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96章 第 96 章 冰鉤子
冰鉤子
下雪的村莊更是安靜,
路上一個活物也沒有。偶爾幾道白影飛快地略過,留下一串花瓣腳印,那是餓急了眼的兔子出來找食吃。
亦或是麻雀在雪地裡嘰嘰喳喳跳躍,
它們成了這片天地的主人,
田間、樹梢任意停歇,
再無人敢出來驅趕。
家裡的大人都聚在灶房烤火,
孩子們在院子裡撒歡。
下雪比下雨好啊,
下雨天到處都是濕噠噠的,
一腳下去鞋子泡湯全是泥巴不說,腳滑摔個屁股蹲全身上下都遭殃。當孃的一見這模樣心頭的火就往腦門衝,一頓好打是免不了的。
下雪就好玩多了,
雖說依舊不能跑出去撒野,在院子裡踩踩雪還是可以的。
厚厚的雪層比棉花還潔白無瑕,
踩在上麵“咯吱咯吱”響,像老嬤嬤在咬娃娃的小腳丫。
走一步留下一個黑腳印,
越來越淺,直至一個白色的鞋印。
這樣多沒意思,小腳一轉在屋簷下溜達一圈,
腳底又是一片黑灰。這才心滿意足踏在白雪上,
這種肆意破壞的快感叫人流連忘返。
屋簷下垂著一溜長長的冰鉤子,
像一列隊士兵,晶瑩剔透,杵著尖銳的長矛。
青葉踮起腳尖敲斷一根冰鉤子,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姐弟三個各撿起一塊握在手心伸舌頭舔,涼得打哆嗦直齜牙。卻捨不得扔掉,沁涼入骨,
小手掌凍得通紅。
杏娘在灶房裡偏頭看見並不嗬斥,農家孩子養得糙,什麼冷的熱的都往嘴裡塞,他自個不舒服了下次自然就不作怪。
若是成天這個不準吃,那個不準碰的,兩個大人都看不住一個孩子,累都能把人累死。
鄉下地方這種東西太多了,渾身長十雙眼睛都不夠盯梢的。他愛吃就叫他吃唄,隻要不是個傻子,冷著了自會跑到火堆邊烤火。
“杏娘,再給我抓一把南瓜籽。”英娘吃了一把不過癮,坐火堆旁邊不吃點東西感覺都對不住燒沒了的柴火。
今天杏娘跟她帶著孩子在雲孃家烤火,老人們去了叢五老爺那邊。
秋天時杏娘摘了好些老南瓜抱回家,南瓜隻要不剖開能放很久不腐爛,每次燉時她會特意收集南瓜籽洗淨晾乾,等到冬天炒南瓜籽。
這東西吃起來比瓜子香,又不用花錢,是村裡最常見的一種炒貨。
隻要不花銀子的零嘴,那就是好的,吃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杏娘把布袋遞給她,起身倒茶水喝,吃著香嘴巴也渴得厲害。一碗溫水灌下去,喉嚨裡火燒火燎的刺麻感頓消,舒服地喟歎一聲。
雲娘手上還在納鞋底,做完了棉鞋做單鞋,也就冬日能抽出空,開了春又要忙得丟不開手。
“我打算年底殺五隻雞做臘雞,我家公雞多,吃了也不可惜,留一隻打鳴的就夠了,還能剩兩隻年夜飯吃雞肉。”
英娘無所謂地說:“我家總共才三隻雞,還是杏娘送我的,萬幸都是母雞。之前隔兩天還能撿一兩個蛋,天冷後雞屁股就給凍住了。一個月才撿兩個蛋,看了就來火,乾脆全殺了吃肉。”
“那是你不捨得撒食。”
杏娘坐下來撿起一根細柴火扒灰,粗木頭底下燒完的灰扒出來架空,折斷柴火架上去,“我公爹每天早中晚撒兩把稻糠,母雞吃得飽飽的,每天都能撿兩、三個雞蛋。”
語氣中滿是得意洋洋,仿若撿的不是母雞蛋,而是金疙瘩。
雲娘笑了笑:“不成想三老爺這般捨得,我家裡一天也就兩把糠,難怪母雞下蛋還沒你家的勤。他老人家是怎麼想到的,天冷了母雞下蛋本就少,誰能想到這茬?”
