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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日記 chapter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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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6

“警察阿姨,我要報案!”那名身高一米七三左右的瘦弱男子火冒三丈地闖入金水鎮派出所。

“你先彆激動,坐下來慢慢講,另外請叫我警察同誌,彆稱呼我警察阿姨,咱們都差不多年歲,同齡人相互理解一下,多謝。”莊寧的同事何奇放下手中的黑色中性筆示意白耀祖落座。

“警察同誌,我要告金水小學的老師張帆對我進行精神侮辱,她的行為對我本人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傷害,我強烈要求她支付我十萬元的精神損失費!”白耀祖講起話來像是給植物噴灑農藥似的唾沫星子橫飛亂濺。

“姓名?”

“白耀祖。”

“性彆?”

“這還用問?”

“性彆?”

“男!”

“聯係方式?”

“這是我電話。”

“身份證號?”

“我備忘錄裡有,給你。”

“住址?”

“問的那麼仔細乾嘛?”

“住址?”

“丞北巷二十五號三零二室。”

“事件發生的具體時間?”

“今天下午三點。”

“事件發生的具體地點?”

“金水街寶子燒烤。”

“現在你可以大致敘述一下事情發生的經過。”

“張帆是媒人給我介紹的相親物件,她選了寶子燒烤跟我見麵,我啃烤玉米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假牙,張帆看見我掉牙就在那裡一直捂著嘴巴咯咯直笑。”

“對方除去咯咯笑之外,可曾對你說過什麼話或是做過什麼事?”

“那個女的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她就是一直捂著嘴巴坐在那裡咯咯地傻笑,我在她眼裡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警察同誌,她這樣對我已經很過分了,好不好?你們可千萬彆不當一回事!”

“對方是否導致你身體受到了傷害?”

“身體傷害倒是沒有,心理傷害極大。”

“對方是否導致你受到財產損失?”

“財產損失倒也是沒有,她付的飯錢,那也抵擋不了我所承受的心理傷害。”

“現在我們需要你提供一下對方具體資訊,她的姓名、住址、工作單位以及聯係方式。”

“張帆,金水小學老師,福祿巷三十六號院,她的手機號前八位數字和我的手機號相同,尾數是五五一三。”

“你現在希望怎麼解決這件事?”

“十萬元的精神賠償。”

“白先生,我必須得跟你明確兩點。第一,對方的行為並不涉及違法犯罪,同時也不構成侮辱及誹謗,我們無法為你立案。第二,我們現在可以為你做的是嘗試聯係對方溝通協商,詢問對方是否能就這件事情對你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釋。”

“就這?”

“如果你堅持想要向對方索取高額賠償,那你可以收集證據提出民事訴訟。”

“律師費不花錢?打官司不花錢?你們上嘴唇碰下嘴唇倒是說得輕鬆。”

“我可以理解你對這筆支出的顧慮,如果你不想找律師,我們也可以幫你聯係社羣調解委員會。”

“社羣調解委員會能調節出個什麼結果來嗎?能調節出錢來嗎?”

“不一定是錢,也許會是道歉。”

“道歉有個屁用!我想要道歉還用得著來你們派出所?你們這群女警簡直就是一幫無用的廢物!”白耀祖攥起拳頭哐當一聲砸了下接警台桌麵,隨後呲牙咧嘴地發出一連串哎呦好疼之類的慘叫。

“那小子的鄰居去年不是給所裡打電話報過案嗎?”鐘淩放下茶杯目送白耀祖大搖大擺離開派出所。

“你還記得是因為什麼報案嗎?”莊寧合上手中的資料夾走過來問鐘淩。

“記得,那小子的媽拿不出錢給他換種植牙,他又不肯一直用那種普通的活動假牙就三天兩頭對他媽揮拳頭,鄰居實在看不過眼打電話報了警。我們趕到白耀祖家裡,人家媽捨不得兒子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事兒咱們也沒法管。”

“白耀祖也打他爸嗎?”莊寧問。

“他爸比他媽健壯,他不敢。”鐘淩答。

“欺軟怕硬的東西!”何奇歎氣。

“我們去年出警的時候,那家人對男警和女警兩個態度,白家那娘倆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兩人對男警察那叫一個畢恭畢敬,對女警察那叫一個吆五喝六,後來他們鄰居自己都說白耀祖他媽被打不冤,白家的事以後街坊鄰裡們沒人願意再管。”鐘淩覺得白家人簡直把男尊女卑那種惡臭思想發揮到了極致,一個男字就可以讓他們俯首稱臣,一個女字就可以讓他們生出欺淩之心。

莊寧聽到白家這些醜事不免想起了樊靜的好友白芍藥,她很難想象白芍藥生在這樣一個凡事以性彆為先的家庭要經曆多少風雨。金水鎮的大部分女孩子能夠平安長大算是幸運,她們中間有人被逼瘋,有人被打殘,有人早早選擇了自我了結,白家這種重男輕女的情況在金水鎮比比皆是。

