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81章 岱宗雪徑叩玄關
臘月的泰山裹在一片蒼茫裡。龍誌煉踩著齊膝深的積雪往山巔行去,道袍被朔風灌得獵獵作響,臂彎間的逆鱗卻隱隱發燙——自天權玉入懷,這枚淡青色的鱗甲便似與星隕玉有了靈犀,每逢靠近與星隕相關之物,便如活物般輕顫。
法華寺的晨鐘還在耳畔回響。他記得離開時,無妄大師正蹲在塔後掃階,掃帚過處,青石板上的青苔被掃出半片八卦形狀。“塔為心獄,玉為心燈。”老僧抬眼時,眼角的皺紋裡似有星子流轉,“小友此去泰山,切記‘見山不是山’。”龍誌煉當時隻當是禪語,此刻望著眼前被雪幕遮蔽的岱宗,倒品出了幾分深意。
山徑上的腳印雜亂,有挑擔的藥農,有負笈的學童,更多卻是佩刀帶劍的江湖客。龍誌煉避在一株老鬆後,見三個黑衣漢子正圍著個灰衣老者盤問,腰間鐵牌映著雪光,赫然是嵩山派的“鎮嶽令”。
“老丈,可曾見個臂彎有鱗甲的年輕人上山?”為首的漢子刀尖挑起老者的酒葫蘆,“說,他在哪?”
老者打了個酒嗝,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官爺,小老兒今早才從山腳下的王家疃過來,隻見過個背藥簍的小娃子,哪有什麼鱗甲客?”話音未落,另一個漢子突然揮刀劈向他左肩——原來早看出這老者是裝醉。
龍誌煉正待出手,卻見那老者不閃不避,任刀鋒劈在肩頭。鮮血濺在雪地上,竟綻開朵淡紫色的花。“星隕砂?”他心頭一震,這顏色與自己體內流轉的星隕之力如出一轍。
“是星隕砂!”持刀漢子驚叫,刀刃觸傷處突然泛起黑斑,疼得他踉蹌後退。老者這才抬起頭,左眼是正常的琥珀色,右眼卻泛著幽藍的光,像極了天權玉在暗處的色澤。“嵩山派的狗腿子,當年在少室山殺我滿門時,可曾想過今日?”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說不出的冷冽。
龍誌煉認出來了——這是“千麵鬼醫”仇九,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道大家,後來突然銷聲匿跡,傳聞是被左冷禪滅口。此刻見他右眼泛藍,分明是中了星隕玉的“蝕骨毒”,卻還能撐到現在,當真是奇人。
“仇前輩!”龍誌煉踏雪上前,破妄劍未出鞘,隻抱了抱拳,“晚輩龍誌煉,與嵩山派素無瓜葛。”
仇九的目光掃過他臂彎的逆鱗,瞳孔驟縮:“逆鱗印?你是……”他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龍誌煉道袍上,“快走!左冷禪在玉皇頂布了‘星隕陣’,他要拿你祭旗!”
話音未落,山巔傳來尖銳的哨響。數十道黑影如夜梟般從鬆林中竄出,每人手中都舉著根青銅短棍,棍頭嵌著與天權玉相似的青綠色玉片——正是星隕玉!
“布陣!”為首的灰袍人一聲令下,眾人將短棍插在地上。刹那間,地上的積雪泛起幽藍光芒,竟在雪地裡勾勒出個巨大的星圖,北鬥七星的方位與法華寺古塔的星圖分毫不差。
龍誌煉心頭劇震——這與《星隕經·下篇》裡的記載完全吻合!七枚星隕玉若按北鬥方位擺放,便能引動“星隕劫”,可左冷禪隻得了六枚(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還差搖光玉,如何能成陣?
“小友好眼力。”灰袍人摘下麵巾,竟是左冷禪座下大弟子“九曲劍”鐘不鳴,“你以為僅憑一枚天權玉就能破解?我們早用活人血祭補全了陣眼!”他指向陣中,隻見雪地裡埋著七具屍體,每具屍身的眉心都嵌著枚星隕玉殘片,“七玉歸一,星隕降世,左盟主說了,隻要你交出玉牌,便讓你做這陣眼的第一祭!”
龍誌煉握緊破妄劍。他能感覺到星隕砂在體內翻湧,逆鱗燙得幾乎要穿透皮肉。這時,仇九突然撲過來,用身體替他擋下一道藍芒:“快走!去玉皇頂找‘無塵觀’,觀主空明子知道……”話音戛然而止,他的右眼突然爆出血淚,整個人軟軟倒在地上。
“老毒物,倒是忠心。”鐘不鳴踢了仇九一腳,“不過——”他舉起青銅棍,“這陣已成了七分,你跑不掉的!”
