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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不長東 第28章 泓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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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雲仍舊讀不懂個中意向,更無法體會的到觀照道人筆下悲涼。

書上字跡在眼裡漸糊漸縮,最後成為一個個濃墨點子。

她定是不知,僅二十裡開外,前安樂公陶矜住處,薑素娘捏著兩粒珠子日夜不肯撒手。

她也不知,同城之間,張太夫人府邸陰錢與雪齊飛,今上格外開恩,許寵妃張芷孃家搭了靈堂,以遺物瞻仰供奉。

舊肱骨喋血死獄,廢太子囹圄寒疆,那些王侯將相,生前傳唱天命所歸,隕後皆作世事無常。

她給的那兩粒珠子,也隻是小兒性起,並非薑素娘想的神鬼註定。

停雲輕喘了口氣,思量自個兒如今也就懂個“福禍無門”。

以後務必要多翻翻書,看那祖師究竟寫了啥,能讓眾師傅成日鑽研。

車馬忽然停下,前頭車夫隔著簾子吆喝了聲:“娘子們都留神彆摔著,咱們前兒就要進城了。”

女使跟著舒了口氣,喜滋滋道:“可算這就到了。”

說罷轉臉提醒停雲道:“雲娘子小心了,過城門時人多,走一步停三步的,顛簸的很,彆跌著。”

停雲多在觀裡,不知外頭高門出行,從來是仆婦成群的。

一來是主家需要底下跟著伺候,二來人心難測,哪裡沒有宵小賊盜?

郎君遇著,舍些錢銀了事,女眷若遇了,後果不堪設想。

然接送停雲,都隻得兩個女使並趕馬車夫和其小徒弟兼副手跟著。

雖是天子腳下,到底山路僻靜,難免女使心有懸懸,這進了城門,纔算穩妥,裡頭自有城卒早晚巡邏,出不了大事。

停雲一時疑惑,她記得上次隨謝老夫人一起,似乎並沒有遇到城門要過,如何馬車直直就到謝府去了?

腹誹不知緣由,不過這會兒車馬的確是走走停停,直到過了關卡,方複穩當徐徐向前。

那頭女使一邊將茶食物件分門彆類往筐子裡收,一邊笑道:“進了城,不消一會就到了。

雲娘子將書本擱著吧,東西是要跟著娘子走的,等妥當住下了,來日良多,何愁沒得空兒看呢。

這要亂糟糟的進了府,萬一老夫人大娘子來接,倒要站著候咱們,那可是失大禮了。”

停雲點頭把書放回箱子按上了鎖扣,到謝府時,卻並未如丫鬟所言,有大娘子和謝老夫人來接。

進出倒還是上回正門,一個中年婆子領了三四個年輕女使和兩個輕壯小廝在門後飛簷下坐著避雪。

遠遠聽見車馬聲,一個輕壯小廝先站起往門外探過一眼,大聲喊:“來了來了,可算是來了。”

跟著婆子女使齊齊起身,手執古畫油傘新繡鶴氅等物圍到了堪堪停穩的馬車前麵。

簾門未開,停雲先聽見外頭一個脆朗女聲哎喲連天的喊,“得虧你們是到了,再晚個一時半刻,老夫人急的要再遣人去尋了。”

女使將簾子往一旁撩開,那聲音還未住口,“今兒這個雪,天矇矇亮起了就沒停過一刻,真真是貴人出門風雨多。”

“娘子下來吧。”女使先下了車,朝著停雲喊。

停雲站起往外,剛冒出個腦袋頂,那婆子又道:“啊喲,上回隻叫我沒見著。

這真真是跟雲姐兒一丁點大呢,那這風雨可是多過了頭了。”

原她是謝老夫人房中陪嫁曹嫲嫲,上次停雲過來,趕上曹嫲嫲添了孫兒,回去喝月子慶酒了。

謝老夫人而今也不需她伺候,由著多玩了幾日,故而不曾與停雲見過,人能在這等著接個小的,也算是謝老夫人給足麵子了。

旁人一片笑聲,停雲下了車,曹嫲嫲從女使手裡接過件麂子皮拚火狐毛邊的氅子,轉而披到了停雲身上。

整理妥當,又將兜帽圍起,遮的她一張小臉嚴嚴實實,笑道:這個輕便貼身,合小姑娘穿,咱們往裡走些,方得暖轎呢。”

