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133章 第 133 章 無風起浪
無風起浪
杏娘心緒難寧,
吃晚飯時就稍顯心不在焉,數著米粒往嘴裡扒飯。
叢孝見媳婦悶悶不樂的樣子,好奇地問:“怎麼了,
可是炒的菜不合胃口?你想吃什麼,
我明天給你做。”
杏娘輕輕一笑:“沒事,
許是白日裡零嘴吃多了,
現在有點撐得慌。”
“吃不下彆硬塞。”叢孝拿過她的飯扣在自個碗上。
“剩下的飯我吃了,
你夜裡要是餓了,
我給你煎糍粑。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菜,這些天說是過年,天天吃這些鹵菜、肉的,
確實膩得很。彆說你了,就是我吃著也沒什麼胃口。”
杏娘嘴角的笑意舒展開來,
當家的雖說不能日日陪在身邊,可他也在艱難討生活,
努力維持這個家。
何必對他如此苛求,若是有得選,想必他比任何人都不願意背井離鄉吧!
更何況隻要他在家的日子,
即便不像何石那樣家裡家外一把抓,
也不會袖了兩隻手當大爺。隻要是她想做的事,
他都會儘全力配合。
比起剛成婚那會,他們兩個都改變了太多,說到底,兩口子隻有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遠,
把路走得更順暢。
杏娘含情脈脈望著男人,眼底的笑意似要溢位來一樣。
叢孝莫名其妙,正要出口相問,
一道嘲諷的聲音飄入耳中。
“可見是日子過得好了,身在福中不知福,連肉都有吃膩的時候。你親娘可沒吃膩,巴不得天天都能吃到。
我聽人家說那些有錢的老爺太太都是吃人參、燕窩的,也不知道我這個老婆子有沒有福氣吃到兒子孝敬的這些個稀罕玩意。”
叢孝輕笑了兩聲,略微誇張地道:“我的個親娘哩,您老可真會獅子大開口。您也說了這些是稀罕玩意,我見都沒見過,從哪裡給您老弄來?”
陳氏不屑地冷哼一聲,“怪道老話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原來是有緣由的。
人家還沒吭聲呢,有的人就急巴巴湊上去獻殷勤,可惜人家不領情。你親娘不知好歹急巴巴開了口,你卻在這裝聾作啞,東扯西拉,可見是個沒良心的狗東西。”
說完也不等人反應,碗筷往桌上一拋,昂著腦袋走出灶房。
叢家的粗瓷碗格外結實,滴溜溜在桌上轉了好幾圈,越來越慢,直至停住不動,穩穩地立在那裡。
叢孝茫然地眨巴眼睛,視線從靜止不動的碗移到他爹同樣呆滯的臉,“爹,娘這是怎麼了?
從過年起天天沒個好臉色,脾氣大得像熱油鍋裡滴的水,時時刻刻想著炸翻一乾人。咱們也沒得罪她啊,還是說……您跟她吵架了?”
“那沒有。”叢三老爺慌忙否認,他可不背這個黑鍋。
“我哪敢跟她吵架啊,這寒冬臘月的要是把我趕出房門,我連個落腳的地都沒有。要是熱天還好說,隨便哪裡搭一塊門板湊合一夜,現下可不行。”
他遲疑片刻,不確定地道:“興許……你娘是不是肉吃多了,心火旺盛?”
叢孝:“……”
他嗬嗬乾笑兩聲,不想搭理他爹。
杏娘垂下頭勾出一抹冷笑,哪裡是什麼肉吃多了,這是憋不住火氣了,隻等著朝她潑來呢。
隔天早上叢二奶奶請叢孝家去幫忙,她家的一把椅子靠背總是脫落,坐起來提心吊膽。
稍不留神往後一靠,“哢嚓”一聲,椅背鬆落,能把人嚇一趔趄,三魂七魄半天歸不了位。
家裡人人都被嚇了不隻一回,年輕人還好,她們老兩口上了年歲,再來兩次可以提前去閻羅殿報道了。
可這把椅子是用好木頭做的,還刷了桐油,油光水滑,保養得相當不錯,丟又捨不得。
隻是椅背鬆了,拿去村裡木匠那裡修整要費幾個銅板,頗不劃算。正好趁著叢孝在家空閒,請過去搭把手,自家人也不用銀錢,最多招待一頓飯食。
陰了近半個月的天總算露了晴,白花花的大日頭掛在半空,今天是個好天氣。
太陽一出來雪就開始化了,門前的場地漸漸裸露出黃褐色的泥巴,屋簷下晶瑩剔透的冰鉤子往下“滴滴答答”化水。
河裡的冰層也開始鬆動、碎裂成小塊,積雪融成水流到河裡,饑渴的河床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嚥。
一切都是那麼鮮活,在陽光下被冰雪凍結的萬物開始舒筋展骨,窸窸窣窣,蠢蠢欲動,連空氣都似乎透露出一股甜絲絲的清新。
璀璨的陽光填滿眼眶,晃得人眼暈,久不見日頭的眼睛還沒適應突如其來的絢爛光亮。
故而外頭走動的人不多,加之化雪路上濕噠噠難行,人們情願候在家裡多呆兩天,等路曬乾了再出門。
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彆看白生生的光亮灑滿大地,可它不頂用啊,絲毫溫暖不了人們冰涼的手腳。
叢三老爺不嫌麻煩,依舊在灶房升起火堆。反正等到天氣徹底放晴,便能去牆根底下曬太陽,這兩天的柴火還是必須要燒的。
烤火的人少了很多,隻叢家兩房人,還缺了個叢孝。
如此千載難逢的時機,陳氏自是不想錯過,正想著由頭發難呢,她大兒子恰好遞過來梯子。
叢信一臉竊笑,神秘兮兮道:“你們還不知道吧,朱老四叫他老子錘了一頓。說是隻知道玩牌,連家裡倒塌都顧不上,這樣的混蛋就是欠揍。”
“朱老哥動手了?”叢三老爺詫異道。
“枉我那天拉著他勸解了半天,兒大不由娘,這麼大的人了總不能說動手就動手,孩子麵子也無光。
你說這大過年的何苦來哉,忙的時候恨不得倒地就睡,想躺到公雞打鳴都是奢侈。如今好容易能養精蓄銳兩天,家家戶戶吵不完的架,這到底是怎麼了?”
