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92章 第 92 章 打柴烤火
打柴烤火
果如杏娘所料,
沒過兩天冷峭的寒風一呼嘯,天空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屋裡陰冷潮濕得人呆不住,寒氣往人的骨頭縫隙裡鑽。
叢三老爺率先坐不住,
他老人家年歲大了,
下雪都不怕,
就怕這種陰雨連綿的冬天。那下的哪裡是雨水,
下的就是老家夥們的熱乎氣,
吸一口氣胸腔裡涼颼颼地疼。
在灶膛旁邊架起兩根粗樹乾,
折斷樹枝引燃,灶房裡頓時明亮閃爍,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陣熱意。大人、孩子圍著火堆聚攏,
伸出雙手在火邊上晃悠,腳冷的脫了棉鞋踩在鞋麵上,
豎起腳掌烤火。
“青皮,把棉鞋往邊上挪挪,
火星子濺到鞋麵上就燒沒了。”杏娘提醒大兒子。
往常不覺得如何,鎮上買的鞋子壞了就壞了,再買一雙就是了。
今年的新鞋可都是她一針一線納出來的,
手都快勒成青紫色,
牙齦差點咬碎。要是被火撩了,
她能心疼得滴血,撩的不是鞋子,是她的心尖尖。
杏娘有時候自暴自棄地想,這活應該男人做才對啊,
左右他們力氣大,怎地非得逼著女人咬牙穿針呢?
奈何現實擺在眼前,從沒見過哪家男人穿針引線的。
哦,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那些死了婆孃的鰥夫不算在內。但凡家裡有個女的,針線活就都是她的,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定的規矩,肯定是個男瘋子。
杏娘心裡嘀咕個沒完,手上倒是沒閒著。拽了鞋底子使勁穿過去,線收緊了歇口氣,納鞋底也是個力氣活啊!
一旁的青葉把棉鞋往外挪了挪,看了眼火堆的距離,仍是不放心。轉過身把鞋子放到背後才舒口氣,這下總不會有火星子迸上去了吧。
不怪她如此小心翼翼,實在是吃過大虧。
去年她娘給她買了一雙新棉鞋,還是桃紅色的鞋麵。青葉極其愛惜,走路都不敢踩用力了,就怕踩壞了鞋子。
結果烤火時被火星子撩到了,等注意到的時候,一隻鞋麵燒沒了一大半,露出裡麵白花花的棉絮,棉花也燒焦了一些。
要不是發現得早,整隻鞋能悄無聲息給陰燃沒了。
杏娘氣急罵了她幾句,要不是礙於叢孝在一旁勸解,早巴掌拍上了身。鞋子燒壞了,青葉本就心疼得很,又被娘親罵,委屈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叢孝一把抱了女兒在懷裡安慰,青葉趴在她爹的脖子上哇哇大哭。
事後杏娘給那隻鞋子打了一個黑色的大補丁,彆提多難看,活像癩蛤蟆頭上的醜疙瘩。青葉原先最愛這雙棉鞋,可自從有了這個黑色的補丁,她就格外討厭它們。
這個補丁好像打在了她的心底裡,尤其不能忍受。
穿在腳上好像也沒那麼珍惜了,灰裡土裡一通亂踩,左右已經這麼醜了,再小心都顯得多餘。
青葉的年紀雖小,卻一直記著那雙桃紅色的棉鞋。多麼漂亮的鞋子,卻被火燒壞成那個醜樣子,她一直感到心疼、可惜,於是便越發厭惡它打了補丁的樣子。
總覺得它們是兩雙鞋,不是她喜歡的那雙。
今年的新鞋是娘親手做的,可不能再燒壞了,青葉時不時瞄一眼鞋麵,就怕一個不小心迸出火星子。
一家子溫馨舒適圍著火堆烤火,三個孩子玩笑打鬨,灶房外的淒淒冷雨好像隔絕在了火光之外。身子骨從頭到腳暖融融,比在被窩裡還舒服。
英娘急匆匆跑進灶房:“呀,杏娘你家烤火了?”
杏娘偏頭剛想說話,來人轉過身往回跑,留給她一個來去如風的背影。
杏娘:“……”
叢三老爺輕笑一聲:“老朱家的小兒媳還是這般風風火火的性子,她家小子都有幾歲了吧?”
杏娘也覺得好笑:“跟青果同年,都是調皮搗蛋的性子。”
兩人還沒說幾句話,英娘又大步跑進來,這次手上提了個小籃子。
“你跑回去就是為了拿苕?我家裡又不是沒有,用不著費事跑一趟。”杏娘看清籃子裡的紅薯,屁股往條凳旁邊挪動,給她空出一個位置。
英娘一屁股坐下,窸窸窣窣吐冷氣,兩手在火苗上烘烤。
“已是蹭了你家的柴火,再吃你家的苕,我成什麼人了?我公婆今年種的苕多,灶房都快堆滿了,哪裡吃得完。我家又沒養豬,吃不完壞了實在可惜,烤火時烤苕最好不過,聞著香味都能乾掉幾個。”
青葉早按捺不住,她怎麼忘了這茬,“英姨,我也要吃烤的苕。”
英娘把個頭大的苕扒到火堆裡,小巧玲瓏的圍著灰燼擺一圈,嘴裡不忘安撫:“都有,都有,我提來的多著呢。”
杏娘哂笑:“我們隻顧著烘火,就沒想到彆的,難為你一見著火堆就想到吃食?”
英娘斜她一眼:“你看看你這人,說我嘴饞直說就是了,還拐彎抹角地罵人。”
說得眾人都笑起來,灶房裡越發熱鬨。
“你家小子怎麼沒跟著過來玩?”