說著話另一個女使往停雲頭上撐了油傘,這才簇擁著往裡,後頭小廝搬了箱子跟著。

停雲扯著衣襟眼角餘光看著彆處,似乎聽不到眾人喧嘩,隻覺天地寂靜,唯餘風雪。

門口那一樹石榴翠紅依舊,更添玉絮層層,越發好看。

就是怪的很,人清晰的知道石榴果不可能和雪色共存,她被丫鬟女使半推半拉,匆匆而過,總覺得那顆樹在雪裡有一種荒誕的詭異。

直到過了遊廊,院裡幾樹寒梅盛放,暗香撲鼻,才確定,人還在真實世界裡,腳下有泥,遠方有水。

“老夫人常惦記,要換做天晴,一準兒拉著雲姐兒等你來了,她也是個放不下你的,真是難得玩在一處”

曹嫲嫲邊走邊唸叨,直候著停雲上了暖轎,抬進謝老夫人院裡。

未時尚沒過半,謝老夫人倚在榻間小憩,崔婉一早領了纖雲過來,且哄且等。

聽見動靜,纖雲丟下手上花瓜籽,小跑至門框處,扒拉著門楣跳腳道:“來啦來啦,她來了。”

“輕聲些。”後頭崔婉恨鐵不成鋼,女兒當這家大呼小叫,顯得她這個當孃的甚是不足。

下人轎子一落,停雲才冒了頭,纖雲兩步跑上前拍著巴掌道:

“來了來了你來了,你怎麼今日才來,我不是讓祖母早些接你來嗎?”

停雲霎時橫眉,心想你憑什麼叫我來,抬眼卻是崔婉從屋裡緩步出來,她到底不敢高聲,複低下頭去不肯言語。

一抬一低,隻看見纖雲頭上左右各紮著紅繩,皆係著一對兒道門宮鈴。

上次來時,聽見她纏著謝老夫人說要對一樣的,這回果然就有了。

反停雲今日著便服,頭上如普通家裡娘子樣拿僅拿帶子做了包髻,未飾珠釵。

纖雲全沒察覺停雲不滿,輕推著她道:

“你怎麼不說話,你給我帶好玩的沒有,你上回不是說山上多鬆果嗎?”

“嗯?”崔婉好奇,上前微蹲下看了看停雲,笑道:“這是怎麼了,倒不是歡天喜地來,咱們可都念著你呢。”

“對,你不來,幺娘也不肯來,你們和其他人一樣的,說了來,又不來,儘”

“纖雲。”崔婉輕聲喝止。

廢太子一案,安樂公牽涉其中,能留得性命已是大幸,怎麼可能還出入如常。

就算是,事情過去不足一月,彆家哪敢與之來往,也就小兒無知,還時有提起。

纖雲雙手捂到嘴上,故意咕噥“儘騙我!”

謝老夫人這才行至門口,跟著看了兩眼,打趣道:

“喲,還掛著淚珠子呢,可是個重情的了,活脫脫祖母成了惡人。

她上前拍了拍停雲後背,“不怨不怨,進去坐著先,吃過飯了沒。”

說著轉頭與曹嫲嫲交代,“先撿兩樣清爽的菜來,估摸著就馬車上幾樣零嘴墊了肚子,當得什麼。”

進到屋裡各人坐下,纖雲歪著腦袋盯著停雲看好一陣,與謝老夫人道:“沒有,沒有淚珠子。”

天真語氣逗得屋裡一陣樂,各人笑話間丫鬟呈了餐盤,依著謝老夫人交代,清粥小菜並一碟炸鹹蛋肉釀的腐皮卷子算是葷腥。

“遭了一路罪,吃的簡單些,晚些再用膳,免得身板受不住。”謝老夫人示意停雲坐到桌邊,語重心長道:“

可不是祖母心狠要把你從山尖上摘下來,是你大了,你師傅也知道你留不得了。

你要心裡真敬重師傅,那就在祖母處活的開懷些,她是想你來的。

往後惦記,咱們得空時常往山上走動就是了。”

又指著屋裡眾人一一給停雲說了個名姓,特與崔婉道:“也給雲兒哎呀”

她輕拍了拍自己額頭,“忘了,府上已經有個雲兒,這再來一個雲兒,莫說底下丫鬟婆子,我也分不清了。

纖雲是慣了口的,以後,叫她們稱你雲雲如何?”謝老夫人問。

“嗯。”停雲點頭,這個好,觀子師傅時而如此呼自己。

她話音才落,謝老夫人搖頭道:“停字不好,人在思進,何以思停也,咱們也該另想一個。”

這就不行,停雲纔要反駁,謝老夫人自顧對著其他人道:“先不急,咱們今日歇著,歇足了再議。”