即便莊寧身為警察也經常因為女性身份受到歧視,即便莊寧身穿警服也仍舊會被無恥之徒用色眯眯的目光盯著胸前身後上下掃視,那些人眼裡首先看到的是她的性彆,她的身體,然後纔是她這一身神聖莊嚴的製服。

莊寧在金水派出所工作這九年裡對一件事感到十分不解,那就是鎮上的男人一邊輕視鎮上的女警察,一邊卻深深畏懼著同為女性的金水海母。大抵是他們每一個都做過一些見不得人的醜事吧,金水鎮有句古話——瞞得過人眼未必滿得過天眼,所以他們不怕穿著警服的女人,卻怕專門替金水鎮女人伸張正義的海神。

那年十一月金水派出所接到一起丞北巷居民打來的報警電話,報案者稱她在丞北巷二十五號三零二室門口聞到異味,屢次敲門無人回應。莊寧與何奇抵達現場發現白耀祖父母均被利器所傷致死,白耀祖下落不明。

莊寧馬上向上級公安機關報告,縣裡立即派人來參與案件偵查,辦案人員通過收集證據確定了嫌疑人為金水鎮糧油店老闆方力偉。方力偉對罪行供認不諱,他承認行凶動機是因為白家先前報案導致自己鋃鐺入獄,他長久以來一直對此心存記恨。

方力偉認為白芍藥嫁給他還不到一年就去世,他等於做了一筆賠本買賣,白家長輩那麼吝嗇肯定不會對他做出相關賠償,方力偉便自作主張地潛入白家拿走他們在葬禮上收到的奠儀,以及白母的幾件金首飾,白父儲存的幾條香煙,白耀祖的膝上型電腦、遊戲機、手錶、名牌運動鞋。

方力偉認為他這幾年監獄蹲得實在很是委屈,他娶白芍藥進門支付了三萬元彩禮,可是白芍藥婚後在家裡又不是不吃不喝,他拿走那些東西來抵頂自己的損失就是理所應當,方力偉萬萬沒想到白家竟會因為這種事報警。

方力偉將贓物變現過後騎著摩托去青城地下賭場狠狠玩了幾天,那些從白家得來的錢財被他幾夜之間揮霍得精光,他沒有心疼那些錢,他認為那是白家理應支付給自己的賠償金,等他醉醺醺地從青城返回金水鎮,兩名身手矯健的女警已經提前在車裡等候,方力偉酒還沒醒透就被按在地麵戴上了冰冷的手銬。

方力偉父子現在住的房子是方家大伯名下的房產,他的糧油店也是從房東手裡押一付三租來的店麵,方家的人嫌棄方老頭行為不端,徹底放棄了方老頭和方力偉,他們沒有為方家父子出一分錢。

方力偉幾年前第一次出獄就先去找在危急時刻不幫自己的親戚算賬,他把大伯二伯家的兩個妹妹堵在死衚衕裡打到臟器受損。方力偉因此又被判了幾年刑,等他再次出去時得知去年出獄的方老頭已死,他被表哥收養的兒子兩年前也已在疫情中去世,方家這一股到他這裡徹底斷了香火。

方力偉認為這所有的一切都始於他娶了白芍藥進門,如果沒有白家人報警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一係列悲劇,所以他理所當然要去找白家人報仇。方力偉唯一的遺憾就是讓白耀祖那個小子成功逃脫,那個家夥開啟門看見方力偉正在行凶捂著嘴巴一溜煙地逃跑。

白耀祖那個懦弱的家夥既沒敢報警,又沒敢上前從方力偉手下解救父母,他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不知躲到了哪裡。方力偉被警察逮捕當然無從得知白耀祖本人的下落,但是莊寧知道,白耀祖在逃跑時被一輛疾馳而來的貨車撞倒,當場斃命。

莊寧處理完畢案件給樊靜打了一通電話,同她大致講了一下白芍藥四名家人的死亡原因,莊寧覺得樊靜畢竟是白芍藥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樊靜在電話裡沉默地聽莊寧講述白家幾個家庭成員的人生結局。

樊靜既沒有難過,又沒有感慨,她甚至都沒有說一句惡有惡報亦或是活該。莊寧至今還記得那天樊靜在話筒裡講的那段話,她彷彿不是在對莊寧講話,而是對著遠方看不見的神明祈願。

“如果這世間真有金水海母,我希望芍藥在黃泉之下不要再遇到她的家人,我希望芍藥下輩子可以投胎到一個不重男輕女的正常家庭。我希望芍藥下輩子生活富足,不再餓肚子,不再為學費發愁,不用穿親戚不要的衣服。我希望芍藥下輩子不必再被父母親戚逼迫,稀裡糊塗結婚生子,我希望她身體健康,好好吃飯,永遠不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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