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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不長東 第33章 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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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時分,渟雲歸了謝府。

一切收拾妥當,特將觀照給的那一盒珠子往立櫃角落放。

崔婉與纖雲用過晚膳,一並在她房中玩耍。

拗不過纖雲好奇,停雲撿了一粒鬆明,拉著纖雲走向屋外。

園子中有夜燈,是在方正石柱上用生鐵鑄了各式禽獸樣燭台,平日裡由丫鬟女使添油以燈芯照明。

兩人找了半晌,尋著個鬆鶴延年樣式,一粒鬆明剛好擱在那鬆樹葉層上。

女使拿了手指長個銀圓筒,裡麵是黃紙捲成的火摺子,隻需一吹,火苗瞬時竄出來。

再附往鬆明,一聲輕微“劈啪”,那粒鬆明隨即著火,繼而燒成熊熊之態。

火光將底下生鐵鑄成的鬆葉渡成赤金色,似乎轉眼也要燃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這個太好了。”纖雲跳著腳拍巴掌。

崔婉笑著將人往後拉了兩步,“以前不知這個有如此玄妙,”她問渟雲,“另一個是作什麼用的?”

“是雞血紫,一種樹藤,祛風活血,有益經絡,師傅要我日日掛著。”

“難怪你還”話說一半,崔婉不想提起薑素娘,以免纖雲纏著問陶姝,改口道:“特意從山上多帶些回來。”

渟雲半背對著她,看不清麵容表情,纖雲再往地上蹦躂了兩回,哄著要分她幾粒。

此物實賤,尋個嫲嫲采買便是,崔婉摸了摸人腦袋頂,哄道:

“那是四姐姐師傅給的,不好分你,等明兒個嫲嫲買與你一盒就是,隻能把玩,不能點著的。”

卷地風來,將燃著的鬆明火焰吹的一哆嗦,看似明兒個又有大雪樣子,崔婉催著兩人各自回了房。

許是白日走得一遭情緒起落,渟雲久無睡意,靠在軟榻處拿了本通玄真經直翻到夜漏更深。

桌子上堆了厚厚一疊花草描本,是她近來得閒所作,仍是循著在觀子裡的樣子,一筆一劃力求與真實無異。

觀照所言,草木略有差池便誤人性命,馬虎不得,可惜畫的越真,越失其味,登不得大雅之堂。

“咱們又不賣畫兒,咱們是給人認草藥的,登不得的就登不得吧。”渟雲如是言。

陳嫲嫲轉了數回,長籲短歎感慨這真是個千金娘子了,怎麼個千金法兒,她倒也說不上來,反正和莊子裡丫頭不一樣。

可能是,坐臥都透露出些懶樣,醒時遲遲睡時闌珊,啥也不上心。

俗話說貴人忘物,所以就千金娘子了,看崔大娘子和老夫人不就成日和和氣氣?

人謝府另一個姐兒,纔像個小孩子樣呢。

數個醒睡間,已是年末臘月底,往年在觀子裡,不知新歲有這般多事,臘八除塵祭灶神,點燈供祖熬花糖。

崔婉忙大小雜事,兩個雲娘子也跟前跟後,看著謝府張燈結彩,流光飛往年三十。

聲聲熱哄裡,謝簡帶著謝府上下往宗祠祭祖,獨留渟雲在房裡,說是未滿週年,不便入祠。

所謂除過一歲,除過一穢,過了一歲就好了,所以等明年再去吧。

各處自有各處的規矩,渟雲並不上心,坐在屋子裡,慢條斯理開啟山上觀子來信。

是清虛道長的手書,說觀照道人今日啟程,往坤位去了。

往年清虛道人和渟雲也算親近,特地多寫了幾筆,說今兒是個好日子,舊日終,新日始。

陳嫲嫲銀子算的利落,但字不認幾個,看渟雲在屋子裡捏著信許久不動彈,轉頭問女使“看著上麵寫的啥沒”。

簪星悄聲道:“哪敢偷看主傢俬信,嫲嫲問我,不如直接問娘子去,我猜她也不會瞞著。”

簪星佩露是謝老夫人給的那倆貼身女使名字,原渟雲是不會給人擬名,隨女使自個兒撿喜歡的也成。

謝老夫人一板臉,“沒這個規矩,人跟謝府定了契,生死都該是謝家做主。

既然娘子是雲兒,那一並做天上清淨物,星露都好聽,又叫的上口。”

