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76章 衡陽俠影
衡山的晨霧散得極快,龍誌煉出聽雨樓時,石板路上已沾了層薄露。他仰頭望了眼被晚霞染得發紅的祝融峰,將青衫下擺往腰間一束——方纔與令狐衝對飲時濺上的血漬,此刻已成了暗褐的斑痕,倒像朵開敗的紅梅。
樓下傳來店小二的招呼聲:“客官,您這劍……可要裹布?”龍誌煉低頭,見青銅劍刃從臂彎處探出半寸,寒芒映得青衫泛藍。他搖頭:“不必。”聲音比昨夜沉了些,像是被山風吹過的青銅鐘。
衡山腳下的市集正熱鬨。賣炊餅的老婦掀開竹籠,白霧裡露出油亮的芝麻香;耍猴的藝人敲著銅鑼,紅臉猴子正捧著個粗瓷碗向圍觀孩童討錢;最熱鬨的要數街角的茶棚,幾個說書人正拍著醒木,說的是“劉正風金盆洗手”的舊事——可龍誌煉聽得分明,那說書人口中的“嵩山派”換了名號,“費彬”成了“羅立”,倒像是刻意隱去了什麼。
“這位爺,來碗熱豆漿?”賣早點的漢子掀開木蓋,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龍誌煉剛要搖頭,忽見漢子手腕內側有道青鱗般的紋路,與自己臂上的逆鱗竟有幾分相似。他腳步微頓,漢子卻像是被燙著般縮回手,豆漿潑在青石板上,騰起一陣白汽。
“客官可是來尋人的?”
聲音從身後傳來。龍誌煉旋身,見茶棚裡鑽出個戴鬥笠的老者,灰布直裰洗得發白,腰間懸著柄黑鞘劍,劍穗是半舊的月白緞子。老者摘了鬥笠,露出張皺巴巴的臉,左頰有道刀疤,從眉骨斜貫至下頜,倒像是被利器劈出來的。
“老丈認錯人了。”龍誌煉抱劍後退半步。
老者卻笑了,露出兩排泛黃的牙齒:“龍公子莫慌。老朽在衡陽城賣了三十年油紙傘,最會看人心——你臂上的逆鱗,腰間的青銅令牌,還有這柄會‘吃’星隕砂的劍……”他指了指龍誌煉臂彎處的劍刃,“天下間,能養出這等兵器的,隻有當年‘鑄劍山莊’的遺脈。”
龍誌煉心頭一震。他幼時在華山,師父曾說他是被遺棄在玉女峰下的棄嬰,繈褓裡隻有塊青銅殘片。後來那殘片被熔鑄成劍穗上的裝飾,直到三個月前在華山後崖遇險,纔在劇痛中覺醒逆鱗。若這老者說的是真的,那他的身世……
“鑄劍山莊?”龍誌煉試探著問,“可是百年前那座被魔教屠了的鑄劍山莊?”
老者點頭:“正是。當年山莊被毀,莊主夫婦雙亡,隻剩個繈褓中的嬰孩。有人說那孩子早死了,有人說被魔教抱走了……”他盯著龍誌煉的眼睛,“老朽當年在山莊當雜役,親眼見莊主夫人將半塊‘星隕玉’塞進繈褓。那玉能引星隕砂入體,養出‘劍胚’——與你體內的青銅劍刃,原是一母所生。”
茶棚裡的茶客們突然安靜下來。方纔說書的藝人悄悄收了醒木,賣炊餅的老婦攥緊了圍裙角,連那耍猴的猴子都縮在主人腳邊,不敢吱聲。龍誌煉這才發現,老者雖穿著粗布衣裳,腰間的黑鞘劍卻配著玄鐵吞口,劍格上刻著“鑄劍”二字——那是江湖上早已失傳的古紋。
“老丈怎知這些?”龍誌煉按住劍柄,指節發白。
老者從懷裡摸出塊半舊的絲帕,展開來,裡麵裹著半塊青綠色的玉牌。玉牌上有七個細孔,呈北鬥狀排列,與龍誌煉腰間青銅令牌背麵的紋路竟完全吻合!
“這是當年莊主夫人的遺物。”老者的聲音發顫,“玉牌上的七孔,對應‘天樞、天璿、天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星,每顆星對應一塊星隕玉。當年山莊被毀時,夫人將七塊星隕玉分彆交給七個忠仆,讓他們帶著遺孤逃命……”他突然抓住龍誌煉的手腕,將玉牌按在他臂彎處的逆鱗上,“你試試!”
