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71章 第 71 章 摳搜的小老太太
摳搜的小老太太
俗話說臭味相投,
也有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陳氏的好友就是住在周老爺子隔壁的王家老太太曹氏。
提起曹氏,壟上的人會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想吐槽一番都不知如何說起,
實在是槽點太多。在曹氏眾多另人無語的品行當中,
最引人樂道的是她的摳搜。
那不是一般的摳門,
那是小氣到連田鼠洞裡藏的花生都要扒拉出來煮了吃。
據說……隻是據說哈,
有一回曹氏孃家哥哥過來走親戚,
曹氏忍痛買了塊拳頭大小的五花肉。
孃家哥哥暗自高興,隻覺得妹妹終於想通了,過日子不再小氣吧啦得令人發指。
當天的菜色也是豐盛的,
肉片燉絲瓜、五花肉炒冬瓜、五花肉炒韭菜和蒸蛋羹。
菜名念著是很好聽,孃家哥哥卻越吃越迷糊,
每個菜裡有肉味是沒錯,可從頭吃到尾連一根肉絲都沒見著。
難不成肉都化到湯裡去了?
可這也沒肉湯啊。
後來才知曉曹氏把五花肉切了片,
每個菜裡煸出點油脂後夾起肉片,接著炒下一個菜。一頓飯下來,那塊肉就受了點皮肉傷,
被曹氏拾掇好打算下頓飯接著用。
孃家哥哥氣得從此不再去妹妹家吃飯,
一吃一肚子火,
還不如不吃。
當然這隻是傳說,真實性有待考證,但作為曹氏的閨中密友,陳氏是深信不疑的。那老婆子生就一副摳搜相,
做出這般難看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了。
陳氏去竄門喜歡帶著青葉,一來曹氏沒孫女,她可以在曹氏麵前顯擺一下孫女的乖順聽話。二來青葉可以做點小事,
幫點小忙,免得說她白喝了人家的茶水。
曹氏長了一張稍顯刻薄的臉,顴骨高高聳起,尖尖的下巴能戳到地裡去。
初看給人的印象不是很好,青葉開始的時候甚者有點怕她。接觸了幾次發現挺好玩的,跟五奶奶一樣,她也能講很多故事。
兩人到時曹氏正在挑選豆子,她家黃豆點的早,前兩天剛割了用連枷拍打。
揚場後乾淨的豆子用麻袋裝起來,剩下這些落在下風口的小顆粒、破碎的、奇形怪狀的豆子用簸箕鏟了。
沒事時把能吃的挑出來,又能裝一小碗呢。
“聽說今年豆子的價不錯,你家種了不老少,能賣不少銀子吧?”陳氏端了一個小簸箕在腿上,邊說話邊扒拉,這個活不累人,她還是樂意順手做一下的。
曹氏皺起眉頭,“你這都是老黃曆了,去年的黃豆價好,今年還跌了幾文呢。我家今年黃豆點得多,倒黴透頂,今年的芝麻價高。”
她停下動作,滿臉疑惑,“你說是不是奇怪的很,每年黃豆點得多,芝麻賣得好,芝麻點多些吧,黃豆價又上來了。專門跟人反著來,是不是很煩人?”
陳氏想了一會,確實如此,之前就聽老頭子唸叨一會兒漲,一會兒跌的,都鬨不清要種什麼了。
“要我說就一半黃豆,一半芝麻的種,管它哪個漲哪個跌,總歸不吃虧。”
曹氏細細一想,可不是這個道理,“嘿,沒想到你這個老婆子還能有這番見識,往日倒是我小瞧了你。”
陳氏得意洋洋一笑,她隻是懶得做事而已,又不是真的蠢笨。
一時又說起老冤家對頭叢二奶奶孫氏,“人人都說她賢惠,她就真當自個柔弱、嬌嫩起來。天天踮著一雙小腳走不了兩步遠,不是說這裡疼就是那裡酸的,就她是個女的,我們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不成?”
“可不是,我就看不慣她那個拿三搬四的樣兒,誰還比她差了?”曹氏也是一臉憤懣。
這兩人之所以合得來,那也是有緣由的,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孫氏。
陳氏打年輕時起就被孫氏壓著,一直活在她的陰影之下,真是做夢都恨得咬牙切齒。
曹氏是跟孫氏住得近,但凡她一被人說,就要拿孫氏做比對,對孫氏的恨意一點不比陳氏少。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這兩人就湊成了一對,日常的對話內容除了編排自家的兒媳就是罵孫氏。
要曹家兒媳說,這兩人越是罵孫氏,孫氏的名聲就越好。
沒辦法,全靠同行襯托,有這兩個攪屎棍在,癩蛤蟆都能給襯成天仙,野雞也能變鳳凰。
青葉卻聽得津津有味,她就愛聽彆人說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跟聽故事似的,可好玩了。她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嘴嚴,不論誰說了彆個的壞話,她都不會傳出去。
最多說到杏娘時,她偷偷回去打小報告。
杏年之前還悶悶不樂來著,任誰被人在背後排揎都會不高興。
後麵看清了陳氏的為人,她就懶得計較了。
像她娘說的那樣,被人說幾句就氣得要死,那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用活了。活著也是氣死、投胎再氣死,迴圈往複,就這點出息。
“雙搶時誰家不是忙得要死,搶收糧食就是搶命呢。她家倒好,曬乾的穀子也不知道收起來,等到下雨了挪著一雙小腳能乾什麼。要不是我家裡的幾個人幫忙搶稻穀,她家今年指不定要喝西北風。
就這,也沒見提包點心果子的去我家感謝一番,還說她賢良淑德,我呸!”
