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飛雪【第二版】 風雨欲來
風雨欲來
未申之際,承乾宮眾人齊聚。
沈則歡身著太後朝服,坐在身著帝王朝服的蕭晚安旁邊。喬老三和兩位前校尉跪在正中間,四周井然有序地站著百官,文官身上繡著飛禽,武將身上繡著走獸。
放眼望去,雕梁畫棟,磨磚對縫,威嚴莊重,是這天下最出色的匠人用最精確的手藝打造的。
沈則歡一擡手,夏肖為喬老三搬了把椅子:“太後娘娘請您坐下,有什麼冤屈儘管說出來,皇上和娘娘會為你做主的。”
在場的就連百官之首房光磊都是站著的,喬老三想推脫,但不敢多話,幾次眼神示意都敗下陣來,佝僂著背在許多道警告的目光中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
蕭晚安乖乖的坐著,也沒說話,畢竟他也沒見過這場麵。小手一揮,之前略學過的審問之法,開口詢問:“長昌村喬老三狀告慶西營前校尉龐攝、慶南營校尉前蘇弋集結軍隊,意圖謀反,是否屬實?”
喬老三還沒張口,兩位校尉搶先一步大聲反駁求饒試圖辯解,聲音在殿堂內回蕩。沈則歡一個眼神掃過在場眾人,聲音戛然而止,兩個人闆闆正正地跪著不在多話。
房光磊低眉站在文官之首,五步之遙的對麵與他並列的是一把野性而不失威嚴的鹿角椅。沈驚鵲手執笏板,穿著文昌台鳳閣尚書朝服站在房光磊身後。她的對麵也是一把鹿角椅,還鋪著一張雪白的白虎皮,同樣的野性,比起前者跟添沉穩。
蕭晚安低頭與身邊候著的子夏耳語幾句,隨後子夏高聲唱喏:“請大理寺卿蘇覆,刑部尚書高源輕,禦史中丞沈驚鵲上前同審。”
蘇覆,蘇弋祖叔,兩人是利益共同。高源輕,寒門出身,房光磊暗中提拔上來的,明麵上是孤臣一個。原本禦史台設兩位禦史中丞,但兩位禦史中丞一個前段時間外放,一個不知道為什麼告假了。
三人上前,麵無表情的背對龍椅,在臨時擺的桌案前落座,翻看著麵前的資料。蘇覆坐在正中間,眼神不經意間瞪了蘇弋一眼,裝模作樣地開口:“長昌村喬老三,係慶西營送菜老農。今天早上因為身體原因,讓其女喬小娟送菜,卻目睹了慶西營前校尉龐攝和慶南營前校尉蘇弋密謀而被殺。喬老三特去登台敲鼓,反被前大理寺卿汙衊……”
喬度懷承乾宮立在門口,心急如焚。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雖然沈驚鵲拿了禦史中丞這個職位,但是她一天都沒上過職,禦史台不會有她的人。而且,龐攝他親爹是禦史大夫。這個陣容,地上跪著的兩個衣衫整齊的前校尉有恃無恐。
日頭漸沉,喬度懷轉身,心思百轉千回,停在一處假山之後。
“……妾姚暮年,自問此生問心無愧,隻一事纏繞心頭,寢食難安。昔年高祖受困於喬家村邊,心急如焚,水漫喬家村以求破局……自私自利,枉顧生靈,暴虐成性,荒淫無度……妾姚當年無力阻止,今以太後之名敬告天地。”
往事流轉,還在軍營底層摸爬滾打的喬度懷突然接到這道罪己詔,沉默著反問:“太後替先高祖下來罪己詔,死去的人會回來嗎?”
前來宣旨的夏肖掛著一如既往的笑,親手遞給他一封信函:“太後娘娘已經派人去立衣冠塚了,這是娘娘昨晚醒來親手寫給你的。那信裡是皇家商號的存根,昔年戶部登記喬家村男女三百七十二口人,一人一百兩黃金,都記在您名下了。娘娘也知道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事實,恨也罷,不恨也罷,娘娘自己也不好說什麼。”
“哎……”他身後的宋靖疆,他當時的上峰拍了拍他的肩。
往事浮現,過去早已模糊不清,恍如隔世。
“爹——娘——”尚是垂髫之年的喬度懷絕望的跪在屋頂,親眼見證無情的洪水淹沒了四周的山林,惡狠狠的吞下了他的鄰居、他的爹孃、他剛滿月的弟弟。
那年禹王勢力和自立為王的蕭高祖,一個是舊時皇親,一個屠狗出生,打得有來有回,不可開交。喬家村在兩方勢力的一個關鍵地點,是運糧重地。
村長在兩方勢力下左右逢源庇佑著無辜的村民,但年事已高,心力交瘁,無意間得罪了蕭高祖新納的妃子。蕭高祖不顧元敬太皇太後的阻攔,衝冠一怒水漫喬家村。
昔日其樂融融的村落隻剩下年幼喬度懷,和他五服之內的叔叔,也就是喬老三。他們成了有家不可歸的流民,相依為命了兩個月,又在一次抓壯丁中分離……他至今都還記得洪水來臨前的喬家村,儘管當時天下大亂,但在喬村長的治理下,依舊伶俐和睦,一派欣欣向榮。毫無征兆的洪水,驚天動地的哭嚎……喬家村上至村長,下至剛出生的嬰孩,僅剩兩人生還,和一片斷壁殘垣。
年幼的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絕望的求天求地求祖宗:“不要丟下我——為什麼要丟下我——”
“喬哥?你怎麼啦?這個時候想嫂子啦?”
直到更他關係不錯的副統領過來調侃,他才從思緒中抽離,搖了搖頭:“想到我爹孃了。”
副統領一愣,沒想到喬度懷如此坦蕩。禦林軍上下都知道,這個宋大將軍一手帶出來的禦林軍統領乃昔日喬家村人氏。而元敬太皇太後臨終前跟著遺詔下的罪己詔,是替已故多年的蕭高祖承認當年水滿喬家村的罪行。
喬度懷擺了擺手,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怎麼了?”
“龐蘇兩家完了,還有那個無故告假的禦史中丞。夏公公來請,叫我們帶人抄家呢。”
“啊?”喬度懷驚了。
“啊什麼?房丞相剛才甩出龐蘇兩家還有拐賣婦女兒童,賣官鬻爵,搜刮民財,私自買賣良田……的罪證。反正就是罪孽深重,哥幾個聽得都氣得半死,都沒發現喬哥跑這來了。”
“真的?那走!快!”
“哎,急什麼?走這麼快。”
月上枝頭,蕭晚安窩在床上,悶悶不樂的擺弄著手中沈則歡剛剛遞過來的春旗。
沈則歡戳了戳蕭晚安撅著的屁屁,憋著笑:“小不點~乾嘛呢?”
“嗯~就是~想怎麼樣才能當一個好皇帝。”
“怎麼啦?”
“那戶部登記冊子上說那喬小娟本是個河邊撿來的孤女,喬老三本來是有一個兒子的。可那人十七八歲就枉死,喬老三告冤還丟了本條命……”
沈則歡轉手揪他的呆毛,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啦?”
蕭晚安小不點轉身與她對視:“朝臣們總說,如今是百年戰亂後的盛世,可盛世為什麼會有人枉死?盛世為什麼會有人會遺棄孩子?盛世為什麼會有人要告冤卻無門?盛世為什麼……”
“打住!”沈則歡無情的捏住蕭晚安嘟嘟噥噥的小嘴巴,低頭與他額頭相抵:“現在,小家夥要睡覺啦!”
“哦~”小家夥委屈巴巴但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