龍誌煉隻覺一陣灼熱。逆鱗紋路突然活了過來,順著玉牌的細孔鑽了進去,兩塊玉牌竟像磁石相吸般黏在一起。刹那間,他聽見了某種奇異的聲音——像是無數人在耳邊低語,又像是星子在腦海中炸裂。眼前浮現出陌生的畫麵:一座被大火吞噬的山莊,一個婦人將他塞進瓦罐,埋在枯井裡;瓦罐外傳來金鐵交鳴之聲,有個男人的聲音嘶吼著:“快走!莫回頭!”
“那是你父親。”老者鬆開手,玉牌已碎成齏粉,“鑄劍山莊的莊主,我的師兄。”
茶棚外突然傳來破風之聲。龍誌煉旋身,見七道身影立在青石板上,為首的是個穿月白錦袍的中年人,腰間懸著柄烏鞘劍,劍穗是五嶽盟特有的玄色流蘇——正是五嶽劍派盟主左冷禪的親信,“嵩山十三太保”之首的鐘鎮。
“龍公子好雅興。”鐘鎮冷笑,“嶽掌門說了,隻要交出《辟邪劍譜》,便饒你不死。”
龍誌煉這纔想起,聽雨樓的動靜早已驚動了五嶽高層。他掃了眼鐘鎮身後的人——有泰山派的玉璣子,華山派的嶽靈珊,恒山派的儀琳,連衡山派的劉正風都站在最末,臉色慘白如紙。
“嶽掌門?”龍誌煉扯了扯嘴角,“嶽不群自己躲在華山玉女峰,倒派你們來當說客?”
鐘鎮臉色一沉:“龍公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揮了揮手,玉璣子的紫霞劍已然出鞘,嶽靈珊的淑女劍也嗡鳴震顫,連儀琳的拂塵都繃成了直線——這陣仗,竟是要將他當場格殺!
老者突然擋在龍誌煉身前,黑鞘劍“哐啷”出鞘。劍刃雖未出鞘,卻有一股淩厲的劍氣破空而出,逼得眾人各自後退三步。
“鑄劍山莊的‘殘星劍’?”玉璣子皺眉,“當年那老東西不是死了嗎?”
“老朽活了七十年,最擅長的便是等。”老者的聲音突然變得清亮,哪裡還有半分剛才的佝僂之態?他抽出黑鞘劍,劍身竟泛著幽藍的光,“當年山莊被毀時,我躲在枯井裡,親眼見魔教的人屠了滿門。他們以為燒了鑄劍圖譜,卻不知真正的秘密……”他將劍指向龍誌煉,“在這孩子身上!”
鐘鎮的臉色終於變了。他猛地一揮手,七派人馬同時出手——紫霞劍、淑女劍、拂塵、判官筆、打狗棒……各種招式如暴雨般向老者和龍誌煉砸來。
龍誌煉從未見過如此陣仗。他本能地揮劍格擋,青銅劍刃竟自動引動了星隕砂的力量。那些藏在五嶽弟子體內的星隕砂突然暴走,玉璣子的紫霞劍竟被腐蝕出個缺口,嶽靈珊的淑女劍也嗡鳴不止,像是被什麼力量壓製著。
“龍公子,用逆鱗!”老者大喝一聲,黑鞘劍化作一道藍光,直取鐘鎮咽喉。
龍誌煉咬碎舌尖,鮮血噴在臂彎處。逆鱗紋路瞬間蔓延至整條手臂,青銅劍刃“錚”地彈出三寸,發出龍吟般的清鳴。他揮劍斬向嶽靈珊的淑女劍——這一劍,他沒有用任何招式,隻是順著心意隨意一揮。
“當”的一聲脆響。淑女劍竟被生生斬斷!嶽靈珊驚叫一聲,踉蹌後退,劍尖紮進自己的左肩,鮮血頓時染紅了月白衫子。
“你……你使的是什麼邪法?”儀琳顫聲問,手中的拂塵抖得像篩糠。
龍誌煉沒有回答。他能感覺到,體內的力量正在沸騰。青銅劍刃每動一分,就有星隕砂從四麵八方湧來,在他周身形成淡藍色的光罩。那些曾被他殺死的敵人、被他辜負的人、被他遺忘的臉,此刻都浮現在光罩裡——師父的教誨、靈珊的笑容、任盈盈的琴音、儀琳的佛珠……
“夠了!”老者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你可知,這力量是要吞噬你心智的?”