杏娘更是得意:“我跟公爹說的,我這是以人度雞。都說冬天好養膘,可也要吃飽吃好才養得起肥肉,成天饑腸轆轆隻怕越養越瘦。
想必母雞下蛋也差不多,吃得多拉得纔多嘛!左右糠又不費錢,雞吃糠人吃蛋,兩全其美。”
另倆人聽得噴笑:“難為你還能給雞著想,母雞投身到你家也是艱難,大冬天都不得閒。”
杏娘振振有詞:“這纔是母雞的高明之處,時不時下個蛋以示它是有功之臣,這樣我就不忍心殺它們。事實也的確如此,我打算殺兩隻做臘雞,年夜飯再殺一隻,其餘的全留著下蛋。”
她無不遺憾地唏噓:“早知道養雞這樣多好處,之前那些年真是白白浪費了,花了多少冤枉銀子。等明年天氣暖和了,我得多孵一窩雞蛋,這樣到了年底就能多殺兩隻吃肉。”
“我也是。”英娘摩拳擦掌。
“明年那些蛇啊,老鼠什麼的,再跟我的種蛋過不去,我就跟它們拚了,真是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了。”
隻要想想那一筐壞掉的種蛋她就心酸,出師不利啊,這些個醃臢東西竟欺負到她家來了,明年走著瞧!
她非得把它們的老巢給剿了。
斬釘截鐵的一番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一時又說起村子裡養貓的人家著實太少。
她們整條壟上一隻貓都沒有,也難怪耗子這般猖獗,每年咬壞的箱子、籮筐不知多少,偷吃的糧食更多。
也不知道誰家有門路搜羅隻小貓來,貓應該吃得不多吧,縱是吃得多,每家喂一點小魚乾也是夠的。
聽說前些年還是有養貓的,隻不過後麵遭了災給餓死了。人都吃不飽了,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個畜生,怕是餓急眼了甚都敢吃……
冬月裡最重要的一個節日是冬至,冬至要吃湯圓,叢家今天的早飯就是芝麻餡的湯圓。
叢三老爺不由感慨萬千,想他吃了幾十年的湯圓,少時的記憶早已消失在漫長的歲月當中,已不甚鮮明。
自打小兒媳進了門,才知湯圓裡麵是可以裹餡的,還是芝麻餡。
她媳婦每年冬至就是糯米粉一搓了事,噎得人脖子伸出二裡地,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彆提多痛苦。家裡的幾個孩子都不愛吃湯圓,就一坨噎死人不償命的糯米粉,什麼味道都沒有,哪裡好吃得起來?不成想湯圓是好吃的,是陳氏不會做,芝麻餡裡還放了糖,自然越吃越甜。
甜也不能多吃,吃多了比紅薯吃多還難受,大人半碗,孩子五、六個也就差不多飽了。
叢孝是在進臘月的當天晚上到家的,彼時全家老小都已洗漱好上床,冬天黑得早睡得也早。又冷又黑點燈還費油,不如早早脫了棉襖暖被窩,睡得早肚子還不易餓,多劃算的事。
故而村子裡一到了晚上就一片漆黑,雞鳴狗叫聲都少有,隻零星一、兩戶人家的窗戶紙閃爍微弱的燈光。
大門捶得“砰砰”響,叢三老爺大聲喊道:“誰呀?”
杏娘躺在床上聽到門栓落下大門開啟的聲音,接著還有說話聲,離得遠聽不清說什麼。
她卻心裡一動,下意識坐起身穿衣服,將將下地套上鞋子,房門外想起叢孝的聲音:“杏娘,可睡著了?”
真是當家的回來了!