“跟他爹去爺爺那邊了,省得整天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煩死個人。”
叢三老爺卻是在一旁感慨連連:“朱老哥打年輕時起就是種地的好手,老了還是這般厲害,種出來的苕又多又大。不像我家,果子結得稀稀拉拉,個頭還小,哎,老了老了,連莊稼都種不好了。”
兩個年輕媳婦對視一眼,咬牙憋笑,老人家的心病又犯了。
英娘咳嗽一聲,正色道:“三老爺,您這樣說就不對了。咱這條壟上的人,從最東頭數到最西頭,您都是最勤勉的那個。
叢七哥家裡的田是您幫著打理,您還有一手編織絕活,壟上的人哪個敢去鎮上做買賣。”
說到這裡,她豎起大拇指:“隻有您,不光自個去擺攤,連帶著兒媳也跟著沾光。不然她一個年輕小媳婦,哪來的膽子敢一個人去鎮上守著攤子。
您都這般厲害了,偶爾失個手也是應當的,您說是吧?”
叢三老爺給這馬屁拍得哈哈大笑:“我也沒做什麼,老七不在家,我多幫襯著些也是應該的,活都做習慣了,不值什麼。
不過我編的籮筐、背簍確實是好,鎮上不少人喜歡。從小我就愛琢磨這些東西,花樣也是自個想出來的……”
說起自家的拿手好戲,叢三老爺難逢敵手。好容易碰到個知己,難免就有點刹不住嘴,說得興頭頭眉飛色舞。
一旁的陳氏翻了個白眼,這般假的話都聽不出來,活該蠢一輩子。
英娘給好姐妹使一個眼色,得意一笑。不時“嗯嗯啊啊”回應幾聲,激動得叢三老爺談興更濃,越發滔滔不絕起來。
灶房裡溫暖舒適,歡聲笑語,半點不顯蕭條。
杏娘抿嘴巴忍笑,沒想到她公爹的性子還帶著些憨傻,叫人一鬨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她婆婆的白眼都快飛上天了,她公爹硬是沒看到,自顧自說得樂嗬。
難怪婆婆那般難纏的人,老兩口卻很少起爭執,原來她公爹少了根敏感的神經,吵不起來。
一時紅薯烤好了,皮連著最外層的肉烤得梭黑,掰斷後露出金黃色的果肉。
空氣中彌漫著甜滋滋的香味,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咕咕直叫。即便是才吃過飯的人也不免咽口水,這玩意兒就是聞著香,吃著更香。
青葉張嘴咬下一個尖尖,嘴巴四周印上一圈胡須,滿足地發出一聲含糊的囈語:真甜!
一個半大的紅薯吧嗒兩口就沒了,燒焦的殼就占了一小半,就剩了中心的一小坨能吃。不過肚子也不是真餓,過個嘴癮罷了,吃完兩個正好洗手擦嘴。
隻青葉吃得香甜,手上、臉上全是黑乎乎的,拿了一個又一個。要不是杏娘攔著,肚皮撐破了都還想吃,這可比飯鍋裡蒸出來的味道好。
火堆裡的粗樹乾沒燒起明火,隻保留通紅的火星子慢慢灼燒,一人高的樹乾能燒好幾天。火堆點得也不大,灰燼快要熄滅時,就掰斷兩根樹杈子扔進去,火苗又慢慢舔舐細枝乾。
英娘拿起一根細柴火用腿壓斷,清脆的斷裂聲毫不拖泥帶水,“三老爺,您家裡的柴火曬得可真好,乾枯小巧,又好折斷又好燒。”
這又撓到叢三老爺的癢癢肉,便是陳氏也嘴角含笑。
一個鄉下農家的冬天過得好不好,隻看兩樣東西:糧食和柴火。
糧食多就不用忍饑挨餓,免得大冬天的還要出去找食吃。柴火多冬天就能過得舒服、體麵,不用一副蓬頭垢麵,畏畏縮縮的寒酸樣展示於人前。
玉陵縣的災荒年不算多,最差的年景就是淹水,這個也不常有,幾十年裡有個一、兩次吧。遇到災年家家戶戶節衣縮食,草根、樹皮、樹葉等,隻要能吃到肚子裡的東西都進了嘴巴。
隻要能挨過發大水的那一年,隔年照樣能種糧食。
上了年歲的老人對糧食看得尤其緊,不到萬不得已家裡的收成是不會賣的。叢孝家田少,交了賦稅剩下的糧食一粒沒賣。
即便如此,按照叢孝的囑咐,每年秋收叢三老爺都從鎮上拉回一車晚稻,足夠一家人吃一年。晚稻的口感比早稻好,一來是好吃,另一個就是以防萬一。
若是明年發大水,早稻肯定是沒收成的,晚稻也夠嗆。這時候家裡的存糧就顯得格外重要,好歹能撐個一年半載,等水退了再種糧食。
家裡的稻穀不用擔心,老人們就特彆關注另一件事:柴火。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平原地區的一個短處,方圓百裡連個山包包都看不見,更不用說上山砍樹。房前屋後隻有家裡的水塘和河邊種了樹,這些樹是不能砍的,家裡孩子娶妻嫁人可都指著這些樹做箱籠呢。
最多就是秋日裡架上梯子砍掉底下的樹枝,曬乾了當柴火。
每年秋收後,壟上的老人就跟瘋了似的河邊溝旁到處轉悠,手裡拿著鐮刀,野草、雜樹、枯樹見了就砍。
左右這些東西靠著水,到了來年春天又會瘋長得到處都是。等砍得差不多了,又背著背簍溜達,樹葉、雜草、牛糞都不放過,能薅回家的都拾起來。
牛能吃的就喂牛,不能吃的當柴火燒,再沒有嫌棄的道理。
如此準備到冬日裡的第一場冷雨下來,灶房的屋簷下也就堆滿了柴火,能安安心心過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