此話一出,停雲緘口繼續吃飯。

謝老夫人道:當務之急,是找幾個靠譜的放在房裡伺候。

以後雲兒有的,雲雲隻能多了,萬不能叫我看見個短缺。

底下也是,任何不足,隻管來和我講,沒有你們欺她的份。

何人給她委屈,那就是往我心口砸不痛快呢。”

崔婉福身稱是,曹嫲嫲笑道:“老夫人今日有個祖宗架子了。

當真是有了小祖宗,纔有老祖宗,往後可有的是哥姐兒叫屈,說咱們院裡偏心了。”

屋內又是一陣笑,待停雲吃的差不多了,謝老夫人交代先領去房中看看,今日就歇著,前院裡,明兒個再見。

曹嫲嫲跨出房門,看天上已經沒有飄雪,就沒人著人傳暖轎,仍舊喚了兩個在廊角候著的小廝來搬行李箱子。

停雲瞧東西來來去去,覺得這些人甚是麻煩,一早搬到地方去不就好了,反正去哪裡都是謝老夫人說了算。

纖雲甚是開懷,拉了停雲就要往前跑,說道:

“娘親說咱們住在一處,你就在我旁邊,我就在你旁邊,隻隔著一堵牆,往後咱們天天一起玩。”

停雲被她扯的踉蹌幾步,不得已也跑了起來。

方纔吃喝一陣,身上疲乏退去,又兼謝老夫人婆子一個勁兒逗著樂,現已不是哀哀樣子,到底小孩子,愁能長幾時。

她的房間果真在纖雲隔壁,大小格局相差無幾,原是備著以供來往女客留宿用的。

進門是四方前廳,中間擱了圓桌春椅,桌上一個翠瓷淺口平盤裡瓜果堆香,旁邊手指高一個袖珍玉壺春瓶裡斜插橫梅,開的儘態極妍。

這回倒沒糖人了,停雲心想,並沒注意,原瓜熟在盛夏,寒梅是嚴冬,唯有不懼天時的,方能把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東西擺在一處。

再往裡,是個小書房,也是姐兒自行玩哄處,連軸十二扇的屏風和外廳隔開來,一麵成牆,一麵軒窗。

窗下置了軟榻案幾,坐臥皆宜,牆角設了匣格板架,一應玩哄學習物件放著,隨用隨取。

又往裡,纔是寢居,一式楊木雕花拔步床占了半個屋子,床側各有一個頂箱立櫃,對床是琴桌條凳連著沃盥梳妝台。

女使笑道:“都是著人新換的,不知雲娘子喜好,咱們先按著雲姐兒的來,哪樣不中意,隻管說來,再換去。”

崔婉令小廝將箱子放在琴桌旁,道:“是了,你看看可有用色樣式不喜歡,與誰都說得。”

停雲轉頭瞧過,無所謂喜與不喜,搖搖頭作罷,崔婉笑道:“那是最好了。”

又指揮底下人幫著,將停雲那口箱子裡東西儘數拿出,該歸置歸置,該上鎖上鎖,書往架上去,衣往櫃中藏。

至於一包銀錢,那就得往賬上記。

清點過數額,乃是六百三十二兩一文,居然有零有整,一枚最小的銅錢在底層,馬車上搖晃不曾散落出來,停雲沒看到。

觀照道人大可不必把最後一文也給自家徒弟帶上,又不是逃難的,崔婉當是道家講究,並不多問,笑道:

“這可是你的私房錢了,來項去項,明兒我就取個本子來,錙銖不敢錯漏的。”

纖雲在一旁跳腳道:“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這大包銀子,好讓姐姐外頭給我買偶人來。”

崔婉含笑橫她一眼道:“我與雲雲說笑罷了,你們倆小的很,哪有什麼出項。

若底下婆子討錢拿要,第一個秉了我,斷不能留她。”

箱子續往下拿,彆的倒沒什麼,唯張太夫人給的那個項圈過於貴重。

崔婉掂在手裡,輕指床邊櫃子道:“這個,就有些奢靡了,不好時時掛著,尋個格子擱起來,好日子才穿戴呢。”