“沒呢,來了。”穿上鞋子急走兩步開啟房門,就著微弱的天光,一個包裹得跟頭熊一樣的男人走進來。
杏娘這纔想起忘了點燈,忙回身摸索著找油燈,等昏黃的燈光亮起來時,叢孝正望著她笑。
“傻笑什麼,是不是很冷?肚子餓不餓?”
叢孝把包裹甩在桌子上,長舒一口氣,冷天衣服本就穿得多,又背著個大包袱走這老遠的路,差點沒把他累夠嗆。
他坐下倒了一碗水,還是溫熱的,一口灌下去,這纔有空開口。
“冷倒是不冷,裡衣都汗濕了,就是口乾得厲害,肚子餓過頭了,現下沒感覺餓。”
杏娘頓時著急起來:“餓過頭傷胃,其實還是餓的,我現在去炒兩個菜,很快的,馬上就好。”
剛轉身想往外走,床上傳來尖銳的稚嫩喊叫:“爹,爹你回來啦!”
“爹,我可想你了,你想不想我啊?”
兩個混小子身著單衣在床上頂著被子群魔亂舞,哪裡還複一刻鐘前恬靜的安睡模樣。
杏娘懊惱地一拍腦門,怎地把這兩個混世魔王給忘記了,本就沒睡踏實,聽見一點聲響可不就大鬨天宮。
叢孝哈哈大笑走到床邊,青皮、青果爭著往他懷裡撲。
杏娘回頭急急囑咐:“眼下是彆想睡了,你先給他們把衣服穿起來,免得著了風寒,我跟爹去灶房……快點,彆鬨了!”
聲音越說越大,最後兩聲嗬斥陡然拔高壓住歡呼,打鬨的父子三人總算恢複了些許理智,捂住嘴巴不敢再作妖。
等母老虎出了房門,纔敢偷偷竊笑,揮手舞腳,作出一副怪模怪樣。
“好了,好了,爹給你們穿衣服,得了風寒難受得緊,還要吃苦苦的湯藥,咱們可不要喝那勞什子苦藥。身子壯壯的,養得胖胖的,你們就是爹爹的小豬玀。小豬玀們,快來穿衣服咯!”
“我不是小豬玀!”
“我是小豬玀,我要當小豬玀!”
三父子又鬨哄哄打成一團。
出了房門的杏娘滿心懊惱,真是的!男人纔回家,她自然是高興的,也想表現一番柔情蜜意。
可每每堅持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破了功,這些人就是有叫她火大的本事,無時無刻不想著挑釁她,她能慣著他們?
孫猴子縱有翻天覆地的本領也難逃如來佛的手掌心。
夜已深也來不及做大菜,要的就是個快,叢三老爺點燃灶膛,杏娘快手快腳煮了兩個菜。
一碗白菜湯,什麼都沒放,快出鍋時撒兩粒鹽調味,霜打的白菜生吃都可以,做湯更是鮮美。磕了四個雞蛋攤成一個大大的圓盤形狀,兩麵煎得焦黃後盛盤。
現下煮飯是來不及了,好在晚飯還剩了點打算明天吃,正好炒了一大碗油鹽飯。
等父子三個手牽手走到灶房時,最後一碗醬榨菜正好端上桌。
“你的手腳真夠快的,一頓飯一眨眼就做完了。”
杏娘推了他一把:“彆囉嗦了,趕緊吃,鍋裡燒了一大鍋水,吃完正好洗個大澡。”
叢孝笑著坐到飯桌旁,本來不覺得如何餓,一端起碗筷才發現肚子空的厲害,緩過勁後又餓了,拿起筷子吃得風卷殘雲。
看他吃得香甜,杏娘嘴角含笑,又去拿了一個小碗盛了一碗湯放在他手邊。
叢孝伸出手擦著她的手而過,若無其事端起碗“咕嚕咕嚕”地喝,也不嫌燙。
夫妻兩個的小動作無人注意,兩個皮小子一左一右猴在叢孝身邊。爹爹剛回來,正是熱乎的時候,哪裡捨得分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