陳氏冷笑一聲:“叫我說打得好,打得妙,這樣的不孝子孫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該。當兒子的不聽話,做老子的教訓規矩怎麼能說錯,合該普天同慶纔是。隻是可惜了……”
陳氏搖搖頭,一副扼腕歎息的模樣。
“可惜什麼了?”叢信好奇地問,想不到他娘如今還能說出這般的大道理。
“可惜出了嫁的婦人離了爹孃的管束,就開始無法無天,目無尊長。所謂賢婦就應該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孝順公婆,撫育孩兒,可如今的有些個婆娘啊,猖狂得沒了邊。
在家不說操持家務,恭順丈夫,反倒袖了手萬事不沾,隻等著吃現成的,要當家的漢子圍著灶台打轉。簡直倒反了天罡,顛倒了陰陽,你們說這樣的婦人是不是早該休棄滾回孃家,免得在外頭丟人現眼?”
陳氏一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杏娘,蒼老的麵盤露出快意的陰笑,隻差明晃晃指著她的鼻子說:罵的就是你。
杏娘撿柴火的手一頓,若無其事收攏到火堆上,神情淡定自若。
叢信先是大吃一驚,順著她孃的視線瞟了眼弟媳,跟他媳婦對視一眼,咧嘴露出一副怪笑,幸災樂禍地聳了聳肩。
林氏隻聽個話頭就猜出婆母的劍指物件,眼睛一轉,決定添一把柴,倒兩滴油,把火拱得更旺些纔好。
“娘說錯了,成了婚的婦人不是有婆母管教嗎?誰家兒媳不聽話,當婆婆的一耳光就甩過去了,外人哪敢質疑半句?
關了門家裡頭的事,便是官家大老爺來了那也管不著,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縱是把她打個半死,她還能跑出去脫了衣裳給人看,那些被休的婦人可沒幾個有好下場。”
有大兒媳當幫手,陳氏更是氣焰囂張,怪笑道:“可不是,被休回孃家的婦人不是跳了河,就是上了吊,哪有她的活路?
便是她生下的那些孩兒也受磋磨,在後娘手裡有幾個能討得了好?……說到底當婆母的就不能心慈手軟,該打該罵都是應當的,免得兒媳猖狂過了頭犯下大錯。
再者說,婦人品行不好也有親生爹孃的錯,管教不力嘛,她自個的爹孃也要受人唾罵。”
這婆媳兩一唱一和的竟然唱起了雙簧,一句接一句,好似沒分家那會,兩人聯合起來擠兌最好欺負的那個。
灶房裡一時寂靜無聲,從頭到尾隻叢三老爺一無所覺,拿著火鉗扒拉餘灰,“牛棚裡叫踩得下不去腳,等會兒把燒完的柴灰倒進去,還能積肥!”
杏娘輕笑出聲,側過身子對公爹道:“初二回孃家,我娘說自打生了青果就沒來過咱們村。等開春了好好過來住一陣,左右家裡田少,到時我爹也一並過來。
她還說這條壟上有幾個跟她處得不錯的老嬸,這麼久沒見想得慌,趁著還能走動過來見見麵。”
“真的?”叢三老爺欣然笑道。
“這是好事啊,親家公也要過來啊,那可是咱家的榮幸。他們幾時過來,有說具體日期嗎,咱家也好早做準備,要是還沒決定,要老七跑一趟也不礙事……”
杏娘無奈地道:“他們倒是想早點過來,可我侄子攔著不讓?”
“你侄子?小李大夫?他為什麼攔著,之前親家母不是在咱家住過?”叢三老爺滿臉疑惑。
杏娘耐心解釋:“我侄子說不一樣,我娘之前是為了照顧我生孩兒,外人不會說閒話。若是兩個老人都來我家,旁人會以為生為長子長孫的他那一房,棄了雙親不肯贍養。
反倒逼得二老偌大的年歲投奔出嫁的女兒,有違綱常……按著本朝律令,得了父母養老田畝的長房就應當供養老人,不得遺棄。
鎮上的那些鄉紳大人、地主老爺們最是看重人倫孝道,若是被沈家大老爺知曉他爺奶住進了女兒家,我侄子的醫館差事怕是不保呢!”
她笑吟吟轉頭,好奇地問叢信:“我侄子還說鎮上的教書先生也極其看重這一點,畢竟教書育人嘛,品行不好如何教出來好學生,怕是早被人揮掃把趕出來了。
大哥,你在鎮上教書,想必比咱們更清楚纔是,你知道這些嗎?”
叢信的笑臉龜裂破碎,他僵硬地扯動嘴角想表現得輕鬆一些,可弟媳逼人的視線直直盯著他,讓他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是有這麼回事,鎮上的老爺們最重名聲……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就是個教書的,哈哈,平日裡也不跟他們打交道……”
囁嚅半天,說了幾句事實而非的話後,叢信垂頭喪氣躲開她的目光,縮成一團不再吭聲。
林氏則是深深地看了杏娘一眼,嘴角緊抿,也垂下眼睛不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