陳氏的語氣幸災樂禍中帶著嫉恨,她最耿耿於懷的是憑什麼她兩個都是小腳,孫氏是柔軟乾不得重活,到她就是躲懶。
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她兩個難道就合該是那牛糞上的鮮花,孫氏是花,她是牛糞,憑什麼?
曹氏也是一臉奸笑:“活該,叫她裝樣,我家是忙著捆穀子不得閒。就是得閒,我才懶得過去幫忙,她都沒幫過我,憑什麼要我去幫她。沒這個道理,我這個人什麼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
“誰說不是,可惜我家的幾個傻蛋跑得倒是快,也不想想值不值得?我那個傻瓜兒媳也是,人家三兩句好話就給哄了,隻差把她當親娘供著。一個兩個都是沒吃過她的虧,日後有他們好受的。”
陳氏一臉恨鐵不成鋼,很看不慣自家兒媳跟孫氏交好的行為。
曹氏得意擡起頭:“我這輩子,彆的不敢說,家裡的一分一厘,床底下墊的每一根稻草,都是用我自個的雙手薅出來的。不像旁人,從年輕活到老,靠的是爹孃、男人、兒子,我不一樣,我靠自己吃飯。我小時候……”
曹氏小時家裡兄弟姐妹多,飯都吃不飽,姐妹幾個餓得麵黃肌瘦,想著法的找吃食。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凍得伸出的手乾枯如同雞爪,曹氏的娘帶著家裡的女孩們去野塘裡挖蓮藕。
男孩兒怕凍壞了,女孩卻是捨得,幾個十來歲半大的女孩站在水塘邊上的冷冽寒風中瑟瑟發抖。像暴風雨中失去了大鳥庇護的雛鳥,悶頭悶腦等待即將到來的殘酷命運。
塘子裡還有水,本就破爛不堪的棉鞋是不能打濕的。
光著雙腳淌進冰冷刺骨的水裡,女孩們凍得直哭,瑟縮著不肯往前走。
曹氏老孃在後頭像驅趕鴨群似的嗬斥,逼迫她們走到水中央摸蓮藕。冬日的藕價高,挖出來一擔能賣好些銀錢,夠買全家上下半個月的米糧。
曹氏心知今日要是挖不到蓮藕,誰都彆想好過,與其在這裡耗著凍去半條命,還不如豁出去拚了。
她咬牙彎腰在爛泥裡摸索,一節一節摳掉藕上的汙泥,在水麵上漱乾淨後放到邊坡上。
有人開了頭,其他人見老孃狠了心腸,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隻得哭哭啼啼地在水底下尋找。
曹氏娘見此鬆了口氣,自個跟著下水到另一邊尋摸。
可天氣實在太冷了,不到一刻鐘,曹氏感覺全身上下凍得失去知覺,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動。她的嘴唇直哆嗦,上下牙齒“咯咯”打顫,雙手冰涼得像屍體。
曹氏直起身環顧一圈,老孃彎腰還在淌水,肯定不會同意她們上岸休息。
她扯扯嘴角冷笑一聲,重又低頭埋入冷水中,左右不過賤命一條,死了也就死了。
曹氏麻木地在水中穿梭,突然,有銳利、堅硬的物體刺破她的手指,像是一根樹枝,但是表麵又很光滑。
她摸索著拾出水麵,映入眼簾的竟是腐爛、肮臟的黑泥裹挾的金黃。
她心下一驚,下意識把東西沉入水底,不動聲色左右看看。姐妹們各自齜牙咧嘴,吸溜著鼻涕扣泥巴,老孃在不遠處清洗蓮藕。
曹氏勉強抑製住狂亂的心跳,更深地壓低身子,兩手在水下抹掉那東西的汙泥,露出它本來的麵目——一根金燦燦的簪子。
它的顏色是如此的奪目,即便是在汙水橫流的池子裡也散發出絢麗的色彩。
這個色彩照亮了她的眼睛,溫暖了她如死屍般冰涼的身子,從她鼻子裡噴出的氣息都是如此的炙熱,一切都是那樣鮮活。
曹氏深吸一口氣,若無其事埋著頭把簪子塞入領口,冰冷帶著濕意的簪子滑過胸脯掉入肚臍被褲腰帶勒住。她一點都不覺得涼,甚者渾身暖洋洋的,像坐在溫暖的火堆前烤火。
她心裡很清楚,這個東西一定要瞞得死死的,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她的後半生能不能活出個人樣就全靠它了,若是被爹孃知道它的存在,她將一無所有地被掃地出門,嫁給一個窮困的男人度過餘生。
在之後的歲月裡,即使是睡覺曹氏都不敢睡沉了,那隻簪子一直貼著肉放在胸口,一直到出嫁。
想起往事,曹氏有片刻迷離:“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是撿到了那根簪子,更幸運的是瞞過了爹孃、兄弟姐妹們的眼睛。靠著這根簪子,縱使我爹將我嫁到王家這等往上數三代都窮得隻能穿一條褲衩子的人家,我也不怕。”
她自信地笑了,可見那根簪子給予了她無儘的勇氣。
“王家窮是窮了點,老頭子倒是老實巴交聽我的話,萬事不敢忤逆我。等到兄弟幾個分了家,我頭上再沒了公婆管束,賣掉簪子我慢慢地置辦下一座宅子、二十畝地,我的日子才漸漸好過起來。
我能吃飽肚子,穿暖和的衣裳,冷天裡睡在溫暖的床上,這才活得像個人呐。”
曹氏緩慢地敘說著她的生平,這邊的祖孫倆已被這曲折的經曆驚呆了。
這……這水池子裡還真能撿到金子啊?
是哪裡的池子?
現在還能去撿嗎?
她們怎麼就沒這般好的運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