停雲愈加不肯言語,想自己那次回去不願戴,人人都往自個兒身上掛,現兒卻說戴不得,哪裡分的清何時該戴何時不該戴。

她抱起那疊書說要擱到中屋架子上去,彆的再不管崔婉如何處理,反正箱子裡就剩道袍沒拿出來。

崔婉笑笑伸手,纔看到道袍底下壓著前些日子“開爐節”上的彩頭---那一籃蘭香炭塊。

手間略遲疑,沒做聲,遞與丫鬟拿去一旁櫃子收著了。

雜事妥當,天色已暮,晚間依著謝老夫人的話,不往前院去,就在崔婉院裡用過膳,停雲早早躺到了床上。

新炭在銅盆裡燃的嗶嗶啵啵,外頭風聲時而嗚嗚,時而呼呼。

她不記得自己幾時睡著,隻在翻身的時候突然驚醒。

轉而劫後餘生感歎是在寬床上,若在觀子裡,定是要掉地上的。

第二日午後,曹嫲嫲領了一個年歲稍大的婆子和兩個十七八丫鬟進來。

道是“婆子是莊上戶,丫鬟是往日買的,都是死役。

那頭老夫人已過了眼,雲娘子若看的順眼,就留著使。”

今日雪雖停,但積雪未化,院裡不好走動,停雲和纖雲一處,都在崔婉房裡圍著敲棗磨。

以前山上也玩,鮮棗三枚,一隻橫切去半露出棗核,用三支竹簽插於剩餘棗肉上成三足鼎立。

再將細竹篾兩端各安一枚紅棗,置於棗核尖上,通過平衡推動竹篾使其旋轉如磨盤。

也不知謝府裡頭,如何臘月還有鮮棗,細長條,大小如成人拇指,正適合做棗磨玩。

她哪裡有個看的順眼和不順眼,全憑崔婉說好,便跟著叫那婦人陳嫲嫲。

至於底下兩個女使,叫什麼都了得,自個兒挑吧。

崔婉在一旁含笑看著並不言語,等曹嫲嫲引導停雲賜了茶,就算正式做了主仆了,至於身契文書,概是給崔婉收著的。

臨近晚間,謝老夫人再來人傳話,說是“今夜正經一道兒用個膳,便是一家子了。”

崔婉領著兩個姐兒去到院子裡,謝家三個兒子已在房中陪祖母敘話。

大兒謝承字元啟,年十五,二兒謝尹字元仲,年十三,小兒謝予字元賦剛過了十歲生辰不久。

幾人聽見底下傳母親過來,齊出門相迎問了安,目光又往停雲身上打量。

謝予年歲最小少有禁忌,偏著身子道:“這是祖母說的四妹妹?”

不等回答便去逗纖雲道:“那你可得往下排,以後更難跟著我們了。”

“誰說的,我早晚要和你們一般大的!”纖雲跺腳道。

“是了,咱們這就有兩個雲兒,你們做兄長的,斷不能厚此薄彼。”

崔婉攬了攬停雲,笑道:“你上回見過的,隻是,這回要換個稱呼了。”

她指著人一一道:“那個,是長兄,那個,是二哥,剩下,是小哥,可都還記得?”

停雲點頭,並不相看,觀子裡最難見到年輕哥兒,前頭小和尚又不肯與自己言語。

慌亂之間,她抬手要行道家禮數,旁兒纖雲又是一個跺腳,道:“氣死了,以前我最小,現兒個還是我最小。”

停雲縮回手,隨著崔婉進了屋,看謝府一家子笑語晏晏,間或和纖雲低聲說的兩句,捱到了謝簡回門,女使傳膳。

謝老夫人特拉著停雲坐在自己身側,撿著空檔與謝簡說了同樣話術。

另轉頭對停雲道:“以後,他就是你父親了,你且叫一聲,認個人吧。”

停雲記事就沒喊過誰作父親,這會如何叫的出口,沉默不肯應。

謝簡嗤笑一聲不當回事,隨手撿進來的底下人,她願意叫,他還不願意答呢。

“她既口生,母親不必急於一時。”

“也好。”謝老夫人看著停雲道,“不過還有另一樁,這孩子我看著樣樣都好,唯獨名兒差些。

咱們是要記族入譜的,哪能作停留來,你看另擬一個如何。”

丫鬟盛了湯放在謝簡麵前,青瓷小碗裡一汪透明浸著數塊豆腐樣物事。

澤似膏而無腥,色如玉而多孔,正是天家新賞的兩節無垢藕,又稱玲瓏玉。

謝簡看著勺子裡盛的一塊,感歎道:“泓渟皎澈,生此奇物。”

末了記起謝老夫人問話,隨口道:“母親覺得停字不好,渟字如何?”

他誇那塊藕,“當真是泥愈汙而性愈潔,水愈淨而質愈白,滄浪清兮,滄浪濁兮,清濁何異,不染靜客。”

??泓渟皎澈,生此奇物!

?終於寫到藕了,我特麼終於寫到藕了,我吃藕,我吃吃吃,我狂吃狂吃狂吃,吃光菜市場藕!

?以及,謝簡這five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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