龍誌煉猛然回神。他看見老者的黑鞘劍上,竟也浮現出與自己臂彎處相同的逆鱗紋路——原來這老者也是“劍胚”,隻是他的力量早已被壓製,此刻正借著龍誌煉的力量蘇醒。
“老丈,您究竟是誰?”龍誌煉收劍入鞘,逆鱗紋路緩緩退去。
老者長歎一聲,將黑鞘劍插回腰間:“老朽姓鑄,單名一個‘劍’字。當年鑄劍山莊被毀時,我是莊主的書童。”他指了指龍誌煉臂彎處的劍刃,“這柄劍,是你父親用最後一塊星隕玉鑄的,名為‘破妄’。”
“破妄?”龍誌煉伸手觸碰劍刃,隻覺一陣溫熱。
“不錯。”鑄劍點頭,“破妄,破的是人心之妄,江湖之妄。”他指向茶棚外,“你看這些人,他們以為自己在替天行道,其實都是被星隕砂操控的棋子;你以為嶽不群是大惡人,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另一枚棋子?這江湖,從來就沒有‘正’與‘邪’,隻有‘想贏’和‘怕輸’。”
鐘鎮突然暴起。他的紫霞劍不再走華山劍法的路子,反而使出了辟邪劍譜的詭異招式——左冷禪竟將兩派武功合二為一,練出了這等邪功!
“小心!”鑄劍揮劍格擋,黑鞘劍與紫霞劍相擊,竟迸出火星。
龍誌煉這才發現,鐘鎮的右肩纏著青銅鈴鐺的碎片——正是昨夜令狐衝炸碎的那些。星隕砂正順著碎片滲入他的體內,讓他的招式變得既快且狠,全然不似華山派的君子劍法。
“原來如此。”龍誌煉低聲道,“左冷禪早就在五嶽弟子體內種下了星隕砂的種子,隻等合適的時機喚醒。”
“不止五嶽。”鑄劍的聲音裡帶著悲愴,“當年星隕砂墜地,散在天下各處。少林的渡元禪師、武當的衝虛道長、甚至日月神教的東方不敗……他們都在找‘劍胚’,找能掌控這股力量的‘第九子’。”
龍誌煉突然想起令狐衝臨終前的話:“江湖是我們這些人的**養出來的怪物。”原來如此,連方外之人,都逃不過這**的糾纏。
“那我該怎麼做?”龍誌煉問。
鑄劍的劍突然劇烈震顫。他望著龍誌煉臂彎處的逆鱗,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破妄劍需要真正的‘破妄人’。你要找到剩下的六塊星隕玉,解開鑄劍山莊的血案;你要找到左冷禪的陰謀,阻止他用星隕砂控製整個江湖;最重要的是……”他將目光投向龍誌煉的眼睛,“你要找到自己,不是‘劍胚’,不是‘容器’,是龍誌煉。”
鐘鎮的紫霞劍再次襲來。這次,龍誌煉沒有躲閃。他迎著劍鋒邁出一步,青銅劍刃“錚”地出鞘,卻沒有刺向鐘鎮,而是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龍公子!”鑄劍驚呼。
鮮血濺在青石板上,綻開一朵紅梅。龍誌煉卻笑了,他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清澈:“破妄,破的是自己的妄念。”他抽出染血的劍,指向鐘鎮,“現在,該你說遺言了。”
鐘鎮的臉色終於變了。他想退,卻被龍誌煉的劍氣鎖定,連華山派的“紫霞神功”都提不起來。
“你……你瘋了?”
“我沒瘋。”龍誌煉的聲音很輕,“我隻是明白,江湖的路,要自己走。”
劍刃入肉的聲音很悶。鐘鎮的身體緩緩倒下,臨死前還瞪著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年輕人竟敢自斷生路。
“傻小子!”鑄劍衝過來按住他的傷口,“你這是何苦?”
龍誌煉搖頭:“老丈,您說過,破妄要破自己的妄念。我從前總想著做個好人,做個大俠,可好人會被欺負,大俠會被利用……”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現在我才明白,我要做的,是做自己。”
血漸漸止住了。鑄劍從懷裡摸出個小瓷瓶,倒出顆金色的藥丸:“這是‘續脈丹’,能吊你三天性命。”他扶起龍誌煉,“跟我走,去鑄劍山莊的廢墟,那裡有你父親留下的東西。”
龍誌煉望著滿地的屍體,望著茶棚裡驚魂未定的茶客,望著遠處衡山的輪廓。晨霧又起了,遮住了祝融峰的尖頂,卻遮不住他心中的光。
“好。”他說,“但我有個條件——等我找到真相,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江湖,從來不該有‘棋子’。”
鑄劍笑了,刀疤跟著顫動:“這纔是鑄劍山莊的子孫該說的話。”
兩人並肩走向衡陽城外。晨霧中,龍誌煉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與鑄劍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兩柄未出鞘的劍,指向未知的遠方。
遠處傳來晨鐘,清月悠長。龍誌煉摸了摸懷裡的破妄劍,又看了看臂彎處漸漸消退的逆鱗——這一次,他要自己掌控命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江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