龍誌煉望著滿地屍體,又看了看懷中的天權玉,突然想起無妄大師說的“見山不是山”。他深吸一口氣,竟主動踏入星隕陣中。
“愚蠢!”鐘不鳴大笑,“陣眼要的是活祭,你一進去就會被星隕之力絞碎!”
龍誌煉卻笑了:“我要的,從來不是活著。”他運轉星隕砂,逆鱗處的麵板裂開細小的血口,鮮血滴在雪地上,竟與星隕玉的藍光融為一體。刹那間,天權玉在懷中劇烈震動,發出清越的鳴響。
“這是……”鐘不鳴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看見龍誌煉的身影在陣中逐漸虛化,竟與星隕玉的光芒融成了一體,“不可能!你怎會是星隕玉的主人?”
“我不是主人。”龍誌煉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我是看客。”他抬手一指,七枚星隕玉突然同時爆發出刺目光芒,陣中的藍芒如活物般竄向鐘不鳴,“左冷禪想借星隕劫稱霸武林,卻不知這劫數,本就是他自己的貪念所化!”
鐘不鳴慘叫一聲,身上的人皮開始剝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星隕玉殘片——原來他早已被左冷禪用邪術控製,成了“人形陣眼”。其他嵩山弟子見勢不妙,紛紛後退,卻被藍芒纏住,一個個化作血霧。
龍誌煉踉蹌著扶住棵鬆樹,額角滲出冷汗。剛才那一瞬,他分明看見無數畫麵在眼前閃過:仇九年輕時在藥廬裡熬藥的背影,鐘不鳴跪在左冷禪麵前簽下血契的雙手,還有自己幼時母親將他塞進瓦罐時的眼淚。原來“星隕劫”從來不是什麼降世天罰,而是人心執念所化的魔障。
“龍少俠!”
蒼老的呼喚從山巔傳來。龍誌煉抬頭,見個白須老者立在玉皇頂飛簷上,身著褪色的月白道袍,腰間掛著串青銅鈴鐺,正是泰山“無塵觀”觀主空明子。
“空明前輩!”龍誌煉掙紮著起身,“您怎知……”
“你體內有星隕砂,逆鱗與玉共鳴,我在山頂便瞧見了。”空明子拋來條繩索,將他拉上山頂,“跟我來。”
無塵觀的偏殿裡燃著沉水香。空明子取出個檀木匣,開啟後,裡麵躺著塊拇指大小的玉牌,色澤與天權玉相近,卻多了道赤紅的紋路——正是天璿玉!
“天璿玉主‘貪’,天權玉主‘嗔’。”空明子撫著玉牌,“當年達摩東渡時,帶來七枚星隕玉,欲以佛法化解其中戾氣。可惜他圓寂前未能參透,隻留下《星隕經》與‘心燈’。你可知,為何每枚玉都與‘貪嗔癡’相關?”
龍誌煉搖頭。
“因為這七玉本是天地初開時的‘七情石’。”空明子歎了口氣,“盤古開天,清濁分判,濁者為地,清者為天,卻有七縷濁氣凝而不散,化做七塊情石。佛道兩家想化去它們,卻不想反被其困——你左冷禪想借玉稱霸,仇九想借玉複仇,鐘不鳴想借玉續命,皆是困在‘貪’字裡。”
他指了指龍誌煉懷中的天權玉:“你能破法華寺的‘貪嗔癡’三關,又能以自身為引化解星隕陣,說明已悟得‘破妄’真意。可接下來的天璿、天璣等玉,考驗隻會更難——天璿玉在泰山‘血雲洞’,洞中有你母親的遺物;天璣玉在嵩山‘斷魂崖’,藏著令尊當年的真相。”
龍誌煉渾身一震。母親的遺物?父親的真相?這些他追問了十年的謎題,竟都藏在這星隕玉中!
“前輩,”他鄭重地行了個禮,“晚輩定要尋齊七玉,解開這‘星隕劫’。”
空明子笑了:“尋玉易,解心難。你且看——”他指向窗外,雪停了,泰山群峰在陽光下泛著銀光,“當年達摩麵壁九年,悟得‘不立文字,教外彆傳’,你尋玉的路,或許比他的更難。”
是夜,龍誌煉在無塵觀後殿歇下。月光透過窗紙灑在天權玉上,玉身竟浮現出幅星圖,與法華寺古塔、泰山玉皇頂的星圖完全重合。他摸了摸臂彎的逆鱗,那裡不再發燙,反而傳來絲絲清涼——原來逆鱗不是負擔,而是星隕玉選中的“引路人”。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鳴。龍誌煉握緊破妄劍,劍身上隱約映出他的倒影:眉目如劍,眼底卻沒了從前的戾氣,隻剩一片清明。
“泰山雪徑,不過是起點。”他輕聲道,“接下來的路,我會一步步走下去。”