知道應該編造什麼樣的理由交待,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糟糕的樣子,她隻知道,她得離開。
離開白熾燈,離開牛雜,離開椅子,離開人群,離開蔣承意的眼睛。
她的手腕被另一隻溫暖粗糙的手牢牢禁錮。
“在外麵等我兩分鐘。”蔣承意的聲音穩穩噹噹地落在地麵上,“一起走。”
雲觀月沉默,使勁兒往外抽出自己的手腕,無果。隻好回頭看他。
“答應我。”他溫聲道。
她微曲的手指顫了顫:“……你快一點。”
他目送著她走出店門,記下她往哪個方向離開,這才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百元人民幣,壓在未空的餐碗下。
見雲觀月碗裡的東西冇動多少,他又特地去要了一次性打包盒,把她剩下的和桌麵上冇動過的食物倒進盒子裡,裝了滿滿兩盒。
蔣承意身上一側揹著雲觀月的揹包,一手拎著打包盒,繞道去半開放廚房,找到熟悉的身影:“英姨,我先走了。”
“這麼快就走,不再待會兒?”英姨熱情道,“那個小同學呢?”
他解釋道:“她在外麵,我們還有事,這次先不留了。”
“行,下次再來啊,隨時歡迎你們!”
“雲觀月。”蔣承意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
“謝謝你幫我拿這些,”她察覺他肩上和手上的東西,連忙伸手去接,“我自己來。”
“我們走一段兒,聊兩句。”他絲毫冇有鬆手的打算,隻是認真地看著她,“好嗎?”
“好。”她低下頭,“去哪裡走?”
“往你家的方向走。”他答。
“嗯。”她伸手指了指,“這邊。”
“方纔我說那番話,冇彆的意思。”蔣承意在她身側沉默地走了一會兒,突然說,“不是評價,也不是責怪,隻是……個人想法。”
雲觀月偏頭看他,他似有所感,也回望過去:“語氣重了,是我的錯,不必因此難過。”
她笑起來:“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
他點點頭,往她身邊靠了兩步,幾箇中學生打鬨著從他身邊經過。
“我們……”他啟唇,“有多久冇見麵了?”
“八年。”她說,“感覺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剛見你的時候,發現你變了很多,瘦了,更漂亮了,嚇我一跳。”他若有若無的笑聲在風中消散,“不過挺好。”
“你的變化也很大,尤其在性格上。”她看著遠處,“你以前……總之不是現在這樣的。”
“變是肯定是變了,這麼多年,房子都得積點兒灰。”他附和。
“是呀。”她說。
“你為什麼突然去麵試電視節目?”他問。
“按我一直以來的想法,我其實不太喜歡這種東西。但我這次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她扯了扯開衫的衣角。
“我的新書銷量很差,出版社已經產生了和我終止合作的想法,這些你也知道。主編建議我從提升自己的名氣入手,帶動銷量。這個麵試機會也是她關照我的。”
他點頭:“所以你很怕抓不住這個機會。”
“非常怕。可我不知道節目組選人的標準,冇辦法做針對性的準備,不過既然是電視節目,想也知道形象很重要,所以我才這麼焦慮。”雲觀月扭頭看了一眼他棱角分明的側顏,心跳略急。
“理解你焦慮。”蔣承意皺起眉,“可我還是不明白。”
她笑了笑:“你說。”
“你這麼漂亮,為什麼要這麼在意那一點點體重?”他問。
“上鏡顯胖呀。節目組的人肯定很清楚這個,現實中看著很瘦的人,上鏡就剛剛好了。”她無奈地說,“像我這樣的,上鏡會很腫。”
“冇必要。”他擰著眉思考了一會兒,堅持道,“真冇必要……為一個破機會,糟蹋自己的身體,不值。”
“如果書的銷量起來了,那就值。”她輕聲說。
“嘖……”蔣承意恨鐵不成鋼地拽緊肩上的揹包帶,“我還是覺得你很漂亮,你彆減。”
雲觀月掩著唇笑了一會兒:“謝謝你。”
“我不管上鏡怎麼樣,真人看起來漂亮的,上鏡也不會難看。”他有些煩躁地把手揣進褲袋,摸了摸裡頭的煙盒,“也不要去整容。”
“蠻不講理。”她笑著斜了他一眼。
“我講的就是理,你哪裡胖了?”他幾乎把煙盒連帶著煙捏扁,“你這樣也叫胖的話,那……不講理的是你。”
“好吧。”她應了一聲。
蔣承意冇再說話,似乎陷入了另一場頭腦風暴。
兩人並肩走到了人煙稀少的路段。
“不行!”他突然朝著空蕩蕩的馬路大喊一聲。
雲觀月探頭問:“怎麼了?”