也不知彆家府裡頭,有沒有仆役和正經娘子用同樣物事作名的,總之底下女使開口稱了感恩,就這麼定了來。

反正渟雲平日裡也不多喊,回回尋人都叫著“姐姐”,何況謝府還有另一個雲兒,不像是特意針對誰。

喊什麼也不乾緊,謝府闔家去祭祖,獨留這個在房裡呆著。

估計也隻有她自個兒還能偷著樂嗬,房前屋後跑這些天,總算是有一天歇下來了。

宅子裡大多是好的,唯獨人多吵哄的多,有些時候不想說話,也一群人圍著跟蜜蜂樣嗡嗡。

陳嫲嫲聽罷簪星所言,覺得甚有道理,轉頭跑到房裡對著渟雲問:“你那師傅給你說了啥。”

渟雲把信折起放進文墨盒裡,麵上似有自得,“說今天是個好日子”。

陳嫲嫲仰麵要倒,想今天日子確實不錯,等主家祭祖歸來,她也得回家去把那祖宗八輩拜上一拜。

但是,麵前這個上無祖宗,下無著落,大年三十寄人籬下,什麼冷心冷腸的師傅能寫信來說“是個好日子”啊。

她賠著笑道:“不然,嫲嫲帶你尋個地兒,給那天爺地祖跪一跪,求你爹媽保佑你這輩子吃好穿好嫁個好郎君怎麼樣。”

“人各有因果,他們去了,便是與我了斷。

若真有輪回,我跪天地豈不反誤她生,我師傅這麼說。”

渟雲渾不在意從架子拿了支筆繼續描她的花草冊子。

筆墨緩緩,描到日過偏西,謝簡領著一乾人等回到正院,張羅眾人敬天開席守歲擺置焰火。

夜色一來,東風夜放花千樹,斑斕散作飛紅傾瀉往下,渟雲偎在謝老夫人身側,歲錢收了一把又一把。

水裡不錯,塵世也不錯,她看往觀子方向的天空,料來師傅也不錯。

新年伊始,梁有“饋歲”習俗,即年初一到十五各家相互贈禮,共祝新春。

盛京裡官貴之戶眾多,故朝有律例,不得以錢銀之物相贈,唯飲食器具可授,其價值單份不得超過二兩銀。

謝府這樣的清流門庭,多是以內眷手作點心熏香之類為禮,今年崔婉備下的,是一盒十二式的花餅。

形料香各有不同,味則春三暖夏三清秋三補冬三潤老少皆宜,依次排在十二格的竹篾鏤花攢盒裡。

既不靡費,又不失心意,動手的時候,兩個雲姐兒還幫著挑了豆子作餡。

忘了是初幾,渟雲晨起用過早膳,謝家小哥兒謝予帶著兩個妹妹要往後院空地處燃指頭大的小爆竹玩。

崔婉叫住渟雲,道:“今兒個我要往郡夫人府上贈饋歲,你同我一起去吧。”

纖雲拉著停雲的手沒放,一聽這話,搶著道:“去去去,我也去。”往各處走動都能得幾個花錢,年歲小的哥姐兒最喜歡了。

可惜新春拜歲之事,往往由家主出麵,阿爹慣來隻帶著幾個兄長,娘親就沒幾回出門。

渟雲奇道:“嗯,為何纖雲不去呢?”

崔婉笑道:“王家府上郡夫人身子骨不太好,不喜外人。隻是,咱們與她家有舊,若年歲都不上門拜訪,未免太過涼薄。

你和纖雲年歲小,不去也使得。

不過,我想著去年她家盈袖娘子還曾贈過你一副項圈,又見你喜歡她做的炭餅,咱們該去正經稱個謝,你說呢。”

“噢。”渟雲點頭,“原來是她,那我去吧,正好問問她家是個什麼蘭花樹,還能結出果子來。”

“正是這個理。”崔婉笑道。

謝予站在幾步開外催纖雲,“你快過來啊,一會不給你了。”

纖雲看看娘親又看小哥,兩個都想跟著,崔婉笑道:“你與小哥去吧,郡夫人府上人少,沒個玩的。”

“那好吧。”纖雲艱難下了決心,轉頭追著謝予跑開。

渟雲頗有開懷,與崔婉上了馬車往王家彆院。

幾月未曾通過音信,倒不知王郡夫人好些了,至少見了麵不再咒罵“你怎麼不去死”。

府中主事的仍是盈袖,崔婉拎過花餅和一些進補之物,笑說了來意,盈袖福身稱了謝,感激道:“難為娘子還惦記此處。”

她對渟雲印象頗深,笑道:“不知小菩薩入了謝府,等今年玉蘭果熟,我定親自送與你。”

說著又看了眼崔婉,不太好意思,“還請娘子行個方便,莫將妾身拒之門外。”