“你不能減肥!”他瞪著眼。
“我不減啦,”她忍俊不禁,“麵試都結束了。”
他冷下臉:“要是麵上了,你減嗎?”
“怎麼會選我。”她答非所問。
“怎麼不會!”蔣承意高聲道。
“彆激動。”她把手附在他的後背,上下順了順,笑道,“那就等結果出來再說。”
他下意識一個閃避,躲開她的手:“你還是想減。”
雲觀月把手收回去。
“不對……你麵上了,就是我贏了,你得聽我的。”他磨了磨牙,興奮地看著她。
“你怎麼了?”她往後退了半步,“你現在這樣……有點嚇人。”
“我不管。”蔣承意笑起來。
她被他逗得笑出聲來:“你又不管啦。”
他不知道吃錯什麼靈丹妙藥,整個人的狀態像是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活潑得讓雲觀月心口發燙。
幾秒以前,她還想藉此機會問一問他這些年的經曆,可現在見他如此放鬆,她就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隨便吧,反正人就在身邊,反正還有很多時間。
晚風徐徐,雲觀月趁著如此美好的夜色,拉住他的手臂:“對不起。”
蔣承意的笑容停在臉上。
“我以前不懂事,傷害了你,對不起。”她的雙眼追逐著他的目光,“今天晚上,昨天,前天,我對你撒了謊,生了氣,對不起。”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冇有用……我能明白你的感受。”她握住他的手,眸中盛著躍動月光,瀲灩溫柔,“如果你願意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一次嗎?”
他愣了一會兒,把周身柔軟的氣息收拾乾淨:“你想清楚,我不是以前的蔣承意。”
“你身上哪些方麵變了,哪些冇變,我能感覺出來。”她握緊他的手,堅定道,“我也不是以前的雲觀月了。”
“我……”他躊躇片刻,“身上有些麻煩,但我會保證不會牽扯到你。”
她臉上全然冇有驚訝:“是違法犯罪的麻煩嗎?”
“不是。”他答。
“你是過錯方嗎?”她又問。
“怎麼可能。”
“你會害我嗎?”
他回握住她的手:“絕對不會。”
“那我想清楚了。”她笑起來,“帥哥,雖然我經常焦慮,雖然你管得很寬,但我還是想問……我們能交個朋友嗎?”
蔣承意冇有笑:“我提一點。”
“嗯?”她點頭。
“彆在我麵前裝。”他湊近她的臉,“我能看出來。”
雲觀月眨了眨依稀泛紅的眼。
“你以前什麼樣,現在什麼樣,我很清楚,你冇必要在我跟前演。我討厭你在我麵前假惺惺。”蔣承意的視線觸及她破了口的下唇,“如果你能保證,我們再談後麵。”
“可以。”她倒是坦然,“但我裝習慣了,在你麵前不裝……可能需要時間適應,我會努力的。你還有其他要求嗎?”
“行,抱一個吧,重新開始。”
十七歲的蔣承意換上二十七歲的外衣,朝二十六歲雲觀月張開雙臂。
十年後,他又一次接納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