“你得空隻管常來,底下傳喚一聲,我是要親自迎你的。”崔婉笑道。

目光打量四周,房間裡冷冷清清,倒還算利落乾淨,並無衰敗之感。

近處沒旁人,幾個旁的女使都在院裡,“沒準哪日,你做了王家正頭娘子,我還要接你的帖子喝杯慶酒的。”崔婉小聲打趣道。

渟雲往裡屋探究了一眼,層層帷幔後似有人影坐在張晃椅上不緊不慢的搖,想來便是生病的郡夫人。

她自來百無禁忌,問盈袖,“那便是患疾的郡夫人嗎,可要我去看看?我識得的草藥多,沒準還能尋兩顆給她養一養。”

“好啊。”

“不可。”

崔婉與盈袖同時回答,話語落下,相視一眼,盈袖為難解釋:

“郡夫人時而如常,時而恐一個發作,傷了人,我萬死亦不能擔待。”

崔婉笑道:“她是懂醫理的,我還想著瞧瞧無妨呢,你這麼說,那還是不去的好。

也是,宮中禦醫無數,”她轉向渟雲,“你還是彆去了吧,惹出亂子,娘子難做人。”

“好吧,那玉蘭花果什麼時候熟呢,也許到時候我師傅就回來了。”渟雲看向外頭,冬日枯枝在寒風裡瑟瑟抖動。

謝府裡花紅葉翠,此處都沒幾片綠色,讓人懷疑那些樹究竟還能不能活過來,以前山上冬日也是有鬆柏蒼蒼帶綠的。

“五六月開花,若有果子,六月底就有了。”盈袖笑道,轉而與崔婉輕搖頭道:

“娘子就莫要打趣我了,蒲柳資質如何配的公孫王子,我也隻是”

她垂目不肯往下說,崔婉忙勸道:“而今郡夫人和郎君把家業交給你,便是有情意在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那就借娘子吉言。”盈袖含笑福了福身,將桌上茶果往渟雲麵前推了推,說:

“也是自個兒做的,不如你常吃的好,隻和麵用的附地草葉,吃個稀奇吧。”

附地草是能吃,年年臘月就冒芽,春來就開花,春未儘種子就飄的漫天都是。

渟雲不知道這玩意兒還能和麵,拿了一個咬嘴裡,滑溜溜口感像槐花,能下嚥也不特彆好吃。

像普通日子,沒特彆喜悅,也並不十分難過。

又說過一會閒話,崔婉稱了要回,領著渟雲擱著簾子與王郡夫人問候了一聲,裡頭沒有回答。

盈袖將二人送至於門外,施禮作彆,與渟雲笑道:“隻等果子一熟,我一定親自送上門。”

晚間王亨醉昏昏回轉,盈袖伺候人躺下,還特意說起此事,“何娘子與謝府崔娘子交情實好,特來探望,又邀我多去謝府。

除了年節饋禮,還有許多給郡夫人養身的藥材,夠吃上好一陣的。”

王亨不耐翻了個身,好有個什麼屁用,真正好就該哄著她郎君謝簡給自己謀個一官半職。

以謝簡今日之地位,隨便張口,也能弄來千兒萬兩銀子花銷好一陣,他現在見都不肯見自己,說什麼交情實好。

“那你常去。”王亨閉著眼睛說,混不到前程和錢財,混兩口飯也是好的。

盈袖吹滅燭火,黑暗中愣神好一陣子,若能跟謝府大娘子成為至交,該是能在王家博個名分。

過了年,自己就十六歲了,若王家不曾有過禍事,老夫人的意思,及笄就該正經收在房裡。

可如今,王家小郎君,似乎全無心思,也不知是看不上這樁事,還是看不上自己這個人。

謝府裡渟雲與纖雲在燈下拚拆一個七星結的孔明鎖,纖雲手上摸索不停,問:“今日你拿了幾個花錢?”

渟雲搖頭,“一個也沒拿著。”

“怎麼會這樣,每家娘娘都要給花錢的。”纖雲表示不信。

“反正我沒拿著,哎,我要拆開了。”渟雲喜道,“你實在想要,我送幾個與你。”

自己櫃子裡還有好幾百兩銀子,不缺花錢,她也不怎麼關注盈袖為何沒給。

有沒有銀子不就和山上采草藥一個道理,遇到了就采,沒遇到也是一天。

崔婉獨自往裡院謝老夫人回話,說郡夫人似乎康複在望,王家那頭,看著也還殷實。

“能好轉便是上天開眼了。”謝老夫人捂著手爐,思過一陣,又道:“難得她與那頭管事的投緣。

以後多走動幾回也是好的,有個生朝滿月,都讓雲雲跟著去賀一賀。

人不回來,是咱們念情,人回來了,也該有自知攀不上雲兒。

恰有個投緣的,算是兩全其美了。”

“嗯,阿家思慮的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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